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1136年9月2日,雷姆必拓,雨。

卡杨坐在诊所门口的石阶上,任由雨水打湿自己的衣服。

这场雨让他想起三天前实验室中的落水。同样细密,同样不知休止,也同样夹杂着些许烟雾的味道,那是空气中的细微粉尘造成的结果。

雷姆必拓的雨滴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带着烟尘的气味。起初它们只是无羁的水汽,在空中互相拥抱,沾染上被风吹起的肮脏灰烬,逐渐凝结为成型的水珠,直到再也无法忍受彼此的重担才在重力的束缚下坠落地面,尽职地把天上的灰蒙带回人间。

雨水从卡杨的手指上滑落,触碰到他握在手中的左轮,又顺着枪管上的金色纹路砸到身前的地上,不甘心地弹跳一下,最后还是加入其他雨滴织成的洪流。

“一切都不会结束。”

在弹跳的雨滴中,卡杨听到了这句低语。

已经三天了。

阿里曼死后,巴别塔的人员立刻来到了现场。他们出现的时间点太过精妙,以至于卡杨怀疑他们是有意选择了这个时间点。他们带走了留在那里的一切:实验记录,研究用的源石材料,阿里曼的遗体,甚至连碎在地上的黑色粉末都扫得一干二净。卡杨想抗议这种近乎掠夺的行为,但为了让塔露拉继续接受巴别塔的保护,这是必要的代价。

自称特蕾莎的女性把手搭在呆立着的卡杨的肩上,此时清理和掠夺都已接近尾声,穿着白袍的人们正在收集最后的粉末。

“对奥西里斯的逝去,我们深表哀悼。”

“他的名字是阿扎克.阿里曼,不是什么奥西里斯。”

“是吗……抱歉。巴别塔会记录阿里曼的研究成果,并以此为基础推进治愈源石病的进程。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加入我们。”

“那塔露拉,她会怎么样?”卡杨注视着两位工作人员把昏迷不醒的塔露拉抬上担架。

“我们会把她送到巴别塔的诊所进行治疗,也会继续隐藏她的感染者身份。”

“你们的隐藏真的有用吗……明明督察部队都找上门了。”

“他们的目标不是塔露拉,而是阿里曼。”

“他的手环是红色的……我从来都不知道。”

“阿里曼是自愿成为感染者的。五年前,他把一块源石碎片植入自己的脑中,以便更深入地研究源石的本质……这是一个巨大的牺牲。可能当时他就已经做好了觉悟”

“那为什么他的手环会在今天突然失效?”

“……”

“还有那个荆棘一样的怪物,你知道是什么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特蕾莎仓促地结束了对话。与其说是“我不知道”,她的表情更接近于“我不能说”。这就是她所提供的全部信息,再继续追问也无济于事。

而且,卡杨自己也向巴别塔隐瞒了一部分事实:他藏起了那把左轮手枪,没有告知巴别塔它的存在。这也是阿里曼仅剩的两件遗物之一。

在那个燃烧的夜晚,卡杨匆忙拿起这件武器作为防身的手段,最后却导致了一场悲剧。当时的他无暇仔细观察这把手枪,但现在卡杨对它的了解已经到了足以产生厌恶的地步。

这是一把来自旧世的武器。世人早已忘记了它的制造工艺,只能制作出昂贵的源石子弹来发挥出它原有的功能。卡杨还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这把枪时的样子:一把朴素的黑色左轮手枪,没有任何雕饰,只有枪管上刻着“T.L.W”这三个字,也许那是它原有主人的名字。

但现在,这把枪已经完全变了样。金色的雕纹遍布在枪管上,蚀刻出一个个精细的符文。那是阿里曼在闲暇时间雕刻的成果。卡杨曾认为阿里曼这样做只是在浪费时间,但正是这些雕纹让这把手枪变得特殊。它……就像有生命一样。

卡杨的手指扫过金色的纹路。

“一切都不会结束。”诅咒般的呢喃化为有形的黑烟,在卡杨耳边展露利齿。

“卡杨。”一声熟悉的呼唤把他拉回现实。塔露拉出现在诊所门口,她把长剑当成拐杖拄在地上。

“身体已经没事了吗。”

“嗯,没事了。”

“那就好……不过你还是回屋里去吧,别再淋雨。”

“但雨已经停了。”塔露拉摊开手心,试图接住已不存在的雨滴。

“……是吗。”卡杨的嘴角咧开一个凄惨的弧度。

塔露拉在卡杨身边坐下,她的肩膀紧贴着卡杨的肩膀。两人保持着能感受到彼此体温的距离,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如果一直撑着伞,那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雨会在何时停下。”卡杨像吟诵俳句一般说出了这句话。

”这是?”

“阿里曼曾说过的话。”

塔露拉笑了,她的发丝微微颤动,摩擦着卡杨的脸颊。

“很符合他的风格。莫名其妙,不明所以,但又有一点道理。”

“是啊,他的风格……还记得那个哲学家许愿的故事吗?也是他告诉我的,同样是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那个故事的结局,其实……”

“是我杀死了他,阿里曼……用的是这把枪。”卡杨打断了塔露拉的话语。他用力握住左轮,与枪接触的指关节已经变得青白。

“这不是你的错。督察部队的到来让他别无选择。”

“是啊……现在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当督察部队来的时候,阿里曼把这把剑交给我,要我保护好自己。然后我就……记不清了。可能是被震撼弹打中了。”塔露拉举起长剑。剑身上雕刻着金色的玫瑰,那些玫瑰的质感让卡杨想起手枪上的金色符文。

“这把剑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不,只是一把普通的剑而已。”

“这样啊。但这把枪……它可能不一样。当我用这把枪射中那个荆棘一样的怪物……不,射中他时,我能'感受'到他的遗言。”

卡杨抚摸着枪上的符文。“一切都不会结束。”,这句话又出现在他的耳边。

“感受?”

“老爸……最后没有说话,但我能感受到他的声音,就像是从我脑海里传出的一样……他说,'一切都不会结束'。这就是他的遗言。”

“一切都不会结束……这里的一切,指的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能在脑海里听见他的声音……那个荆棘一样的东西又是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啊……老爸也真是的,到最后都没解释清楚……就那样……”

卡杨咬牙切齿地笑了,笑声和被风扫落的树叶一样干枯。塔露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头枕在卡杨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