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拉历1130年1月8日,乌萨斯

阿里曼在一片阳光明媚的海滩上醒来,浅蓝色的海浪拍打着他的双腿。克洛塔站在他身边,脚踝上缠绕着破碎的锁链。

阿里曼意识到数十双眼睛正从阴影中窥探着他,这让他感觉很不爽。

“这是哪里?”

“噩梦的起源。两百年前,人类第一次启动移动都市的瞬间。”

“在那一天,赤色的潮水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而源石病也是从那时开始变成无法治愈的绝症……”

“离赤潮的到来还有一点时间。在那之前,我们会先揭示自己的真相。”

躲藏在阴影中的眼睛晃动着,慢慢移动到阳光之下。数十个人,男女老少,他们的脚踝上也都缠绕着断开的锁链。

性别、身高、肤色、面貌……每个人的外貌都不尽相同,但阿里曼却能意识到一个事实:他们都是克洛塔。

“这就是'德瑞捷'。”这次开口的不是克洛塔,而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他的声音粗砺而微弱,如同覆盖在石板上的黄沙,但他说话的语气和克洛塔别无二致。

“克洛塔……是你夺走了他们的身体吗。”

“看来你还是无法理解我们的概念。”另一位年轻女性代为回答,“我们是德瑞捷。我们是站在这里的所有人的集合,我们借助脑内的源石连结彼此,沟通信息和想法,直到成为一体。”

“这就是德瑞捷,这就是源石的本质——连结。连结人的情绪,连结人的想法,直到它取代语言,取代文字,成为人沟通的媒介……不,直到最后,人将不再需要任何媒介就能沟通全部信息。”

克洛塔从海滩上捡起一团沙子,把它捏成一整块石头,阿里曼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到了那时,人类将不再是一个个渺小的个体,而会成为一个完整的整体——就像这块石头一样。这就是人的进化轨迹,本应如此。但是,总有一些沉溺于过去的愚者企图扭转这个趋势。”

阿里曼听到了不属于德瑞捷的声音:几个孩子在海边嬉笑打闹,拾起一块又一块贝壳抛进海里。顺着贝壳的轨迹,阿里曼看见海的尽头已经是一片赤红。

阿里曼大声呼号,想让孩子远离危险的海边,但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

“我们只是在体验过往的碎片,你这样做无法改变什么……已经开始了。”

伴随着骇人的巨响,大海展露了它的凶暴本性。高达百米的赤红浪潮带着水生动物的尸体冲上海岸,吞噬了阿里曼所见的一切。

阿里曼站在赤潮中,一动不动。

看不见赤潮撕碎世界的样子。眼前只有一片赤红,德瑞捷的身影隐藏在破碎的红色碎片之中,在阿里曼眼中他们是唯一静止的事物。

听不到人的呼救声。有可能是被海浪的巨响压倒,但阿里曼更愿意相信另一个解释:那些人是直接被海浪冲击而死,这样至少在死前不会有太多痛苦。

闻不到海水的气味。赤潮闻起来是什么味道的?幼年的阿里曼曾想过这个问题,当时他以为会那会是血的味道,但现在的他已经不敢去考虑这个问题。

感受不到海水冲击的力度。幸好自己不是真的存在于此,不然可能早就被撕碎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想法让阿里曼产生了一种罪恶的幸福感。

阿里曼只是站着。

五分钟后,赤潮褪去。裹挟着无数尸体和其他人造物的潮水从阿里曼脚边退下。他在潮水中看到一个破碎的头颅。这个头颅属于那个曾在海边丢贝壳的男孩,仅剩的一只眼睛空洞地看着阿里曼。赤潮带走的远不止这一个生命,但阿里曼只记住了他的面貌。

十分钟后,赤红色的海水退回原本的基线,文明的残骸也随之沉入水下。铺满红色泡沫的海岸上只剩下阿里曼和德瑞捷。

“这就是赤潮。你们把它称为泰拉史上最大的天灾,但这并不是天灾,而是人为导致的灾厄。”

“到底是什么人会做出这种事……”

“赤潮并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种手段,用于掩盖更大的真相,用于为人类增添一道更大的枷锁……也就是源石病。”

一扇巨大的石门从海底升起,门上雕刻着灰色的颅骨和玫瑰。阿里曼对这扇门感到本能的恐惧。

“走吧,一切的真相就藏在门后。”

克洛塔站在门前,向阿里曼做出邀请的手势。

“……停下,已经够了。”阿里曼没有上前。

“真相已经近在眼前,你难道不想知道吗?”

“绝不。”

“我明白了。”

于是连结被断开了。

阿里曼跪坐在桌边,用一只手扶住桌沿。他能感受到克洛塔在俯视他。

“你拒绝知晓真相。我能理解,这是人的本能。但现在我仍可以告诉你一切:旧世的毁灭、源石病的起源、以及赤潮的罪魁祸首。”

克洛塔的话语在阿里曼耳边回荡,那声音温婉而柔和,“这一切都触手可及,只要你希望我这么做。”

“真是个诱人的提议,但我并不想听。”阿里曼站起身。

“为什么?”

“我是学者。我只会相信自己探求所得的真相,而不是疯子们的胡言乱语。”

“那么,将不再有任何结束。”

“什么的结束?”

“一切。一切都不会结束。天灾、源石病、人的孤独和渺小,还有你自以为是的赎罪。你注定会踏上一条布满荆棘和苦难的忧愁之路,而这条路永远都没有尽头。”

“如果这是必然的结果,那么我选择接受。”

“即使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即使这一切都没有意义。再见了,'克洛塔'。”

“再见,阿扎克.阿里曼。”

“你为什么——”

刺耳的铃声打断了阿里曼的提问。会面时间已经结束。

泰拉历1135年11月18日,雷姆必拓

“以上就是我和那家伙接触的故事。”阿里曼没有告诉卡杨全部的故事,他只是选了一些不那么敏感的片段。

“怎么说呢……感觉完全就是个神棍啊。”卡杨拿起咖啡壶晃了晃,却发现里面已经空无一物。

“的确很难接受,就连我也一直在怀疑这段回忆的真实性……但可能我们都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这些人……德瑞捷现在怎么样了?”

“据说那个收容所在半年后发生了一次严重的火灾,无人幸存……但我相信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也许是纵火逃逸?”

“也有那种可能。总之,还是回到你的问题,戴娜拉到底做了什么?我认为戴娜拉在死前无意中'连结'了你,就和克洛塔对我做的一样;如果克洛塔所说属实,那么这就是源石的原本功能——连接人的思想和情感。”

“所以,我现在所做的噩梦也是这种连结的结果……”

“我本以为连结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根据你现在的情况,'连结'的持续性可能比我想象中更长久,这可能是因为戴娜拉已无法控制连结。如果对你的脑部进行扫描,也许就能得到更多的线索。只是……”

“只是什么?你可不是那种会犹豫的人。”

“可能会很疼,可能会花很多时间,可能会……我只是不想让你接触到那些东西。卡杨,虽然我是个不怎么靠谱的父亲,但我还是没法把自己的孩子当成实验对象。而且,我也能理解你对源石病感染者的想法……毕竟我们都因此而失去了很多。”阿里曼拿起咖啡壶走向厨房。

卡杨看着阿里曼的背影,沉默了一阵,然后起身走向门口。

“我要出去一次。”

“注意安全,我可不希望你再出事。”

“我明白。”

卡杨已做出决定,但在付诸实践之前他必须完成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