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几点钟了,灼烈的阳光刺在眼皮上,有些微微发痒。

我翻了个身,醒了过来,发现自己躺在诊疗室的床上。

“你醒了。”

实验桌前,凯尔希紧盯着显微镜,时不时做着记录。

“我昏过去了?”

“各项体征正常,是正常入睡。今天的行动回报很丰厚,辛苦了。”

我揉了揉脑袋,这才想起清晨精神过于振奋,磕了数管顶级理智液,带队鏖战十余场后,回来时大脑已是一片空白,便在诊疗室昏昏入睡了。

“这是什么?”

“葵花籽,龙门的干员送给阿米娅的,她尝了两颗后便放弃了。”

“不会吧,瓜子应该是越嗑越香的。”

“我并不这么认为,这种进食方式会耽误很长时间。”

“你忙着,我帮你剥,再尝尝看,就会有不一样的结论了。”

凯尔希不满地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觉得反正我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便放弃了争辩。

说罢,我找了个无人办公桌,倒下一把瓜子,开始有板有眼地剥起来。

当凯尔希完成工作时,我也顺利地剥完了一百颗瓜子。

然而,我刚捧着一把瓜子走到她身前,便望见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从那极富辨识度的帽子,我认出了是蓝毒。

穿着运动紧身裤的女孩显得清爽利落,她走到显微镜前,看了看台上的切片。

“凯尔希医生,今天的分析结果如何?”

“六组对照实验,数据已经全部记录下来了,谢谢你的毒液,但配置的解毒剂下周才能给你,有什么别的事吗?”

“这块蛋糕是送给您的,请当做下午茶享用吧,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其他干员敢尝试……如果凯尔希医生喜欢的话,以后我会经常做的。”

“拿给博士吧,我现在没有胃口。”

“嗯……博士……”

被凯尔希婉言拒绝后,蓝毒紧盯着我,眼神充满期待。

望着这个瞳色特别的女孩,我谨慎而认真地接过蛋糕,拿起叉子尝了一口。

“怎么样?”

“啊,谢谢,真的是不错的手艺呢,”我睁大眼睛,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又吃了第二口,由衷地称赞道,“确实很美味!凯尔希,你应该尝尝。”

凯尔希点点头,但却并未走过来,而是继续着工作。

“我会让她尝的。”我小声说。

“谢谢。”

那是除了作为干员前来报道的必要程序外,我与她的初次对话。

蓝毒半低着头,有些不安地抚摸着低扎马尾辫,好像在抑制着难以理解的激动与喜悦,但最后,她也只是优雅地上前,把蛋糕放在了桌上,双手背在身后打算告辞。

“等等,来,这个给你吧。”

“这个是?”

“本博士刚刚亲手剥的瓜子,一百颗。”我骄傲地挺起胸膛。

“真的是给我的吗?”

“嗯,作为回礼。”

“您不怕我吗?”

“伸手。”我简单地命令到,在她微微伸出手之后,将那一把瓜子倒入她的手心,蓝毒如获珍宝般将其捧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转身跑开了。

足足过了五秒钟,我才想起凯尔希,连忙表态:“我再帮你剥100个。”

下午的时光很漫长,也时常令人心生倦意,凯尔希收集好资料并最终入档后,眉头也舒展了几分,微风轻拂,她看着我再次捧起一把瓜子仁,等候着接受我期待已久的献礼。

不一会儿,诊疗室的门口就又传来了欢快的声音。

“凯尔希医生,刚才的行动中又获得了一份白马醇!加工站今天没有人值勤,我只好把它带到这里来了。”

定睛望去,只见满头大汗的小骑警格拉尼拿着一份包好的物资放在桌上。

她的行动迅捷,甚至没有放下手中的轻骑枪。

“啊啊啊,好饿啊,战斗消耗了我好多体力……唔唔,为什么博士身上会飘出这么香的味道?你一定藏了什么好吃的,对不对!

“只是瓜子仁啦。”

“哎,好大一堆,难道说,是特别为我准备的?”

“呃……”

我侧目微微看了一眼凯尔希,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于是我承认道:“是的,就是为你剥好的。”

“啊啊~谢谢!我、我就不客气了!”她如获珍宝般捧起这一大把瓜子仁,嗷呜一口全吞进嘴里,咀嚼地咔吧咔吧,满口生香,甚至心满意足地眯上了眼睛。

“味道怎样?”

“太好吃了,谢谢博士,这样一来就又充满干劲了,嗯~嗯!”

“回去洗个澡吧,瞧你满身是汗。”

“嘿嘿嘿,那么,回头见了,博士,凯尔希医生。”

我不无遗憾地看着凯尔希。

她淡然笑道:“物尽其用,这也是万物的道理之一。”

我连忙表态:“我再帮你剥100个。”

夕阳西下,白天的时光也即将溜走。

我满打满算将最后几粒也一并倒出来,数了数,除了最后剥好的100颗瓜子仁外,还多出两颗,这包瓜子总算是圆满完成了我的心愿。

“终于完成了。”我用发抖的手捧起瓜子仁。

“我说过,你应该早点回去休息。”凯尔希无奈地看着我。

“来,我喂你。”

“……”凯尔希皱起眉头,像是不满地警告。

“张嘴,啊——”我还在哄着。

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医生盯着我失智的表现,神色中无奈与欣慰交织在一起,过了许久才微微张开了嘴,脸上也浮现若有似无的红晕。

“凯尔希医生,我回来了!”

“是阿米娅。”她立马按下我的手。

“啊,刀客塔也在,真好啊。”

诊疗室的门口,阿米娅笑眯眯地跑过来,趴上了桌,兴致盎然地瞧着我们,心情很好的样子。

凯尔希拉过阿米娅的手,细致地检查了片刻,又帮她整理了一下衬衫前佩戴的胸花,最后说道:“阿米娅,博士给你剥了瓜子仁。”

“真的?”阿米娅望向我,“刀客塔真的很懂得体贴人呢,这份心意,我一定会好好珍惜的。”

“啊,哪里。”我干涩地说着不情愿的话语。

“刀客塔的脸色不太好看,是今天的作战失败了吗?”阿米娅关心地问道。

“没……没有,我只是累了。只要你吃下去,心情就会好起来的。”

“嘿嘿嘿,帮刀客塔恢复情绪的任务,交给我吧!”

说罢,小兔子接过最后一把瓜子仁,十分认真地品尝起来。

凯尔希望着她,目光充满柔情。

我再也没有心情在这里停留下去,拿起纸袋便扔进垃圾桶,打算抄起垃圾桶就走。

阿米娅见状,三步并作两步绕到我身前,伸出手。

“刀客塔,明明说今天已经很累了,倒垃圾就交给我来吧!平时总是无条件地接受您和凯尔西医生的帮助,偶尔也想为你们做点什么。”

“你去吧。”我无力地交过垃圾袋。

回到诊疗室,凯尔希站在我面前。

我烦闷地回到床边,打算卷铺盖睡觉。

“这次,不打算再帮我剥了吗?”

“就只有两颗了,还吃什么啊!”我自暴自弃地说。

“我想吃。”

“行。”我没好气地把最后两颗小的可怜的瓜子剥好。

“你不打算喂我了吗?”凯尔希继续追问道,弯弯的细眉下,是一丝熟悉的威严。

“好吧。”我愧疚地伸出手,送到她的唇边。

“很好吃。”她说。

“……”

“一百颗是一份心意,两颗也是一份心意,我并不挑剔。”凯尔希这样下了结论,“走吧,随我去散个步。”

“怎么忽然想起散步了?”

“是时候让干员们知晓一点我们的关系了,哪怕是猜测也好,避免以后解释起来不知从何说起。”

凯尔希长出了口气,像是在缓解一天的疲劳,又像是在尝试弥补我。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一定花费了很长时间,才做出这个决定。

我们都无数次见过罗德岛上城区的夕阳,泰拉大陆的尘土将斜阳晕染成一道金色的薄纱,城市的运转轰鸣随着夜幕的降临逐渐停下,如此浩渺的寂静中,我牵着凯尔希的手,从很高的边墙走过。

过了一会儿,安塞尔跑了过来,焦急地问:“凯尔希医生,博士怎么了?”

“博士一切都好。”

安塞尔又问,“是不是理智液没了,要不要我帮您送一份过来?”

凯尔希说:“不是。”

安塞尔还在担心,他问,“是不是博士做错了什么?”

我这才明白,这个小兔崽子把我和凯尔希的牵手当成某种反常的征兆了。

“我们是在散步。”凯尔希淡淡的陈述道。

“哦,原来如此,散步吗……实在是很抱歉,我先告辞了!”

很不是滋味地,我们继续在边墙上走着,大约过了两分钟,身披长袍的闪灵出现在前方的路口,她似乎也刚刚登上边墙,墙下的绿荫中,夜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那只似曾相识的蓝鸟便停留在她的法杖前。

“凯尔希医生,需要帮忙吗?”闪灵问道。

“不需要。”

“博士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没有。”

“今天,是在尝试什么新的治疗办法吗?如果需要轮椅的话——”

“我们是在散步。”凯尔希淡淡的陈述道。

“散、散步吗……我明白了,是我多虑了。”

这位神秘却体贴的萨卡兹医师又多看了一眼我们紧握在一起的手,放心下来,微微地鞠了一躬,让开道路。

第三个路口,我看见了银灰。

经过前两次的对话,凯尔希大约已经明白我们将要面临什么样的问题,向来反对我与银灰来往的她不愿解释,便在我的手心微微按了一下。

“我的盟友。”银灰目光如炬。

“啊,银灰,好久不见。”我寒暄道。

“如果你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我懵了,半天才木讷地回答道,“我,我在和凯尔希医生散步。”

“果真如此?罗德岛的边墙高度,足够摔死任何普通人了。”

“正因如此,我才会握住她的手。”

“我和自己的妹妹散步时从不握手。”

“对此我毫不怀疑。”我强忍笑意,诚恳地说道,“很抱歉,请给我和凯尔希医生一点私人空间吧,盟友。有什么事情可以明天再谈。”

“既然如此,如你所愿。”高大的银灰微微点头,离开的时候,他经过我身边,低头在耳边嘱咐道:“我会让丹增在附近盘旋,有危险就假装挠挠背。”

凯尔希叹了口气,她听得真切。

后来的夕阳并不盛大,也不辉煌。

但在微醺的晚风中,边墙下方聚集的人却越来越多,他们远远地望着这里,像是在看某种类似于日环食的天文奇观一般。

“真叫人不习惯啊。”我说。

“总有一天他们会习惯的。”凯尔希说。

回去的时候,干员们夹道欢迎,说是欢迎,倒也不那么准确,因为没有人脸上是喜悦或祝福的神情,大伙依旧忐忑不安,面面相觑,望着罗德岛的两位领导人相互依偎着往回走去,仿佛我们是知晓了某种重大噩耗才如此依靠,其中不乏有末药等干员表情紧张,好像我手里牵着的不是凯尔希,而是塔露拉一般。

“或许我们应该尝试点别的什么办法让他们接受。”我建议。

“想都别想。”

“我不是说现在。”

“这周都不行了,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处理。”说这句话的时候,凯尔希略带疲惫。

“没关系,未来也有许多的机会等着我们。”

“你知道有多久?”

“我想我知道,”我坚定地回答道,“一生一世。”

凯尔希停下了脚步。

此时路灯还未亮起,她的半边身影融入了夜色中,而夜色也似乎因此更加清凉深沉了。

仓储中心的大门闪烁着红绿交错的指示灯,企鹅物流的运载车呼啸着驶过路边,阿米娅从下城区走上来,小小的背影在巨大的钢铁森林中孤独而明晰。

大约有两秒钟的犹豫,我们忘记了松开彼此的手。

也便是在那两秒钟里,阿米娅回头望了一眼,随后像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般往前走了一步,又一步,逐渐迈开步子,飞奔而来,张开双臂,像个孩子般扑到我们两人的怀中。

灯影模糊,她的泪水扑簌而落。

“不准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