15.冰层
1097年1月27日
我的心啊,你是否认出
小溪下有你的幻影?
你的冰层之下
是否也有激流在奔腾?
——《冬之旅》第十五首 小溪
“默尔索。”
“我在。”
“如果说……如果我其实是在开玩笑,你能原谅吗?”
“不能。”
“但我真的是在开玩笑哦。”像在安慰孩子一样,她轻拍着我的背,“在药效期内强行使用源石技艺确实会导致源石失控,但Mon3tr的本质并非源石技艺,而是与我共存的源石生物。而且,我只召唤了Mon3tr的一截爪子,就是为了把失控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总之,别抱这么紧了,我不会有事的。”
这次她不会是在说谎。但我想,她也不是那种用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的人。除非......
对了,她还不知道我倒下时发生的事。
“那把我的眼泪还回来。”我小声抱怨。
她以轻笑回应了我,“真没办法,让你再抱一会儿好了。”
“抱歉,久等了。”
五分钟后,我们与闪灵汇合。两人惊诧地看着凯尔希。
“......她骗我。”我用这句话打消了她们的疑虑。临光掩住嘴,似乎笑了一声。是我的错觉吗?
在她们身后是乌萨斯警局的人,他们正沉默地搬运着被击晕的敌人,连同两具尸体一起。
麦克斯泰特。由萨卡兹内战的战败方组成的佣兵组织,四年间一直活跃于各个战场——PRTS上显示的资料就只有这些,简单得让我怀疑有人在刻意隐瞒。
那个曾拿枪指我的人正被裹进尸体袋,脸颊的枪洞穿破颧骨,失去固定的下巴挂在脸上,就像在吼叫着。他在梦中高喊“因为我们都要死了!”的时候,样子和现在差不多。
那时我曾称呼他们为曼杰特......我现在想起来了。曼杰特和麦斯克泰特,是古代神话中太阳神拉所乘的两艘船的名字。曼杰特曾是我的部下,麦斯克泰特却要置我于死地……
不,现在不该考虑这个。麦斯克泰特想杀死真正的默尔索博士,我必须阻止他们。
......我必须吗?
“麦斯克泰特会前往切尔诺伯格的石棺。”我告诉她们,“那个叫雷欧提斯的家伙刚刚得到石棺的位置,大概很快就会开始行动。”
“目的是什么?”临光问。在余光里的凯尔希揉了揉耳朵。
“......恐怕,是想夺取石棺的能源。”
闪灵的眼睛在我脸上停留许久,仿佛看穿了背后的不安。
“博士,你对麦斯克泰特的了解......”
“老实说,我只知道他们想要我的命。但使徒在追查他们,一定不是毫无缘由的。”
她点点头,“麦斯克泰特......他们是往日罪业的阴影,只会散布仇恨和绝望。”
“那么,就去阻止他们吧。我会申请罗德岛的援助,但能前来支援的干员可能不多。恐怕,还是要借助两位的力量。”
“本意如此。”闪灵的回应依然平淡,但同样可靠;临光则以右手敲击心口,向我致以骑士礼节。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为自己身为博士一事感到无比荣幸。
“休整一下,明天一早就前往切尔诺伯格。”
回到旅店,已是日落时分。
“先坐下吧。”
凯尔希拿出绷带和药水,开始为我处理伤口。纤细的手指拂过脸颊,在夕阳的照射下有些发烫。
“疼吗?”
“还好。”
“关于明天的事......你有什么计划?”
“直接冲进石棺,把他们都打一顿......好痛!”
她毫不留情地把药水压上伤口,“直接冲进去——这就是你的计划?”
“如果条件允许,我也想制定周全的策略,等到增援再介入石棺。但......时间很紧迫,不是吗?”
她避开我的视线,弯下腰,贴上绷带。
“好了。”
“嗯,谢谢。”
我们同时起身,然后又不约而同地瘫到各自的床上。
“好累......”
“是啊,好累。”
说到底,为什么一场旅行会变成这种样子啊。又冷又累,还得应付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坏东西。唯一能称得上风景的也只有前天的极光,除此之外就是雪,雪,雪,雪......
下次旅行,一定要选个能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地方。
“给阿米娅打个电话吧。”凯尔希说。
“好。”
我翻了个面,掏出手机。从按下通话键到接通只用了两秒。
“阿米娅?”
“博士!您和医生都没事吧?”
“嗯,都没事。”
听筒对面舒了一口气,“具体情况我都听说了……所以,博士要去阻止他们对吗?”
“当然。那帮家伙打了我两下,打的还是脸。这可就上升到私人恩怨了。”
“嘿嘿......真不愧是博士。我联络了乌萨斯境内的干员,能在一天内赶到的……只有两位,不过我相信她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是谁?”
“斯卡蒂和莫斯提马。”
莫斯提马,和斯卡蒂。单论能力,两人确实都很可靠。莫斯提马大概正好旅游到了乌萨斯附近,斯卡蒂则是在追查她的猎物……这很合理。没错,非常合理。
“博士,怎么了?”阿米娅问。
“没什么。对了,能给我一份罗德岛干员的入职档案吗?”
“是为谁准备的?”
“这个……就先保密吧。”
“那我就期待一下这个惊喜好了。还有什么是罗德岛能帮忙的吗?”
......非常抱歉,不会是惊喜的,倒不如说是个惊吓。
“谢谢,只要这些就好。凯尔希,你还想说什么吗?”我把手机递给凯尔希。她只是问了些最平常的事:有没有好好吃饭,吃了些什么,有没有按时睡觉,按时吃药......诸如此类。当她交还手机时,太阳已经落山了。
“凯尔希,斯卡蒂要来帮忙。”
“她是位可靠的干员。”
“听说你和她关系不太好。”
“听谁说的?”
“......斯卡蒂自己。她稍微跟我抱怨过几句,说你有些......不近人情?”
“然后呢?”
“我告诉她,你其实不是那样的人。你会为怕苦的孩子调制甜味的药,会把无家可归的感染者捡回罗德岛......”
“你道歉了吗?”她突然问。
“嗯......算是道歉了吧。”
“嗯。算是。”
空气突然冷了下来。我此时才意识到,阿戈尔族的道歉方式有些特殊。
“不是那种道歉!”我赶忙辩解,“真的只是言语上表示了歉意,没有别的了。”
“真的?”
“……我的心已经被凯尔希夺走了,今生或许不会再有悲喜。”我模仿着电影里老套的台词,换来凯尔希的轻笑。但她的笑声却让我感到无比厌恶。
对自己的命运无动于衷,用玩笑般的话语铸成面具。隐瞒,逃避,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逃避到什么时候......这样做和曾经那个空壳般的我,又有什么区别?
“……我见到真正的博士了。”
“什么时候?”她平静地问。
“在我倒下时,他向我展示了过往的碎片,要我回想起自己是谁。”
“他的源石技艺,能够介入人的精神。”
“……我知道。”
“在埋葬完霜星后,我就想告诉你了。你其实是……”
“我知道。”
“……嗯。”
在那之后,不再有言语。我们仰躺着,望着同一片天花板。窗外传来滴水的声音,大概是某颗水滴终于挣脱积雪的束缚,回归大地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