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被工业废气所熏染,在天轴彼端透出晕紫色的怪异光芒;河流布满浑浊的污迹,被哗啦啦的排水渠狼狈地冲走。一股潮湿闷热的气压在心头发酵着,带来无法言述的压迫感。

一分钟已到,W拍了拍一位魔剑士的胳膊,示意他半跪下,随后大大方方地坐在那人的膝盖上,显得既冷酷又性感,她望着其它几个士兵道:“狼蛛,科恩,暴力,王蛇,文斯,玛血缇……你们谁先上?”

其中一个肌肉魁梧的萨卡兹魔剑士瓮声瓮气地走了出来,他的脸似乎被高温烫过,隔着厚重的头盔也只能看见扭曲的疤痕与死肉。

这是一对一的战斗,没有留我指挥的余地,我问低声陈:“听说过大炎有个典故叫田忌赛马吗?”

“你要我做下等马?”她难得露出一丝浅笑。

“那倒不必,你在上面就好……先干掉一个,我另想办法,不然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陈沉默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赤霄,手掌握紧又松开,说道:“我能对付两个。”

W开心地应许道:“很好,文斯,你去帮狼蛛一把。顺便补充一句,博士你随时可以英雄救美,不用跟我打招呼哦~”

那名砍断我和W手铐的红刀哥点点头,加入了战局。

魔剑士狼蛛继续瓮声瓮气地地说着,“我喜欢能打的女人,如果她能活,我会把剑插在这片墓园的门口。”

复仇者文斯轻蔑回应:“你的剑威慑力不及我的一半,如果没有人打扰,是墓园本身的功劳。”

正当我在猜想陈是否明白这一充满恶意的佣兵习俗时,她小声说:“看清楚,除了W,对方没有远程单位。我杀死其中一个,你就跑,我会帮你挡下W的第一发铳枪,再往后,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了。”

我心中一震,完全没有想到她会为我做到这一步。

说到底,我和陈本来就如同陌生人,她或许还不知道,阿米娅已经和魏彦吾解除了合作关系,退一步讲,即便罗德岛和龙门有契约关系的那些日子里,我和陈的见面与交谈也绝对称不上愉快。

不苟言笑的陈,雷厉风行的陈,固执己见的陈。

像那只执手初遇的舞曲,越是假装默契与驾轻就熟,就越是僵硬且力不从心。

或许我应该对她说一声谢谢的。

在这沉默的瞬间,陈将赤霄一横,形势倏变——

爆炸似的红光忽从她两臂轰然倾泻而出,那是大规模源石技艺爆发的力量,强劲的剑风让我本能地退了两步,那是最终的杀技——绝影!

她的身体已经伤痕累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昏倒,强行发动绝影是唯一险中求胜的办法,我想她和W都明白这一点。

陈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取而代之的仿佛是只刚猛无匹的飞龙,一时间面前只有大剑交击时溅起的火花,灿若千阳,三人同时被这片残暴的飞焰淹没,难以看清战况。

魔剑士痛号一声,一个翻滚拉开距离,此时盔甲已经出现了几道带血裂痕,并未受到致命打击。复仇者双臂鲜血直涌,精神却随之一振,长袍翻飞,火刃出手,正面硬撼陈的赤霄!

一声让耳膜刺痛的尖锐撕扯声中,绝影就此停滞!

陈接下这一记重击后,身形有些不稳,刹那间的延迟,叫她的背部被魔剑士用刀柄狠狠砸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陈咬紧牙关,嘴角渗出血丝——

复仇者高举起长剑,就要斩首!

就是现在!

“王牌”与“哨兵”第一次在战场上出鞘了,如电的剑刃回映着刺目的光华,我从不起眼的侧翼切入战场,连续两刀割在复仇者的手腕上,一抹血泉迸射而出。

赫拉格将军传授的剑技核心在于以快打力,让对手无暇蓄力反击,手腕、胳臂、颈脖……将一切没有盔甲防护的地方接连不断地撕扯开来!“文斯”发出痛苦的咆哮声,他的剑脱手而落,没入地面,什么也不顾得一脚踢开我。

肝胆俱裂的痛楚中,我即将摔倒在地。

此时倒下,意味着我和陈的脑袋都将整个儿暴露在身后“狼蛛”的大剑下。

没有退路,退一步就是死。

然而在这致命的破绽中,脑海里却本能地想起了炎客对我的反击策略——身体顺势后退的同时,所有力量集中在脚腕,旋转,将惯性转化为闪电般的反击。

短刀的长度不够……!

我拔起了复仇者插在地面、依旧燃烧着火焰的红刀,转身劈向魔剑士支离破碎的铠甲!

一道巨大的裂痕出现了,“狼蛛”的身体轰然倒下。

身后,失去武器的复仇者被赤霄刺破咽喉。

我和陈背靠着背,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荒谬和喜悦,顺着皮肤的微小颤抖传递给了彼此。

“等等。”W的面色沉了下来。

“想谈和?还是想灭口?”我喘着气问。

“他拿起了文斯的武器。”人群中传来窃语。

“这是萨卡兹的传统,他不是萨卡兹!”那名叫血缇的女人满怀攻击欲地提醒W。

“把刀放下,你可以走了。”W说。

“如果你们觉得我不配,就让这个名字的前主人来夺走。”

“哦,你决定尊重我们的传统?是不是我现在要改口叫你文斯博士了?”

“有何不可呢?”我反问道,“我说过,我已经不想再花假币了,从今往后,我将为战场上流下的每一滴血支付代价。”

“有意思,哈,有意思!”W瞪大眼睛,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那其中究竟是狂喜还是狂怒所占据的成分更多则不得而知,在那种疯狂渐渐消退后,她一步步走来,握住我的手,最终放在自己小巧却柔腻的胸前,用诱惑的声音道:

“既然文斯博士想重新掌握萨卡兹佣兵,那么他打算是让我跟他走,还是打算跟我走?”

“我不能跟你走。”我看了一眼陈,补充道:“我要带陈去罗德岛。”

“呿,痴情也得看跟谁,你连她的本名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你的本名。”

W的眼神凝固了,她缓缓放开我:“我明白了,你选择了她。真遗憾呐,我不需要不听话的狗。你会死在其他整合运动头目的手里,只不过,不会有人为你埋葬了。”

带着诅咒与愤慨,W往后退了几步,最终转身离开了。

我一边紧张地目送萨卡兹佣兵带着战友的尸体离去,一边调整着混乱的呼吸,准备问老陈是否还好,才回头,却眼见她直直地摔倒下去。

“陈警官,陈警官!”

我慌了,拍了拍她疲倦的脸。

她的嘴唇已干燥地发黄,额头热得有些不正常,手心却冰凉地像块铁。

我扛起她的手臂,走到墓园外边,小心将她放落地面,让她倚着一颗老树斜坐下来。

汗水从下巴滴落,她的脸如余灰燃尽一般,惨白得令人心疼。

“我困了,想睡一会。”

“老陈,不能睡,你得支棱起来啊!”

“为什么?”她不甘心地问。

“再坚持一会儿,我带你去找凯尔希,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医生,我还有闪灵和夜莺随队来切城了,她们一下子就能把你治好!”

“刚才,为什么不跑?”

“因为……你是我的舞伴。”

我木讷的嗫喏着,这是我唯一想到的理由。

那样莫名其妙,毫不讲理的理由。

陈的睫毛微颤着,摇摇头:“博士,我不喜欢你。或者,让我挑明白这一点:不管是不是因为切科西和魏彦吾的缘故,我讨厌男人,尤其是掌权的男人,我不信任他们。”

“是,这我知道,你的搭档星熊比我认识的绝大多数男人都可靠。”

“……”提到星熊,她似有落寞,低下了头。

“跟我去罗德岛吧,你不想为了她活下去吗?”

“帮我向星熊说声对不起。”

“老陈,你当真交代遗言啊?”我有些生气了。

“不,你不懂……我和星熊决斗了一场。”

“什么时候的事?”

“从龙门逃出来的时候,魏彦吾签发了通缉令。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是龙门的叛徒。”

“但是她放你走了?”

“没有,她竭尽全力阻止我了,可我砍坏了般若。”

“……”

她攥住我的衣袖,声音细若游丝:“博士,我是不是很傻?”

“不,你太牛(*炎国粗口)了。”

她一定很想哭,可最后却笑了。

两人四目相对,我望着她鲜红如炬、清澈无比的瞳眸,越看越是心冷。

白衣染血,乌蓝的长发披散开来,似乎也不经意地流露了几分女性的温婉。

令人从心底想珍惜的坚强,甚至犹在美貌之上。

陈意识到了自己衣服的零落不堪,难为情地曲起一双修长有力的美腿,别过脸庞。

“我们都一样,回不到过去了。”她黯然自语。

只是,回到过去对我来说并没有实质的诱惑。

从前的我是怎样的人,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凯尔希、阿米娅、煌还在等着我与她们会合,如果老陈没有回头的理由,我就得为她找出理由。

我想保护她。

正自犹豫,忽有几滴雨点打落肩头,空气中潮气翻涌,居然下起了雨。

我再次望了一眼陈,只能看到眼里冒着决意的光,如被焰火映得剔透晶莹。

我从未听见过她的这般声音,温柔而孤独。

她说,“我把赤霄借给你吧。”

我摇摇头,脱下外套,罩在这位遍体鳞伤的女子肩上,说:“下雨了,别冷了身子。”

本来沉寂着的切尔诺贝格,再次喧嚣着震颤起来,刺耳的警报呼啸着掠过长空。

一支陌生的巡逻队响应着警报的方向,井然有序地向前进军着,令人担忧的是,我们无从判断行军路线是否会经过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