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交锋,塔露拉的动作已经快了很多,一道道隐约可见的风波在空气中扩散开来,又被下一道剑风所撕裂,斯卡蒂的剑舞如往日一样,大开大合,压制着塔露拉的步伐,她没有什么技巧,唯有正面对劈时丝毫不乱。

在这紧张的对垒中,我却隐隐约约地感到有种违和感,不知是错觉与否,塔露拉像是在有意识地规避着什么,难道,是在担心毁掉这座宅院?

八九个回合过去了,塔露拉放弃正面突破,绕道大厅正中,剑锋削掉了一道石雕,那枚大理石瞬间变成了一只炮弹向我飞来,斯卡蒂一个侧回转身,将石雕拍碎,漫天的粉末如同烟花般腾空而起,在那一瞬间的烟雾掩饰下,塔露拉轻松地从斯卡蒂的视野盲区、挥剑的反方向游走过去,直取我的心脏。

“嗯?”斯卡蒂轻微地疑惑了一下。

“漏人了!”我绝望地喊道。

星芒一闪,一道肉眼可见的光片从塔露拉的下巴划过,紧接着是第二道,被剑刃挡了下来,第三道,第四道落了个空,但也成功地阻止了这个整合运动最高头目的前进步伐。

她凛然抬眼,望向窗户。

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窗前,她跳跃下来,尾巴扫过地面,从宽大的外袍中掏出两把匕首。

“红……你怎么会在这里?”

“红,依照凯尔希医生的命令,暗中监视博士。”

“监视?”

“是的,凯尔希医生说,不到万不得已,红不能保护博士。现在,是时候了。”

说罢,这个暗杀技巧熟稔的猎狼人弯下腰,做出极具侵略性的攻击姿态。

虽然还没能马上接受现实,但红的出现无疑像给我打了一针强心剂。而塔露拉身侧后方,斯卡蒂也重新握紧大剑,两人呈现出犄角夹攻之势。

“狩猎,开始。”

塔露拉笑了。

她的手臂上出现了诡异的金色丝线,正在逐渐注入剑身中,源石能量仿佛有生命般,正在服从她的意志流动,那无疑是非常高阶的技艺,空气中回荡着无比熟悉的、钢铁与硫磺的气息……在我初次苏醒时,曾经将整只救援小队逼入绝境的气息。

直到此时,我内心残存的侥幸才被这可怕的压迫力彻底击打地粉碎,塔露拉和那时一样,决然不是两名精英干员就能应对得了的,Ace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为保护我们而牺牲……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个女人的实力在那之后犹有提升。

凯尔希曾经说过,阿戈尔人不能在陆地上流血,或许我应该让斯卡蒂撤退,但此时似乎已经没有了撤退的余地,斯卡蒂的实力尚未完全发挥,红的眼中亦没有丝毫畏惧,要死战吗?

我咬紧牙关,极力保留着残存的理智。

咔嚓一声,外面传来了金属交错的声音,似乎这座宅院的正门被打开了。

“喂喂,这不是你自己家门吗,你就这么切开了?”

——很熟悉,叫人难以认错,那是星熊的声音。

“我没带钥匙,整合运动刚刚也在墙上开过洞了,他们造成了些意外破坏也是有可能的。”

——这一句无疑就是陈的声音。

我张了张嘴,想要呼救——是的,无论是陈还是星熊,都有着极高水准的战斗力,她们二人的加入可能会改变局势,甚至四人联手,在此击败塔露拉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是我没有机会呼救,她现在随时可能发起近乎于天灾的大招。

塔露拉沉默了,她望了一眼窗外,像是放弃了什么,让源石能量流回体内。

“隐藏你们自己。”

她命令道,她的口吻中带着不容置疑的高贵。

别无选择,我冲干员们点点头。

于是,红轻巧的一个翻身,消失在窗外。

斯卡蒂四下看了看,没有场所能够掩饰住她的披风和大剑,于是蜷缩着挤进浴缸。

塔露拉的剑架在我脖子上,将我押进衣橱里,随后缓慢地合上门,黑暗将我们包裹。

不知是为了监视外面的情况,还是完全合上衣柜会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留下了一道细缝,在那微弱的一丝光线下,塔露拉白皙的颈脖如天鹅般秀丽修长,从依稀可见的肌肤判断,她的矿石病已经病入膏肓,端正的妆容和华丽的黑裙,都只是死亡前残缺的美丽。

那是一种很微妙的处境。

塔露拉的身形纤细,我竭尽全力在狭窄的空间里保持着紧绷,好让彼此身体不去接触,唯有空气中能感受到那淡淡的体温。

“老陈?”门口传来星熊的声音,随后逐渐减弱,像是自言自语,“……又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中了。”

衣橱外,陈警官走到桌前,拿起那只相框,像是长久地陷入某种回忆。

这里是陈府,也就是陈警官的家,那么为什么塔露拉会来这里?照片上又有什么秘密?

她们是亲生姐妹吗?这里曾经是她们共同的家吗?

我无从知晓。

“算了,门口等你,走的时候叫我。”说罢,星熊离开了。

一开始我担心陈无法发现我们,但此时此刻,相比之下,我更担心的是万一陈突发奇想,或是为了找些什么东西,走过来打开衣橱,看见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领袖居然因为躲着她而一起挤在衣橱里,会是何等滑稽与尴尬。

只是想到这里,我就浑身发毛。

抛开塔露拉的因素,我确实也是畏惧着陈的。

或许她也一样,在与敌对关系和实力差距无关的某个内心世界里,孤独地,顽固地……“畏惧”着她。

随后,陈又带着回忆的口吻自言自语说了些什么,我全都不记得了,任何一丝移动都有可能露出马脚,让我的理智近乎消耗殆尽,漫长的煎熬中,唯有一滴冰冷的液体落在了我的手背上,我想那大约是塔露拉的汗水。

陈离去后,这个阴沉的女人半饷不言。

我咽了口口水,将衣橱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

“还要继续打吗?”我问道。

“你可以走了,我不想让血玷污这个房间。不过,近卫局已经被梅菲斯特占领,你不可能活着离开。”

“我当然会活着离开,因为陈一定能战胜你的手下。而且,罗德岛的支援也会很快就到。”

“是么,我很希望再次见到阿米娅,但很可惜,她正在废都陪霜星玩一场游戏。”

“为什么?”我问道,“为什么想见阿米娅?”

“这把剑曾经贯穿过阿米娅的心脏,她的存在是一个错误,而我会完成那个人未竟的使命。”

“有时候,存在的价值并非是用对和错来裁决的。”

“那么,我会代为裁决。”

“代替谁?那个人究竟是谁?”我提高了声音,追问道。

塔露拉收剑入鞘,摇摇头,似乎已经不屑于再透露任何过往的信息。

我怕她会忽然反悔,再次来取我的狗头,于是喊出了红和斯卡蒂,但塔露拉并无任何悔意,她踏开步子,朝着与陈来时相反的方向离去。

我在心里暗暗抽了自己一巴掌,决定再多嘴一句,最后一句。

“喂!你的矿石病已经是晚期了……能使用这种强大法术的人,每天都要承受很多痛苦。我在想,或许……”

“我每天都要承受很多痛苦,你所说的,是最不值一提的那种。”

说罢,塔露拉消失在视野中。

我抬起手来,轻轻地擦了一下手背,又摸了摸额头,试图判断出那是谁的汗水,却发现斯卡蒂望着我,嘴角微微鼓起,眼神仿佛也多出了几分鄙夷。

我回避着目光,转身面对红,诚挚地感谢道。

“红,辛苦你了,要不是你在的话,我就玩完了。”

“博士,近卫局大楼确实已经被占领了,现在还不能放松警惕。”

“我知道了。不过……”我咳嗽了一声,“咳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监视我的?”

“红,此前一直在龙门执行任务,博士抵达的时候,凯尔希就下令开始监视了。”

“和诗怀雅吃饭的时候你也在附近吗?”

“是的。”

“那,在宾馆的时候……我是说,红也监视到了吗?”

“是的。”

“所以,我的一举一动,凯尔希医生……”

“全都知道,红拍了照片。”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至于红是怎么潜入宾馆的,又是通过什么手段拍摄到照片的,都已经无心再去追究了……凯尔希全都知道,全都知道。我忘记了龙门市逐渐趋向白热化的战斗,像一个溺水的人那样呼吸困难起来,旋转的激流和泡沫一次次淹没了我,每一次浮上水面都有理智在破碎,蒸发。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在水面上飘荡,成为了唯一一根救生稻草——

塔露拉,等等,我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