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熟悉的病房中醒来,等候在旁边的人也一如既往。

“你终于醒了。”

美沙子一改以前的轻佻姿态,用有些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林君你杀掉了已经投降的犯人,且不论对方是否罪该万死,审判他的都该是法律而不是你,而且你的手段确实有些......“

“想让我做什么,说吧。”

“唉?”美沙子露出了微微诧异的表情。

“说到底你还是在拐弯抹角,既然我现在还是自由之身,围在床边等着我醒来的是你而不是警察,就证明我逃过一劫了吧。对你们对策部来说做到这一点应该并不难,毕竟在这样的世界里法律不过是在你们需要时才会正常运作的东西。”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帮助我的理由,但必然不是出于慷慨亦或是同情,尽管应该不至于像那些疯子一样想要对我的身体动手动脚,但终究还是要收取相应的赎金吧。所以,直说吧。”

美沙子那双湛蓝的瞳仁紧紧盯着林星白,似乎想从这个面色苍白的少年身上看出些什么,过了良久,她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否认这些,但是请放心,需要林君你做的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事,倒不如说与林君你自身利益息息相关。”

“哦?”林星白略有些诧异地抬头望了眼美沙子。

“事实上,我的顶头上司,对策部最高委员会的某位大人这次的事件非常重视。因为关于林君你身体的具体状况,特别是没有灵核这件事是对策部高层机密,【教廷】绝对不可能知道才对。更让人在意的是,川崎用通讯设备向学院和东京对策部发起通讯求援时,去往对策部那边的讯息居然被切断了。”

“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中的疑点太多了,但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一种可能——对策部中混入了【教廷】的人,从通往对策部的通讯被切断这点来看,他们的势力应该盘踞在对策部那边,因此那位大人希望我能从学院内部抽调几名绝对值得信任的手下骨干或精英学员组成特种小组,暗中调查这件事。”

“我就是其中之一吗?”

“毕竟从林君在这起事件中的表现来看,既不可能是对方的人,也已具备胜任这一工作的实力。另一方面,这也是避免【教廷】得到你的最好办法。我们对内对外都会宣称林君你已经被送监服刑,再帮你伪造出一个新的身份进行活动。”

“知情者会有多少?”林星白一边侧着头思考,一边淡淡地询问。

“除了你们小组成员之外不会超过五人,你们小组直接对那位大人负责,无需接受除他之外任何人的命令。”

“成交。”依旧是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还以为这次你多少会考虑下呢。”美沙子有些愕然。

“因为,我也迫切地想让和这件事有关系的那些人,付出代价。”

林星白的的声音无比冰冷。

“这代价,会高到他们难以承受。”

美沙子用复杂的眼神望了林星白一眼,站起了身。

“林君没有其他问题的话,美沙子就先离开了哦。”

美沙子走到病房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转过头对林星白说:

“秋田君的追悼会......安排在了后天。”

隐约看见病床上的少年身子一紧。

“秋田君的母亲卧床不起,父亲和亲戚们在他母亲倒下后就已经断绝了联系,所以如果可以的话,他的骨灰就交给你保管吧,我想,这应该也是秋田君所希望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美沙子轻轻叹息了一声,走出病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林星白仰着头,上身静静靠在墙壁上。一样的病房,一样的雪白床单,连不安分地涌入室内卷动纱帘的风,和那树叶沙沙作响的旋律,都与那个时候没什么不同。

可是,那个男人,却再不会带着熟悉的夸张语调推门而入了。

无声的泪水顺着少年的眼角滑落,浸入雪白的纤维里,未溅起任何涟漪。

秋田死去的那天雨水连绵,追悼的日子却烈日高悬。

但是再猛烈的阳光也蒸不干那天流过的血,温不热那具冰冷躯体中死去的魂灵。

来参加追悼会上的人并不多,基本都是初级班的同学,还有为数不多的他成为灵能者之前的朋友。

在微弱希望的指引下在稀疏的人群中找了一遍又一遍,也没找到任何一个看起来像是亲属的人,林星白的心中五味杂陈。

林星白突然看见有个女生躲在角落里一个人哭泣,他认识那个女生,是初级班时候的同学,那个最喜欢和秋田拌嘴,成天把笨蛋的称呼挂在嘴边的人。她将头侧向墙角不停地抽泣着,黑色礼服包裹的瘦削双肩无声地颤动。

原来这个女生是喜欢秋田的啊。

林星白收回了目光,静静凝望着高高的房顶。

那家伙知不知道呢。

可是永远不会有人给出答案了,死就是这样的事情,一切的故事与可能都将因死归于沉寂。

死是矛盾的两极。

仅仅只是保有“关系”的人,无法对这种悲伤感同身受,即使想要施舍一滴仪式般的泪水,都需拼尽全力。最后除一声空气般虚无的“可惜”外,再不能掀起更大的波澜。

而对于那些真正和死者感情深厚的人来说,死会在他们心中挖开一个永远无法填埋的空洞,那是他们为死者腾出的灵台,供奉着他们的感情,他们的故事,他们已有的过去和他们本该拥有却再不拥有的未来。这空洞不能为任何新的记忆所填补,每当岁月的风从中穿过,就会痛苦到万箭穿心。

死,就是这样的事情。

但是对于林星白来说,秋田的死带来的不是单纯的空洞,他所抱有的除了怀念,还有无法逃避的自责。

因死亡而引发的自责,远比其他源头的自责来的深刻而长久,因为作为解药的倾吐与宽恕,都将因死亡而化作泡影。

在彻底归于无垢的烈焰怀抱之前,林星白最后看了静静躺在灵柩中的友人一眼,被鲜花拥簇的遗体,有着与之相称的含义——失去了灵魂的肉体不能长久,失去了泥土的鲜花亦将凋敝。即便如此,这满目嫣红中依旧盛装了对亡者所有的祝福与敬意。

这个被父亲所抛弃的少年依旧深爱着母亲,深爱着生活,深爱着这个并不是那么美好的世界并最终为之付出生命,他这一生,始终正直而光明。

“一路走好。”

林星白低下头,轻轻地将最后的花束放在挚友的身前。

追悼会散场的时候,林星白找到了美沙子。

“你说的那个特种小组,补贴应该不少吧?”

美沙子楞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林星白会在这个时候问这种事,有些疑惑地回答道,

“姑且还是挺丰厚的哦,怎么了,林君。”

“我想先预支一部分,可以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林君为什么......”

“没什么,一些私事而已。”

看着明显不愿意详谈的林星白,美沙子轻轻叹了口气。

“我去跟上面说一声,款项晚上就会打进你的账户里。虽然可能有些多嘴,不过林君,美沙子还是想告诉你,过分执拗的将一切责任归咎于自身,也是一种自负哦。”

林星白的眼睛望向一边,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