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时分,我和煌在出发平台前的小树林汇合了,再三警惕身后是否有人跟踪,才互相比划了一下手势,假装十分正常地走向一个个飞行载具。

“坏家伙还是好男孩?”煌压低声音问。

“胖小子。”我说。

“我记得那是架破飞机。”

“没错,用坏了阿米娅不心疼。”

“我越来越确信咱们要做的事情被凯尔希知道会倒大霉了!”煌的眼睛瞪地溜圆。

平台上,值夜的罗德岛干员走上前来敬了个礼,询问道,“博士,煌,准备去哪儿?”

煌摆摆手:“今天不用你驾驶,我们去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对不起,煌小姐,没有出行许可我不能让你登机。”

“我许可的。”我说道。

“博士,已经这么晚了……”

“我以前没这么晚发布过出击命令吗?”

“有,可是这次是煌一个人,是不是应该经过凯尔希医生的批准?”

“我正打算测试下煌的单人通关。”

“明白。”那位干员不再追问,我们便得以加快脚步向“胖小子”号走过去。

然而,在平台最外围的哨岗处,还有一个人默默地守在那里。

她披着紧实的外套,手持乌黑的弩弓,听着背后的脚步声回过头来,紧闭的唇在午夜中缄默不语,只有墨绿的眼眸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们。

“灰喉,你在这里干嘛?”煌率先发问了。

“换岗……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就会出来走走,有时候会主动代替这里的工作人员站岗,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什么问题。”煌连忙笑眯眯地搪塞道,“那么,我们回头见。”

“等等,去哪儿?”

“执行任务。”我说。

“博士,虽然我并不了解您,但是我了解煌……如果是平时的她,会以一种多管闲事的姿态主动关心我早点回去休息,而每当心虚的时候,就会急于逃走。”

“因为任务真的很紧急嘛~”煌还是显得很心虚,拉起我的手就要登机,然而灰喉却一脸认真地拉住了我的另一只手。

“你们有事瞒着阿米娅,如果现在就走,我会和阿米娅汇报。”

“呃,这个嘛……”

面对软硬不吃的灰喉,煌把求助的目光转向我,明亮的眼睛好像在说“想想办法!我糊弄不过去了!”

于是,我镇定自若地表演道:“灰喉,希望你不要告诉阿米娅,因为我和煌……其实是想……单独相处一会会儿……”

“为什么?”这个女孩丝毫不为所动,或不如说,她从一开始笃定我会找借口。

“没有为什么,只是在月下散散步而已。”

“好啊,带上我,我不会打搅你们谈心,只在视野范围内保护你们的安全。”

“我们会搂搂抱抱!”我加重了口吻。

“我不介意。”

“还会接吻!”煌加码道。

“我不介意。”

“还会脱衣服!”我再次加码道。

“我……我不介……”终于,灰喉的声音变小了。

“说不定还会连你的一起脱!”煌再次加码道。

“过了,过了!”我拧了下煌的耳朵。

灰喉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冷清的月光下,她泛红的脸颊不甚清晰地回避着注视,似羞愤似赌气般地咬紧嘴唇,但少女的眼神确如顶尖狙击手一般敏锐无比,始终瞄着我和煌的动作细节,最终深吸一口气,凛然昂首面对我。

“好啊!那就连我一起也……反正博士不是感染者吧……!”

“诶?”

我愣住了,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煌,这下真的是我也糊弄不过去了。

煌低下头,不知道是否在下最后的决心,考虑到尚不知晓到底要面对什么样的人,带上灰喉无疑会极大地强化心理优势,虽然信件中提到只允许有一名干员陪同,只要灰喉不在明处现身,对方未必就会发现。

这样权衡一番后,我试着与这位年轻的狙击手沟通。

“灰喉,你多大?”

“14岁。”

“唉……你知不知道14岁意味着什么?”

“所以,告诉我实话啊。”

“我告诉你实话,你不可以让阿米娅或者凯尔希知道,准确的说,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这次任务会有危险,或许我们确实需要一名狙击手在暗处掩护……你可以跟过来,但如果你不接受保密的话,就算14岁我也下得去手。诶哟,疼疼疼,煌你松手!”

煌扭住我的耳朵,比我刚才拧她重了一倍不止。

“我接受保密。”灰喉瞥了一眼煌。

“好,那就登机,抓紧时间。”

就这样,我们离开了罗德岛,往西南方向飞去,高度上升到300米后,我将飞行器切换到了自动驾驶系统,这意味着PRTS会记录此次飞行路线,万一遇到危险,罗德岛的总机也可以快速查询到我们的位置。

螺旋浆的声音逐渐趋于平稳,我意识到机舱内的声音有些过于安静了,煌着大大咧咧地占据着副驾驶的位置,将陈旧的靠背完全放平,躺地很是惬意,后舱里的灰喉则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距离,像陌生人那样站在远远的角落。我犹豫了一会儿,走到两人中间的位置盘腿坐下,成三足鼎立之势。

“灰喉,不坐一会吗?”我对少女说。

那沉默寡言的孩子便迈开步子,坐在我的身旁。

……我本意是指她可以坐在主驾驶的位置来着。

时至今日,她依然有意识地保持着自己与感染者的距离。

“待会儿我要去见一个身份不明的陌生人,当然,也可能是两三个……你留守在载具上,没有我的命令,不可以做出任何有威胁性的举动。”

“我明白了。”她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夜晚的视野并不友好,希望您保持与载具的直线距离200米以内,我会隐蔽好自己的位置,做好掩护。”

灰喉的冷静和可靠有些出人意料,以至于我本打算多嘱咐几句,竟然没有了下文。

在这个距离,她的身形确实显得那么稚嫩而娇小。与阿米娅年龄相仿,这意味着什么?当阿米娅平日里带着温热的关怀游走于我和凯尔希医生身边,露出让人心生宽慰的笑容时,灰喉独自一人在做些什么?当她夜不能寐而主动提出与值夜干员换岗,望着沉寂的夜色时,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无从知晓。

话说回来,论思想上的成熟,这孩子在生理上的发育成熟度……同样不遑多让啊。

罗德岛通用制服外配备了一层防护板和简单的迷彩服,最外面披着一件冲锋外套,能应对各种极端天气,即使是包裹地如此严实,灰喉胸前那饱满的曲线依然清晰可见。

“喂,你往哪儿看呢?”煌忽然问道。

“我,我在看弩呢……她的弩挺好的!她的弩,挺高级的!”我解释道。

“是么,博士感兴趣的话,可以摸摸看。”灰喉颇感意外地望着自己的武器,大概是没想到能收获如此高的评价。

我咽了口口水,象征性地抚摸过她的武器。

煌满腹狐疑地盯着我,显然是有点不爽的。

胖小子号在5分钟后抵达了目的地,白茫茫的芦苇荡中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醒目,其中有片空地,红外扫描证实了附近没有部署高能物质,但这份平静的背后一定潜藏着更加需要重视的情况,平日里冲动的煌竟然也没有选择径直跳下去,而是等候我平稳停好后,才抄起那硕大到不讲理的工具箱,一步一个脚印踏上松润的泥土。

再次回过头,灰喉已经消失了,她的步伐轻灵无声,如同暗夜中的影子,大约为自己寻觅了比载具更为不起眼的狙击点。

就这样在原地等候了十几分钟,迎面走过来一名披着黑袍的女性。

和安洁莉娜的描述一样,这是个简洁到极致的装扮,即便混迹在平民中也并不显眼。

一阵微风拂过,煌的鼻子嗅了嗅,贴着我的耳朵把仅有的信息传递过来——

“萨卡兹,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