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 prise mon secret, je prise également ma douleur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忧伤,那不曾化作痛苦的忧伤。)

————阿尔弗莱·德·缪塞

大厅里已经按照到达大厅的顺序排列好了装束整齐划一的服务员,虽然聚集了不少人,但是基于基本的职业操守,没有人敢在这样的严肃场合交头接耳,耳朵里只能传来衣料摩擦和走动的声音。

崎越和236悄悄地接近靠近门的队伍尾端。

厅堂的装饰很繁复精美,构造也很奇特,光凭印象就能感觉得,这简直就是“复兴之地”的复刻缩小版——在它正中心垒砌着一座约一米高的类似演讲台的圆柱设施,由是色泽醇亮的黄色地板铺成,顶部塑造成波浪纹的镂空木雕屏风将高台的小半边与大厅的其他环境隐隐约约地分割开来,更奇特的是,空无一物的台上竟然略显突兀着一块纯黑的大理石碑。

以这座高台为中心,向外辐射出四条铺着红毯的通道,分别通向大厅的四个出口,在通道的间隙间以酒店常见的规格摆放着一尘不染的桌椅和餐台。

大厅边缘的墙面上则散落着各色的艺术品,诸如各种靓丽颜料涂抹得及其随性的油画以及和其形成鲜明对比的纹络清晰的浮雕之类。

大厅的穹顶似乎是对星空的模拟,深紫的底色有着幕布一般的柔软观感,被刻意安排成十二星座的大灯光束环绕在外围,内部则仿佛银河深层一般深深浅浅地安排着各类大小和位置的小圆灯。

震撼胸腔的悲怆交响乐从大厅的四面八方包围而来,伴随着深邃的回音灌入耳膜。哀愁而柔美的行板快速而充满节奏,管弦乐的精致与凄婉赋予温和的旋律以悲怆和压抑的内核。

而从崎越正对着的两个通道中依次走入的便是一些名字如雷贯耳的董事长和公司CEO,崎越之前最多只在报纸上见到过,大多是一些和政府联手把控复兴之地经济命脉的风云人物。

走在最前面西装革履的高瘦男子便是在复兴之地几乎无人不晓的“复兴重工”的副总裁——卡尔克丝·K·菲尔丁。

眉峰严峻,不苟言笑,国字脸上写满了严厉和阴郁便是这个男人的标志性表情。虽然完全是黄种人但是由于从小被菲尔丁家族收作养子接受教育和培养,因此在老菲尔丁年老不问世事埋头钻研于他所钟爱的藏书和字画之后,精于经济和政务的他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复兴重工”的实际掌权人,才三十岁左右就能把握如此庞大的财富和权力,在复兴之地也是一桩奇闻。

关于这个精明干练但是举止颇为神秘的年轻男子,坊间流传的故事则更为离奇,有的流言说,卡尔克丝虽然贵为公司的一把手,与他那些声色犬马的同伴不同,此人从来严于律己,忌酒忌烟,对恋爱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兴趣。

没有人知道他害怕些什么,追求些什么,但是他对人的不苟言笑和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总是给所见者一副为了达成某种目标而毫不松懈的紧张感。或许正是这种强大的执念和人格魅力,加之还算俊朗的外貌,他在公司内外都享有极高的声望,在民间也是人气爆棚,似乎在某一年还被评选为“当今年轻女孩最心仪对象”的头名。

但是颇为讽刺的是,这座耗资巨大的被冠以复兴之地最豪华之名的娱乐会所“Sunshine”,竟也是这位看似与享乐无关的男子的杰作。

在当时确实也是引起了轩然大波。

某些依赖明星私生活中饱私囊的花边新闻报纸信誓旦旦地表示这座会所是他用来蓄妓或者藏宝的个人后花园,也有正经人结合这些商业大鳄的例行集会猜测是“复兴重工”为了笼络人心给贵族们准备的礼物,好事者甚至专门画了一套虎头猪身的怪物漫画来讽刺卡尔克丝的面目虚伪。但是流言似乎也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表过任何关于自己人格的澄清和辩解。

音乐逐渐高调,明朗与活泼的气息依旧洋溢,但是奏鸣曲式和战斗般的主旋律依旧溢出了悲壮和挣脱的欲望。

卡尔克丝率领着不少在金属冶炼,日用品生产,连锁超市以及各类科技领域的佼佼者踏着纤尘不染的红毯一路走上了大厅中部的高台。他走向纯黑大理石石碑,而其他人则围在他身边。直到他将手掌按在上面,崎越才察觉到那其实是掌纹触摸式的解锁开关。

沿着卡尔克丝的手掌的轮廓屏幕上划过蓝色的光弧,从脚下传来引擎启动的轰鸣声,高台载着上面的人渐渐向地下沉进去。

不久,空无一人的台子再度升起,直到两声圆号轰然奏响,音乐戛然而止,一切都恢复到原来如初的状态。司空见惯的服务生们则作鸟兽散,各自井然有序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而崎越和236则悄悄地低头从人群中穿行而过,来到一处僻静的楼梯间。

“看来,令人感兴趣的是地下室。”崎越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看法。

“嗯,虽然目睹很明确,但是想要下去的话,还是需要花点功夫,毕竟是卡尔克丝个人的权限才能启动的掌纹身份识别,而且想必也不是“Schritt Antwort”能够轻易解决的技术问题。”

“还有时间问题呢,大厅正中央可太容易被人发现了。”

“对,时间紧迫,尽量寻找可以突破的其他入口,再不济也要把窃听器安进去。”236依旧没有改变她的沉着。

“了解,我找到了一定向你汇报。那我先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崎越说完就要离开。

“慢着,”

236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袖。

“诶?”

她迟疑了一会,

“唔......这个......给你.......”少女将藏于衣襟内侧的匕首取出来,轻轻地按在崎越的手心里。

一把锋利的军用匕首,在黑暗中崎越很难看清它的样貌,但是只是依稀隔着暗棕色皮革的刀鞘以及手感,崎越明显感觉到深藏其中凛冽的杀意。

“ATTACK RAIDER......比你之前的要好用。”

崎越的眼里闪烁过一丝光芒,把匕首挂在自己制服腰间内侧。

“挺合适的,那我走了。”

“嗯......”

崎越小心地将匕首揣进怀里,便向另一侧人员较少的走廊悄悄地摸索过去。

236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接着握紧了拳头转头向另一侧走去。

二楼似乎是客房,地面上铺着厚重的收音毛毯,安静得令人害怕。

为了对得起自己和236废了好大劲才成功的潜入,崎越不得不装作一副对这个地方轻车熟路的样子从走廊里匆匆地走过,以免被可能藏匿于暗处的监控设施注意到——如果是盗窃犯一般的诡秘行为,会被潜在的监视人员瞬间捕捉到。

印着花体数字房间号的门一道道闪过,普通至极。这层应该只是普通的客房,想必在这里也难以找不到能够通向地下世界大门的线索吧。

前面就是下楼的楼梯,趁这个机会赶紧回到大厅,果然还是应该把中心放在如何绕过石碑认证上。趁现在还能行动自如,不如了解一下大厅的构造,总得有排气扇或者通风口之类的......

崎越细致地计划着自己接下来的行动,快步向出口走去。

但是冷不丁从头顶浇下的响声大作的急促警铃似乎把毛毯都要燃烧起来。

理智瞬间被冻结的崎越的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的脚底——不会是自己又触动了什么了不得的机关吧!

灾难还没有结束。

崎越的两只脚还被黏在地上的时候,眼前猛然一黑——停电了.......

这到底是?

怎么回事!!

情况已经不容许崎越再度陷入手足无措的状态,他已经明显地听到楼下传来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还有男人们的吼叫:

“快!有人闯进来了!!!备用电源!!!快!!”

“上楼!!在楼上!!!全都老子滚上去!!!”

手电筒的灯光胡乱扫进漆黑的楼道,马上就要到达崎越所在之地。

被发现了!!!究竟在什么时候!!崎越咬紧了嘴唇,得赶在备用电源将自己照得亮亮堂堂之前脱身。

崎越腿部的血液骤然沸腾,仿佛从陷阱里刚刚挣脱的猎物一般向楼上冲过去。

一步两级,一层十步。崎越保持着不带思考的高速跳跃和奔跑,在恰当的时候一把摁住楼道边缘的扶手借助惯性骤然转向把自己甩向楼上,丝毫不敢减速。

肺部如同灌铅一般吐纳着沾着由于通风不畅造成的陈旧的酒店空气,剧烈有氧运动造成的副作用正在逐渐入侵崎越的身体,但是他倒并没有觉得疲累,毕竟之前夜里偷偷的锻炼可不是白干的!

但是更为关键的是,就这样一鼓作气跑到顶楼之后,又该怎么办呢?

正想着,看似无限延伸的楼梯终于来到了尽头。崎越的脚步慢了下来,已经完全听不到追兵们的声音,看来已经创造出足够远的距离用于思考如何逃生了。

他跳过“禁止入内”的黄色指示牌,来到最顶楼的走廊。供电似乎还是没有恢复,眼前依旧漆黑一片,只能谨慎地摸索前行。

即便是感觉,与二楼那些装饰华美的客房相比,这里仍然显得格外寒酸。不仅没有地毯,连常见的走廊应急备用灯都看不见。崎越试着喀嚓喀嚓旋转门的把手,但是一连几扇门都已经完全被锁死,靠蛮力破门而入的话也就失去躲藏的意义了。

转到走廊的另一个折角,崎越敏锐地感觉到了拂过脸面的清凉微风,前面也闪烁着些许的亮光,是酒店的天台吗?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向着那亮光迈开步子,猝不及防的剧痛便从肩部传来。

“啊??”崎越下意识地往前扑倒,手脚并用地在翻滚了几圈,背靠着墙壁奋力通过调整呼吸使自己冷静下来,同时一只手已经伸向挂在腰间的“ATTACK RAIDER"。

被偷袭了吗?该死.......

本来想立刻拔出匕首自卫的崎越此时却犹豫了。

唔嗯.......怎么说呢?

为什么呢?完全没有察觉对方的情况下,自己居然还能活着.......

无论是NA,还是摸上来的服务员,如果一记重击能直接砸在崎越后脑勺上,让崎越丧失行动能力甚至死掉都不是什么难事,可是........

崎越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搜索着行凶者的踪迹,警惕着下一波攻击。

几秒过去了,空气意外凝滞地安静。

应该是钝器敲击,不足以流血,最多是伤筋动骨留下淤青,但是.......

该怎么描述呢?对于被各种武器伤害过的崎越的身体和神经而言,

说实在的——

这个力道........

似乎轻了些。

这难以明说的触感,还有细想起来极其草率的攻击位置,

就像是.......

就像是力度仅仅只能刮飞帽子但是仅仅如此并不能使人感到冰冷刺骨的风一般。

崎越屏住呼吸,谨慎地转动着眼珠子,后颈的汗毛倒竖起来。

“哐当!——”是金属砸击地面,接着就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响。

崎越的心跳加速得更快了,脉搏狂跳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等等,再等等——

在起伏渐弱横冲直撞的回声里,缓慢可以分辨出向外渗出的抽泣声。

有人.......有人在哭???

崎越用手搭着受伤的肩部,蹭着墙勉强地站起身来。啜泣声离自己不远,缓慢地靠着墙向声音的源头接近。

崎越的眼前出现了极为滑稽的一幕——

身着小洋裙散落长发的少女双膝跪在地上,双手遮着脸低声哭泣着,娇弱的身躯一颤一颤地晃动,而她的脚边,则横着一截铁管。

这意味着,那个人......

身高的关系,只能够得着崎越的肩部。由于是少女,所以即使是用最大的力气,想要使崎越丧失行动能力也是异想天开。

哭泣声突然停止了,她猛地抬起头来,扬起闪烁着点点泪光的脸庞盯着目瞪口呆的崎越,

停下来了吗?

“哼......哼.......”

从少女的咽喉中吐出断断续续的残音,

好像,有点不妙.......

“哇!!!!!”

果不其然,她仿佛再也承受不了一般超大声地哭起来,

“哇哇!!!!!”

“我不要回去啦!!!!我不要回去啦!!!!......”

怎么竟是些使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但是,精神脆弱成这样,至少让崎越放下了心。

他克服肩部的痛感造成的面部狰狞,努力挤出温柔的表情蹲下来。

“嘘——”崎越将手指竖起搭在自己的嘴唇上,轻轻地说。

少女吃了一惊,哭声也小了下来。

“你......你不是来抓我的吗?穿着这样的衣服......你不是来抓我的吗?你不是哥哥派来抓我的吗......”

“不是的喔,我呢——”崎越停顿了一下,

“是暗访的警察喔,不小心走错了路到了这里。你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为什么会在这种危险的地方呢?”

“我是——”少女刚想吐口而出,又把自己的话咽了回去。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取而代之的是她故作冷静的诘问。

可以看出来,虽然她害怕得要死,但是理智并未完全弥散,确实——向完全陌生的人吐露真名是无谋之举。

“唔........你不信的话.........喏,你看,这是我的警察证件。”崎越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把银色四叶草帮助伪造的巡警执照给弄丢了。

“真的耶!你真的是警察耶!”少女突然就从恐惧中挣脱出来,甚至有点兴高采烈。

果然还是小孩子吧,崎越心里苦笑着,不过——

比起另一位小孩子,她可好搞定多了。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小姑娘?”

少女跪直起身子,先把自己刚才失态时散乱的裙子摆弄整齐,再将双手很讲究地搭在自己大腿上,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两秒,

“黛西。”

“黛西·K·菲尔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