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1136年10月21日15时11分,市政厅

开战前21天

“所以,你们抓了多少人?”

向我提问的是一位中年男子,此时他正叼着雪茄站在窗边,眺望阿撒兹勒土灰色的市区。与我第一次见到科西切公爵时的姿势类似,但不同于科西切,眼前的人无法带给我任何压迫感。

“十三个。”我告诉他。

“哼,十三个。”他转过身,光秃的前额在灯光下油光发亮,“我必须承认,比我预期中少了许多。”

“我认为这是件好事,萨润市长。”

“叫我萨润就行。”他烦躁地摆摆手,坐回椅子上,把烟灰弹到缸中,开始翻阅我带来的档案。皮制座椅以刺耳的吱呀声抗议了他的体重。

即使以最宽容的标准判断,萨润市长也绝不是位讨人喜欢的人。把一颗鹌鹑蛋顶在鸡蛋上,再在鸡蛋下插两根短棒,你就得到了萨润市长的大概形象;如果在鹌鹑蛋上画两撇八字胡,再镶上两颗黑芝麻作为眼睛,那么你就会因侮辱市长而被捕——在阿撒兹勒,这是个广为流传的笑话。

我不清楚是否真的有人因此获罪,但这位体胖的市长显然不是心宽之辈。此时他正一边阅读档案,时不时用那双凶悍的小眼瞟向我,好像我是一抹难以去除的污渍。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需要他喜欢我。但为了完成任务,他的合作是必要的。借用阿撒兹勒的监狱关押嫌疑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把这些嫌疑人带回圣扫罗堡也需要得到萨润的许可——即使这只是表面工作。

“这个巴斯蒂安,”萨润抽出一份档案,“我认识他。住在河滨大街,是阿撒兹勒最好的手艺人……每年的胜利日都少不了他做的纸花。”

“我不认为这些信息有什么价值。”我告诉他。我想,他在试着为自己的市民争辩,或者在抗议我们的行为,但乌萨斯军部的命令优先级远高于阿撒兹勒的市长。

“……是啊,确实没有价值。”他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雾,把雪茄搁在桌边,“这些人会怎么样?”

“如果有人能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会把他送回阿撒兹勒;如果他们的确是无光之刃的间谍……接下来的事就不是你我能决定的了。”

萨润叹了口气,在每份档案上签字,“你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就走。”

“那么,我建议你们再等两天。”

“为什么?”

他把十三份档案收进档案袋,在牛皮袋底部盖上印章,“事实上,我希望你和你的黑军团现在就滚蛋,但天灾信使的报告显示,未来几天铁路沿线可能会有天灾。我不喜欢你们,但也不希望你们被卷到天灾里,懂吗?还有就是,有个人明天会来阿撒兹勒……他说他很想见你,赫拉格,以一个老朋友的身份。”

“那是谁?”我疑惑地问。至少在我的理解里,能称我为“老朋友”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萨润笑了,这次带着些自豪的意味。

“叶尔马克。”

泰拉历1136年10月20日20时48分,河滨大街

开战前22天

尽他x扯淡,卢西恩想。

他刚结束为期五天的野外考察——对于天灾信使来说,五天的考察足以预测未来的天灾情况。而包括他在内的数十个天灾信使也的确得到了统一的结论:至少在十天内,阿撒兹勒周边都不会发生天灾。

但他们就是不信。工会会长不信,交通部部长不信,市长也不信。他们都说接到了乌萨斯天灾信使总部的消息,告诉他们未来三天会发生天灾——那个所谓的总部已经几年没和阿撒兹勒联络了,卢西恩甚至怀疑他们从未派人来过这里。但那些当官的就是愿意相信总部的寥寥数语,而不是自己实地考察的结论。

这还不是最扯淡的。最扯淡的是,当他结束了无意义的争吵,打算回家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却被告知他的父亲被逮捕了,理由是涉嫌和无光之刃——他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私通。没有上诉渠道,没有逮捕文书,只有一张盖着军部印章的白纸稍微体现了程序正义。

“你看起来很累。”他的妻子说,把一壶热茶放在桌边。艾瑞斯沏的茶,卢西恩在野外考察的第一天就开始怀念它了;但现在,他只是瞥了一眼壶口的热气。

“很累,艾瑞斯。”他瘫在椅子上答道,眼睛又看回天花板上的吊灯。吊灯周围挂着许多精致的纸花,是他的父亲制作的。

“关于岳父……我不相信他是那种人。”艾瑞斯说。

“我也不信。”卢西恩叹了口气,“我想……我得做些什么。你知道的,联系一些朋友,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我有个老同学在监狱工作,他可能——”

艾瑞斯拉住他的手,卢西恩茫然地看着她。

“明天再说吧。”她说,“先去睡一觉。”

“……好,明天再说。”卢西恩艰难地起身,拖着步子走向卧室。

“今天真是糟糕的一天。”他扶着卧室的门,回头告诉艾瑞斯,“我想,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糟糕的一天。幸好还有你。”

“我也是。”艾瑞斯笑着回应,“现在,快去睡觉。”

卢西恩很快就会意识到,今天还不算那么糟。

泰拉历1136年10月22日20时02分,马雅科酒吧

开战前21天

“干杯!”

“干。”

两杯廉价烧酒在空中相碰,撞出的液体落在布满污渍的木桌上,形成又一摊污渍。

“所以……黑军团?他们叫自己黑军团来着?”其中一人擦去嘴边的酒沫,向另一人提问。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已被染白,但宽厚的臂膀仍让他看起来像只壮年的白熊。

“是的,只有五个人的军团。”萨润答道,他用兜帽遮住自己的上半张脸,只有这样才能不在酒吧里引起骚动。

“那帮小子也不容易。”老人把空酒杯砸在桌上。“再来一杯!”他向酒保吼道,引来他人的注目。萨润立刻窘迫地拉下兜帽。

“控制一下你的嗓门,米勒。”萨润说,“这里毕竟不是战场。”

“你先提黑军团的。”

“让你想起过去了?”

“是啊。”米勒接过酒保快速递来的木杯,一口气喝掉半杯,“黑军团和叶尔马克民兵团,其实很像。”

“你是指?”

“帝国不在乎他们,但帝国又需要他们。”

“整个阿撒兹勒都可以用这句话概括。”

米勒把酒杯送向嘴边的手僵在空中。

“……是啊。”他过了一会儿才说,“乌萨斯从未在乎过我们,无论是阿撒兹勒,还是叶尔马克。”

当米勒再次举起酒杯时,萨润拦住了他。

“叶尔马克明天就会回来。”他说,“作为曾经的米勒上校,曾经的叶尔马克民兵团团长,敬他们一杯,怎么样?”

“好。”米勒重新露出笑容,“至少我们还以他们为荣。”

他举起酒杯,比前几次举得更高。“敬叶尔马克!”他大声喊道。

“敬叶尔马克!”萨润以同样的音量回应了他。两人一同饮尽杯中的烧酒,一同把酒杯砸在桌上。

“我的腿,它又开始疼了。”米勒在等待下一杯酒时说。

“左腿还是右腿?”

“真会开玩笑,木头腿可不会疼,这也是它唯一的好处了。”

“那就是右腿。”萨润说。

“你知道这不是好预兆,萨润。我这条老腿一疼,准没什么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