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光的地方,必然伴随影子。不幸的人天生就在阴影里。他们当中,有些人自暴自弃,身心连同周遭的环境一并腐烂;而另一些人,内心豁达,在黑暗中活出了属于自己的光明。”

企鹅皇帝俯瞰落地窗外、林立的道道楼宇。他边摇晃着手中的高脚玻璃杯,边转身。杯中的冰块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你,曾经蜷居于黑暗、如今生活在光明里,因此没有像大多数和你目前的处境相似的人那样,无视身处黑暗的人。你不过是仅仅接触到了那些自暴自弃的家伙,就自以为十分了解这个世界的黑暗,然后开始埋怨它的不公、矿石病的不公。而结果——讽刺的是——让世界不公的可不仅仅是那矿石…”

嘭!

企鹅皇帝的话语被厉声截断。只见他将杯脚恶狠狠地按在矮桌上,杯中的可乐全部溢出,有些洒在了自己头上——无伤大雅,反正羽翼防水。他用桨状翅膀抱住头,尝试阻止颤抖的大脑。

“呃啊不行不行!我这是要向空灌输些什么啊,尴尬死人嘞!”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企鹅皇帝吓了一跳,连忙抽出纸巾擦拭桌子。他整理仪容后,清了清嗓子。

“请进。”

门轴转动,从门缝中挤进来一位黄发少女。她进来后迅速关上门、转过身。空目前身着水手服。见状,企鹅皇帝差点发出它原本的叫声。方才独自练习的台词被抛到九霄云外。

“派克,你传唤我。”

“呃,嗯。坐…快坐。”企鹅皇帝派克为空推来一把比他还要高大的椅子——虽然半途被礼貌的空接走。

“伤怎么样了?”派克坐回自己的高脚凳,为空添置茶水。

“托大家的福,我都没怎么受伤,反倒是大家…”

“那就好。”

“诶?”

“啊,我是说,他们我都一一问候过了,无大碍。”派克摩挲额头。

“哦。”

“MSR那边的活动恐怕要暂停一段时间了。”

派克慎重地遣词度句。他的说辞已经不能更加委婉。即便MSR幸免于法律的制裁,丧失了无垢组织的人力,它的结构也会乱如一盘散沙。所幸在企鹅物流的庇护下,表面上与此事毫无瓜葛的空免于出庭,但作为MSR的招牌偶像,空流失了不容小觑的人气。她也不应该再度将偶像事业托付给肩负骂名的MSR。

“嗯…”

空垂丧着头,五指咬住裸露的膝盖,愧疚的神情了然于目。派克认为她完全不必如此自责。只不过正值青春年华的空就是这么一位多情善感的少女。就这点而言,不可思议的是,该个性竟然不足以完全抑制她那桀骜不羁的势头。派克觉得这两者取得了一个绝妙的平衡。

“派克,你早就知道无垢组织的存在了,是吗?”

“早,但远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早。至少在我将你介绍给MSR之前,它还是干净的。”

“为什么不告诉我?”空抬起头,视线中夹杂责难。派克意识到接下来才是重点。他跳下板凳,来到空的侧前,以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仰视空。

“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你了解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并非通过我的口头传授,而是你用亲身感受。”

派克的双翼交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他补充道。

“我…”空又垂下视线,“我不知道。且不论我险些因此丧命,企鹅物流会倒闭也说不定啊…”

“巧合的是,这句话,我已经从无数部下那里听过无数遍了。”派克背过身,“每次我的回答都是:这便是企鹅物流在这个世界中选择的位置。”

空以沉默表示无法释怀,于是派克再度面向她:

“但是对你来说,答案会有所不同。”

空抬起头。

“你太过闪耀,以至于动摇了我们潜藏在阴暗中的位置。我们的敌人,会率先从你下手,将我们击溃。”

“那岂不是…”

派克没让她说下去,“如果他们能够得逞,企鹅物流早已不复存在。”他来到矮桌前,向杯中添置可乐,小啜一口。

“敌人会因你的闪耀而眩目,从而误认为自己已经具备足够的资格向我们发起挑战,而我们潜藏在暗地里的实力往往出乎他们的意料。这种局面的变化对我来说其实不足挂齿,我渴望的是位置的变化,是新的可能性。”

派克放下杯子,接近空,黑色的眼珠中闪耀着期待,“而你,将引领我们。”

“我?十九岁的少女?企鹅物流的后辈?”

“正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才具有更加开放的思想。只是你尚且缺乏阅历,而我正在引导你,让你完整认知这个世界的同时,避免你的思想囿于它当前的固有框架——虽然说来惭愧,像无数人那样,我未能幸免于后者。”

空暂时接受该深文奥义。“你所说的新的可能性是指…”

“感染者与非感染者之间休戚与共的相处方式。”

“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

“这是因为你的思想已经开始被固有的框架限制。你在邂逅我之前,曾相信这世上会有说话的企鹅吗?更有甚者,它还长有灵活自如的对生拇指。”派克举起双手,从翅膀边缘延伸出的黑而狭长的拇指在空中画圈。旋即,他眯起眼睛,“我知道,你的内心仍在期待这种可能性,而你比我更加清楚这一点。这也是为何你没有将‘你在利用我’这句话甩到我脸上的原因,换作他人早就这么做了。”

空抿紧嘴唇。派克将举起的双手搭在她按住膝盖的右手上,派克察觉到有几分颤抖。

“你具备独一无二的能力,秉持不顾一切的高傲,怀有不分畛域的怜悯。我向你保证,向泰拉的新旧神发誓:如果你愿意追寻这种可能性,我将会穷尽一生辅佐你,我绝不会让你死,也绝不会让企鹅物流付之一炬。”派克从未做出如此认真的表态,空被那压迫力逼得喘息。

“原谅我,小姐。”派克示意空喝口茶缓解,“但我是认真的。”

“我…容我先考虑考虑。”茶杯在接触到空的嘴唇前,悬停了好一会儿。

“你会有充足的时间。”派克回到高脚凳上,“顺便…你也可以考虑下一步计划。”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摊开在空的面前。这也是他召唤空的目的之一。

空放下茶杯,看到那份文件的白色封面上赫然描绘着一座灰黑色的巴别塔。

“这一次,你要将我推荐给罗德岛吗?”

“不不,我才不会让你去干苦役。这是暂居于罗德岛的保障合同,它将让你宾至如归。”

“为什么?”

“这段时间里,让你待在龙门恐怕有所不妥。”

“罗德岛安全吗?”空用视线压迫派克,“我要你发誓,你必须和盘托出。”

派克紧抿嘴唇,仿佛吃了瘪。他心想:这丫头竟成长得如此迅猛。如果是这样的话——

“你应该去见识见识,那些降生在黑暗中的人们,是如何活出属于自己的光明的。”

“什么意思?”空偏着头。

“很快你就会明白了。”派克笑而不语。

在空怀揣着犹豫不决的心情以及那份罗德岛单方面签署了的合同离开之前,派克告诉她:“记得感谢那些潜藏在暗地里支持你的同伴,我也会这么做的。”

派克来到窗前,手持通讯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加密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在#号后留…」

“波顿先生,关于暗杀史塔克这一委托,我保证您会幸免于法律的制裁,请您再忍耐两天。出狱后,您将以崭新的身份在哥伦比亚得到一座永久有效的住宅。寄往您账户上的金额足以让您享受到天衣无缝的矿石病治疗措施。感谢您长期以来对目标人物的持续监视。另外,破碎的墨镜会托付给您一笔酬金,数目是您曾提交的情报中所提及的雇佣金的两倍。请您以委托的名义将其转交给小红帽,委托内容就是…安全护送您抵达新的家园。希望这项秘密能够伴随寿终正寝的您永远埋葬于地下。”

哔。

破碎的墨镜挂断了通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