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利贞”的老板是个瘦削的老者,平日里总是戴着瓜皮帽,穿着绸缎褂子,一副谦卑温和的样子,看起来是个非常慈祥的老人。

他并不喜欢参与什么人类和异生物的争斗,所以有人来喝茶他欢迎,有异生物来喝茶他也毫不怠慢,没有人知道老者的底细,但都知道他是整个茶壶大街上最不能惹的人之一,所以来这里喝茶的人都不敢造次,大家来这里喝茶听曲,一派祥和。

绝大多数来喝茶的都是从瑞夏国来的,无论人类还是异生物,不过敢出门来喝茶的也就只有类人形异生物了,虽然也会被看出来,但稍微掩盖一下耳朵、角、尾巴之类的还是不太容易引起注意的,幽灵系就不太方便了,即使想出来也不好遮掩。

不过幽灵系的大多数都无法正常融入人类社会,它们几乎都没有理性、无法沟通,而且会无差别袭击人类,所以幽灵系的异生物也很少见,它们的栖息地一般是墓地或废弃的房屋,靠吸食那里人类残留的灵力为生。

茶馆里为数不多来自瑞夏国以外的国家的人只有那么几个,其中有一个对瑞夏国的东西都了如指掌的扶桑人,他叫宫岛信咲,总是油头粉面的,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企业家或是辩护士之类的,但其实他是播磨流的阴阳师,而且地位好像还不低。

长期研究古代阴阳术,让他读了很多奈良时代的古籍,绝大多数都是用汉语书写的,所以他对瑞夏国的儒学和道家思想都十分了解,也因此,他结交了不少瑞夏国道士和术士,从他们那里学会了很多强力的咒语法术。

但他在“利贞”茶馆喝茶可没有什么别的目的,纯粹是因为这里是谈生意的好地方,茶叶也都是从瑞夏国进口的,尤其是春天的明前茶,全南谷市只有这里能喝到真正的明前茶,虽然也想自己买来喝,但老爷子的进货渠道即使是宫岛信咲这样的情报贩子也打听不到。

今天台上是古筝演奏,少女灵动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梅花三弄》的曲声传到二楼的雅间里,宫岛闭上了眼睛,他很喜欢瑞夏国五音调式的音乐,比起扶桑调式要轻快温和,他不喜欢扶桑音乐中的那股子悲切凄婉的感觉,虽然他是弹三味线的高手。

“宫岛先生觉得瑞夏国筝好听还是扶桑筝好听?”

“你问这个问题显然是想听我说瑞夏国筝好听吧,虽然两者间我更青睐于瑞夏国筝,但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宫岛抿了一小口茶。“关公战秦琼的事,何谈高低胜负。”

老者笑着捋了捋白色的长髯,也抿了一口茶。他没想要从宫岛那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只是想听听看他会怎样回答这个问题,果不其然,他的回答非常的谨慎,而且谁都不会得罪。

“最近生意不好吗?”

“不好,业绩直线下降。嘛,没办法,谁让鄙店的‘花魁’不知去向了呢,好多老主顾可是都指名他了呢。”

老者搔了搔耳朵,调整了一下头上稍有些歪斜的瓜皮帽。

“别的生意也被影响了吗?”

“一言难尽哦,看来我们的花魁‘小姐’碰上大麻烦了呢!”

小女孩穿着不起眼的黑色运动服走进了“维京”酒吧,如果不是因为下午刚开门店里的人不多,恐怕没有人会发现她。

“呦,小姑娘,我们这里可是禁止未成年人入内的。”精灵族青年甩了一下身上的白色披风,腰间长剑的柄从披风前面露了出来。

“精灵族、中二病……老师说的人就是你吧,菲尼克斯·伊兰!”

“是风栖地子爵,公主骑士团荣誉骑士,长眠溪地男爵,银光岛领主,公主守护者,剑舞者菲尼克斯大人!”

“这房间里有这么多人吗?可是我只看见了你一个啊。”

“那是我的头衔……算了,你这种平民的孩子一定不知道我的伟大。”

“切……”

“你到这来有什么事?不会是来买酒的吧?”

小女孩什么都没说,从衣服的内侧拿出了一把崭新的黑色刀鞘的胁差,菲尼克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埃尔温的传说遗物。

“你就是那个男人的弟子吧,我就知道他不可能会杀一个小姑娘,你们人类世界这个叫‘网络’的东西可真是会混淆视听啊,如果在我的领地散布这样的谣言,我肯定会把他绞死在广场上。”

“菲尼克斯!怎么能在要孩子面前说这个呢!”穿着围裙和套袖的妮雅芙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公主殿下!我……”

“你就是妮雅芙姐姐吧!真的是公主殿下啊!”

妮雅芙摇摇头,有些犹豫地说道:“现在……现在只是这里的一个打杂的。”

她从小女孩手里拿过了那把胁差,虽然并没有直接碰过,但这把埃尔温每天贴身携带的武器她一眼就能认得出来,他将这把武器看得比什么都珍贵,只要出门肯定会带上它,每天睡前都会将它擦干净,上好刀油,然后摆在桌子上的刀架上,用一种奇特的仪式来供奉它。

“老师说这把刀拿给你看你就明白了,菲尼克斯·伊兰。”

“呼呼,这家伙还真会给别人添麻烦啊,不过我们剑士都明白一个道理,剑就是生命,他既然把剑交给我,就是把生命交给我了,放心吧,我会为你提供保护,也会想办法救他的,所以放心吧。”

剑就是生命,这句话刺激了妮雅芙,她此时觉得难过极了,那天的自己太过冲动了,根本没打算听埃尔温的解释,只是凭自己的想法就断定了埃尔温是杀人凶手。

“果然,我没有当女王是正确的,或者应该说幸亏我没有当上女王。”

“公主殿下,何出此言啊!”

“我那时候丝毫没有信任埃尔温先生,觉得埃尔温先生就是那种情绪容易失控的人,即使做出这样的事也丝毫不会让我惊讶……而埃尔温先生明明知道菲尼克斯卿是会对我言听计从的,还将剑……将他的生命交给了我们,我……实在是……”

“公主殿下,您其实也是相信埃尔温的不是吗?要不然当时为什么没有报治安讯息,被治安官叫去问话也隐瞒了很多事情,而且每天盯着新闻,不就是为了等事情被调查清楚还埃尔温清白……”

“别说了……”妮雅芙用双手捂着脸,泪水还是顺着手掌流了下来。

“公主殿下,还有这位小妹妹,我会想办法帮他的。”

“你……说话算数吗?”小女孩看了看他那张不太靠谱的脸。

“骑士会用生命来捍卫承诺。”菲尼克斯又摆了一次身上的白色披风。

“虽然有点中二……但我还是相信你吧。”小女孩一脸嫌弃地看着菲尼克斯。

之后,这个叫作安筱易的女孩一边狼吞虎咽着盘子里的海西国面,一边将事情的原委都将给了妮雅芙他们。

“这么说……埃尔温先生是被人陷害的!?那……陷害他的人一定会赶在治安官找到他前杀掉他,这样就死无对证了!”

“这你就大可放心了,你们家埃尔温可不是那种笨蛋。”宫岛信咲推门走了进来,坐在了吧台前的凳子上、安筱易的旁边。“一杯威士忌,要苏格兰的。”

菲尼克斯对着宫岛皱了皱眉毛,还是转身去为他倒酒了,老板有时会开着他那辆老旧的小卡车去进货,所以这个时候他就要充当一下酒保。

“你来?!”看见宫岛后,妮雅芙的嘴一下子就撅了起来。看见妮雅芙表情的菲尼克斯迅速拔出了剑,宫岛用扇子一下子挡住了他的剑刃,在妮雅芙的示意下,菲尼克斯无奈地收回了剑,并端上了酒。

“喝酒啊,来酒吧当然是喝酒了。看来上次的事你还记得啊,你生气的样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宫岛喝了一小口刚端上来的酒。“明明那么大的味道,还能把二锅头当成白开水,哈哈哈哈哈……”

妮雅芙更生气了。

这件事的起因是宫岛来“杂货店”取他订购的一箱酒,正好埃尔温不在店里,妮雅芙那时候也不知道人类的酒是这个味道,所以在宫岛的教唆下喝了一大口正宗的“牛二”,“是从瑞夏国进口的高级矿泉水哦,一小瓶就好几十呢。”宫岛这样说了之后,怀着好奇心的妮雅芙就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结果一下子就醉的撒起了酒疯,一下子抓住回到店里的埃尔温的大腿,甩都甩不掉……

“你!你刚才说埃尔温先生怎么了?”

“哦?想知道?喝一口就告诉你哦。”

“不想了。”

“啊啦,开玩笑的嘛。那家伙没事的,因为整个南谷市的杀手圈都在替他卖命。”

“整个杀手圈?你不是开玩笑的吧!”抱着大纸箱子走进门的诺斯曼一边说着一边将箱子拿到了柜台后面。

“佩里安德。”宫岛打开了扇子。“希腊七贤之一的佩里安德,为了不让别人知道自己坟墓的位置,先雇了两个人杀死自己并就地埋葬,又雇了四个人去杀那两个人,最后雇了更多人去杀那四个人。”

“这方法还真是古老啊。”诺斯曼在他的大肚腩前面系上了洗得非常干净的白围裙。

“古老但好用不是吗?不过我这里的委托任务已经完全发不出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安筱易一脸不解地问道。

“埃尔温通过杀手内网雇了南谷杀手排名第二和第三的杀手来杀他自己,又雇了第四至第七名的杀手来杀那两个杀手,最后雇佣了第八至第三十名的杀手来杀那四个杀手。但你知道,不少‘别人’也想杀埃尔温,为了确保赏金不被别人抢走,那两个要杀埃尔温的杀手就会与‘别人’战斗,这时候看见有人要抢自己的猎物,那四个杀手也不能善罢甘休。”

“所以就成了‘看似雇人杀自己,实则雇人保护自己’这样吗?”

“呀嘞呀嘞,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宫岛摸了摸安筱易的头。

“酒喝完了,我该走了。”他将空酒杯递给了正在擦香槟杯的诺斯曼。

“等等,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只是喝酒的时候闲聊而已。”

说完,宫岛便扬长而去了,身上那股清香味还残留在刚才所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