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在指定坐标落下时,我几乎以为自己停错了位置。

餐厅的造型像盛开的花朵,枝干离地大约有40米高,花蕊中心是停机草坪,而周边的各个扇区则布满了餐饮和休闲的市民,露天场合下的我们像了不起的大人物般,被不少视线所注目。

没有带着墨镜的黑衣人保镖,没有仪表不凡的老爷子管家,只有身穿便服,精神亢奋的诗怀雅一人,她虎头虎脑地扑上来,热情地拥抱了我一下。

少女就连体温也是如火般旺盛。

“哈喽~好久不见了,博士!”

“等等,你没有告诉直升机降落地点就是这家餐厅的天台。”

“不能接机的餐厅也未免太寒酸了一点,不是吗?”

诗怀雅松开我,又看了看眼神冰冷的斯卡蒂,大约是看出了防备的意味,半空张开的双手放了下来,收起了想要主动示好的姿态。

“这个餐厅……是你家开的?”我试探着问道,并且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中不带有任何质疑和嘲讽的成分,好在诗怀雅若无其事,像是早已习惯了这种问题。

“这片商业区以东,是的。这里?不是。”

“我以为你会选择更熟悉的地方。”

“我不喜欢在自己家吃饭。”她苦笑了一下。

“为什么?”

“因为大家都把我当成大小姐伺候,吃起来很没有乐趣。”

“吃饭本身的乐趣呢?”

“如果有朋友一起倒是不错,”她爽朗地把头发捋过肩膀,“而且,偶尔也想出来透口气。”

我们在泳池旁边的扇区入座了,直到此时我才发现餐厅是在空中旋转着的,回头望去,有两三名工作人员正在为我的直升机补充源石燃料,心里隐约感到了一丝不安。

“回到正题,这次约我吃饭是要谈什么正事?”

“博士已经坐了一整天的飞机,今天不谈正事。先吃饭吧~我给你们预定了高级套房,吃饱喝足后睡个懒觉,重要的事情明天再聊,这才是本小姐的待客之道!”

“那不行,我怕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

“我是会因为一顿饭就惦记着怎么让你还人情的那种人吗?”

“非常不巧,在下就是那种人。”

“唔,看来我们只能选择罪恶的AA制了。”

“完美。”

“来,博士想吃点什么?”她一扫不快,愉快地抄起菜单。

“我没有特别忌口的东西,斯卡蒂看一看吧。”

斯卡蒂没有接过菜单,她侧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隔壁桌的海鲜拼盘。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我看见那是一座上下三层的超大拼盘,沙冰上躺着新鲜的扇贝与龙虾,各色说不出名字的鱼肝脏,还有若干被包裹成寿司样式的点心,无一不覆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茶色鱼籽。

我的心脏顿时咯噔一下。难道……

“我要那个。”斯卡蒂认真地说。

“好~”诗怀雅风风火火地下了决定,“服务员,上一份海鲜拼盘,再来三份盐烤黑鲷鱼和一瓶你们这儿最贵的红酒。”

说罢,她笑眯眯地双手托腮,满意地看着我。

即使是AA制也要坚决贯彻吃穷我的意志么……毫无疑问,这个金发女孩是十分危险的对手,而斯卡蒂……我看了一眼正在反复调试餐巾佩戴舒适度的她,罢了,估计是指望不上。

用餐结束后,我招来侍者。

“一共是3万2千龙门币。”

“我能看看账单吗?”因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这个不大不小的数字劈头盖脸照打过来时,表面镇定的我还是忍不住有几分窃喜。

但很快我就后悔了:在另一张账单上,我看见了数值同样可怕的停机费。

“诶~博士该不会是想请我吧?”诗怀雅兴致盎然。

“要是那样就真的太好了:但我连A也A不起了。”

哗地一声,斯卡蒂站了起来。

她的行动和往日一样潇洒果决,只不过这次起身后微微打了个小嗝。

“干嘛,你要请客吗?”诗怀雅问。

“你……有没有仇人。”斯卡蒂问。

“诶,仇、仇人?有倒是有啊……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我是赏金猎人,1万6千币,我帮你干掉他,今天这顿就算AA了。”

“好!”诗怀雅用力一拍桌子,“爽快!你要是帮我干掉她,我给你160万!”

“告诉我名字。”

“陈。”

“成交。”斯卡蒂扛起大剑就准备出发。

“成交你个大头鬼啊!”眼见着对话越跑越歪,我跳起来,啪地一下拍在斯卡蒂的帽子上,可爱的脸蛋顿时被塌下去的宽大帽子吞没了半截,只露出一张生气的小嘴。

诗怀雅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

“你等我一会儿。”

我打开钱包,翻找出一张从未动用过的卡,递给服务员。

凯尔希说过,作为罗德岛的领导层需要一个公用账户以备不时之需。印象中,我和阿米娅以前也曾经存过若干款项在里面,但后来随着罗德岛开销的逐渐增大,进出账的数额也难以控制,我们便逐渐忘记了这个账户,或许凯尔希偶尔也会存一些在里面,那样的话或许能解燃眉之急,虽然那个概率也不是很大。

说到底,我也没什么信心就是了。

“帮我看一下余额。”

“请稍等,先生。”

诗怀雅的脸上流露出胜利的神采,好像这顿饭只不过是某场战争的冲锋号角。

“知道吗?博士,刚才你说到了吃别人的嘴短,拿别人的手短。没错,我正有此意……为了明天我们要谈的正事,这顿饭必须得是本小姐请客~而且我保证,它绝对不会是我提供给您的最后一个好处。”

这绝对算不上是高明的策略,但绝对是行之有效的策略。

诗怀雅,这个大小姐的恶劣本性真是暴露无遗,难怪陈警官和她总是难以相处。直爽的性格很好的表达了对真实目的的诉求,却又让人难以动怒;雄厚的经济实力总是恰到好处地扣住软肋,逼迫他人在人情关系上总是处于受惠方,对于这种行径,我当然是……

无法拒绝。

“先生您好,您的账户余额是46万。要在这张卡上消费吗?”

侍者的姿态一如既往地从容而优雅,只是眼神中似乎多出了几分赞赏和钦佩,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把目光转向诗怀雅,她脸上胜利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索然无味地别过脸去,无聊地摆弄着尾巴。

我像个木头人一般怔在原地,好像飘荡在耳边的都是虚幻的泡沫。

那时浸泡在雨水中的,她的话语。

——在阿米娅真正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领导人之前,这些费用会拜托你来掌管的。

明明只是随口一说的口吻,她却始终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履行不容置疑的责任。

涟漪散开,淡淡的倾诉欲从胸腔里累积起来,无声无息,无可遏制。我感到有些喘不过气,这是自我苏醒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呼吸的分量。

“先生?”

“刷吧。”我对侍者说道,随后不无遗憾地望着诗怀雅,“抱歉,我还肩负着别人的期望,所以不得不放下朋友的身份,站在罗德岛的立场与你对话……将来没有正事的话,再请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