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到底如何?自己到底唱出了怎样的歌声?此刻坐在床上的空已经回忆不起了。她即便紧闭眼皮,掐着睛明穴,也无法阻止记忆如潮水般迅速退去。脑海里除了一片虚无缥缈的空白外,还残留着一个明确的意识:并非出于梦境的局限性,那个舞台就是整个世界,更为确切地说,是空内心的矛盾筑起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空竟以为自己能够飞翔,还煜煜生辉。

“你的能力十分便利,同时也十分危险。”这是七年前,初次遇见企鹅皇帝时,一无所有、恰逢金钗年华的空被告诫的内容。当时那副被空的声音震碎的墨镜,至今都仍保存在她的收纳盒里。

“我可以教你如何运用自己的魔力,前提是你愿意在我司成长、工作。”企鹅扶了扶失去镜片的镜框。

身为信使的工作并不轻松。虽然起初,空只需要负责杂务,就能在企鹅物流中享受到自己的生活空间和日常的饮食起居,但随着成长和能力的蜕变,空的业务范围涉猎得越来越广。直到和整合运动接触,空才发现企鹅物流绝非等闲之辈。

“我们的工作,是搬运生和死。”在地下打着如此标语的企鹅物流,其谜题有增无减。

大多情况,自己的能力都被应用于清剿运输途中的障碍。如果遇到整合运动,空会使用附带魔力的声音将他们一一击垮,不留任何余地。她被周遭的环境如此指导,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可是渐渐地,空的内心也滋生了被人利用的念头,只是更多时候她都选择无视,包括那日渐升起的怜悯心。她除了企鹅物流这个家以外,别无选择。空还没有见过她的亲生父母。

“恭喜你成年了,空。”

十五岁,企鹅皇帝赠予了空一套麦克风设备,是Blue RASPBERRY。

“如果你有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就大胆去拼搏;如果还没有,就请去寻找。否则,你永远都找不到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位置。这不是我能够赋予你的。”

这句话,空已经不是第一次从皇帝的口中听到了。仿佛以此为契机似的,不久后,MSR偶像公司相中了空。皇帝再次对空说出这句话。

空的偶像事业蒸蒸日上。即便排除空的魔力,她那如黄鹂般高扬、清脆且富有磁力的嗓音也能完完全全地俘获大众的心。配音委托频频登门。但相应地,企鹅物流逐渐沦为客场,成为MSR口中的累赘。

“我已经说过了多少次了,企鹅物流是我的家。我是绝对不会离开他的。”

空冲着冥顽不化的经纪人怒吼道。

“空小姐,您还年轻,鲁莽且不谙世事。企鹅物流不适合您。难道您愿意被粉丝戴上那些肮脏污秽的标签吗?还是说,在舞台上无法运用您的魔力让您的内心作痒?”

空嗔怒的眼神直勾勾地射穿她,对方也毫不避讳地承受下来。空没能再说什么,也没有因此怀恨在心。但是不久后,那位经纪人便辞职而去。

空在企鹅物流的工作在她的一再坚持下得以保留,不过必须以条条框框的合约限制为前提,对此企鹅物流为空付出了很大的牺牲。事到如今,空还是很惊讶,如此不稳定的关系竟然能够因自己的任性而维持至今。

不过,那位经纪人所担忧的问题正是空内心的纠葛。空为了更高的人气而学会伪装自己(鲁珀族的身份由此而来——虽然随着粉丝群体的扩大以及心怀歹意的家伙作祟终究暴露),可是企鹅物流是她永远无法伪装的身份。毕竟在群众雪亮的眼睛下,空不可能瞒天过海。而这个身份,只可能成为空偶像事业上的囹圄

——空本来是如此认为的,直到那双血淋淋的空巢直视着她。

“太好了,没想到在临死前还能听到天使的歌声。”

空停止了能够让安乐死降临于感染者的吟唱。

“我的左眼因为矿石病而失明,不得不被挖出,但右眼是我自己刺瞎的。我已经受够了目睹这个残忍的世界,本想一走了之,却听到了空大人,您的歌声。是您的歌声将我救赎,成为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只要这双耳朵还健在,我就还有继续生存下去的动力。”

可惜,他没有逃过龙门警署的追缉,但即便逃过了,他也命不久矣。但此刻,他更庆幸发生的是前者。

“啊~这是真人的声音的啊,我听得出来,与之前听到过的声音截然不同,是能够让我死不足惜的声音啊!”他浑身上下都在抽搐,“没想到,这条被病症折磨得千疮百孔的性命,竟能够成为人生唯一一场演唱会的门票。”

他的语气中藏不住发自肺腑的笑意。

“我想听,我还想听!最后…”

“喂!你给我闭嘴!还想不想死啦?”

空伸出手制止那位粗暴的警察。她向前迈步。

“危险,你不能再靠近了。”

“走开。”

空的魔力让尝试阻止她的所有人杵在原地、动弹不得。她俯下身子,对倚靠在墙垣的那位听众诉以亲切的口吻。

“对不起,我只能以这种方式满足你的心愿。”

空的樱唇轻启。一曲『GIRAFFEBLUES』为他奏响。温柔而凄怆的天籁之音将他缓缓包裹,用这冰冷的牢狱中残存的最后一丝暖意织起一座茧房。曲罢,万籁俱寂。即便那位感染者失去了双目,空仍然看得出他脸上洋溢的笑容。那宣示着,他幸福地享受了人生的最后一刻——虽然只有短暂的30年、但还算不赖的人生。

音乐是不分人群、种族或国界的,空明白了这一点。她从那时起,便决定不再随波逐流,而是尝试去寻找独属于自己的对待这个世界的态度。这份坚毅的信念逐渐传达到粉丝那里。果不其然,空的人气开始下跌,但最终筛选出来的那些人,才是真正喜欢并支持空的粉丝。对空来说,这便足矣。

空似乎隐隐看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中想要的位置。但那仿佛远在天边、触不可及。倘若真的有一天,感染者能够不被拒之门外,可以和非感染者一起出席空的演唱会,那该多么美好。但空明白这只不过是奢望。

对于这两种宛如互为天敌般拮抗的存在,空难以做出选择。她只知道,她如果生为感染者,或许会成为那些感染者们的偶像吧。

“这边请。”

门外传来女侍者的轻柔嗓音,随后进来一位戴着贝雷帽、身着素色大褂的女性。她提着沉重的医疗箱。侍者紧随其后。

“空小姐,医生来了。”

“失礼了。”

只见医生放下医疗箱,解开绑在空右脚上的冰袋。但看到伤势的瞬间,她眉头一蹙,背过身去、面向侍者说道:

“您确定是右脚吗?”

“对啊,那不是有冰…”

侍者侧着头,动作却很快停顿。她的双眼凝视空的右脚踝。在那里,原本应该红肿的组织竟完好如初,白皙的皮肤昭示它的健康。

“空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有人进来过这个房间吗?”空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没有,我让保镖把守着,他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入。”侍者露出半信半疑的表情。

“是嘛…”

空用右手撑住低下的头,她的眼珠向右拨动,茫然若失。时针和分针依旧停留在三点一刻,而秒针若无其事地跳动着。

“我也不知道,总觉得…遗忘了一些本该十分鲜明的事情。”

当然,空的回答让两人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