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定性好人和坏人？
品格，行为还是隐匿在那人心中的私心与想法？
镜子始终拥有着正反两面，
人也一样，
城市也一样。
——章记
滴——嘟——滴——嘟——
旋转着红色警示灯的警车在公路上呼啸而过。
“呐，236，为什么非得要我们去才行呢？”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崎越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荒凉景象打了个哈欠。
然而正在操作方向盘的褐色长发少女236却并没有搭话，只是紧盯着前方延展向西南方向的道路。
端坐在驾驶座的上的236，有着令人出神的端庄和娴静感。由于这次工作的隐秘性，她今天的装束更加的正式。头发虽然没有扎起来，但也梳理得整整齐齐，瀑布一般铺落在肩上。虽然全身都是银色四叶草安排的公安制服，但是她还是和往常一样披上了自己的黑色外套，只不过是和她常穿的那一件有所区别，她身上的外套并没有绣着四叶草纹章，身上的干练和严肃不减反增。
侧脸温柔而认真，虽然是冰霜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是依然改变不了她美丽脸庞的事实，单是看着就足以令人赏心悦目了......
“那当然啦！因为知道NA组织的只有我们几个啦！银色四叶草可不想把这一情报泄露给更多人知道呀！”后座少女活泼又俏皮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崎越的遐想。
“喂！绯！你自己偷偷溜进来的还好意思说！”
“嘻嘻嘻，一个人在家很无聊的嘛！我也想去D区域看看啊！我最喜欢D区商业街上卖的水果沙拉和香煎牛排啦！”少女将食指抵在唇边轻轻地点着脸颊，歪着头似乎已经垂涎欲滴了。
“放心吧，我不会给你买的。话说，那是我家！什么时候变成你家了？！！！”
“唔——！啊啊啊！！！崎越你个大笨蛋！！！”
“我靠！我又做错了什么啊！！！”
......
时间倒回到三小时前。
再次进入碧螺春居的崎越，如今对这座蜂巢已经不怎么感到震惊了，虽然眼前的景物还是依然充满着震撼力。
总督的身体似乎还没有好转，但是脸上的笑容却和初次见面时一样饱含着温暖和热情。
“有一件事，发生在D区域，希望你们两个能去调查一下。”
“你们两个”指的是站在总督面前捧着热气腾腾加糖绿茶的236和崎越。
“在商业街的一间小店里发生了燃气爆炸。应该算是比较正常的事故了。但是组织在警署里的线人传来消息，现场的遗物中留下了银色四叶草的标志。”
“一枚小小的银质勋章，就保存的完好度来说，并没有被爆炸产生的火焰烧毁，应该是爆炸之后丢弃在那里的。很显然，这不可能是一起简单的燃气爆炸事故，有可能是蓄意为之。”
“我知道在D区域也有我们四叶草的成员，但是我希望这次的调查能够秘密进行，你们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向他们求助。你们需要伪装成警察潜入D区，相关的证件，制服以及身份系统这边已经安排好了，警车就停在碧螺春居后停车场的地下一层。”
“切记，”
总督再三叮嘱，
“要小心。”
236回答得斩钉截铁。
“是！”
一切准备就绪后，两个伪装起来的巡警在停车场的角落里找到了安排好的警车，开始向D区域进发，但是——
车刚开出十分钟，崎越就惊奇地发现，这辆被秘密隐藏起来的警车，后座上已经！有！人！了！
首先是一声长长的哈欠，差点把副驾驶座上的崎越吓得几乎跳起来，一转头——
果然，
扎成双马尾的棕发以及悄悄嘟起的嘴巴，当然还有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赤红双瞳。
在经历绑架事件后强行借宿在崎越家中的少女绯摆着一副“我就来了你又能把我怎么样”的表情和姿势坐在后座。
“好——慢——啊，你们两个！”
这熟悉的慵懒但是怎么都让人讨厌不起来的声调。
眼前的绯虽然完全是普通邻家女孩的衣着打扮——不带杂色的玫瑰红色带帽罩衫松松垮垮地盖着纯棉的白色长袖衬衣，衬托出的少女身材虽然平坦但是完全没有索然无味的感觉，再加上黑色的加厚针织百褶裙，一切都和谐到使人不得不自然联想到原野，清风或者花田等等一切使人心情愉悦的清新少女故事场景。
不知情的人可能只会把她当做心智纯净而又天真烂漫的初中生，就和在复兴之地大多数的同龄孩子一模一样，甚至但就从装束来说，绯比起那些一年四季穿着呆板的蓝白校服的学生们来说，甚至要更加稚气未脱一些。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或许应该还是那些多愁善感，害怕走夜路，害怕独自一人，总是在适宜的时候眨巴着红红的眼眶索要关爱和帮助的年纪。
像这样看上去就很娇弱的女孩子，想必被她用拳头捶捶胸口也是一种享受吧，或许会有人私底下窃想。
但是崎越的理智很清醒，她的脚上穿着的正是沾过各色鲜血的战斗靴。并且，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精神强度，这个看似平凡的女孩都并非常人所能比拟。她难以捉摸的性格和高超的行动力已经让名义上的房东崎越苦不堪言。虽然说暗地里以恶意揣度他人并非什么好品质，但是崎越仍然不由自主地怀疑她的生活用品是不是盗窃所得或者抢来的，毕竟对于她而言，几乎没有人能够阻止她的行动。虽然她的自理能力和学习能力都堪称一流，已经到了看一遍说明书就能修好报废机器的水平。但是崎越实在难以说服自己这样年幼的孩子该如何在远离社会的情况下独自活下来。
但在短短的相处时间里，崎越至少弄明白了两件事。
第一，她并非敌人，至少在现阶段是如此。
第二，千万别忤逆她的想法。
所以崎越和236只能携带着所谓的“私货”悄悄潜入D区域咯。
D区域的车流在城间高速汇入城市主干道的时候骤然增大，明晃晃的车灯已经足够亮眼，艳阳跌落在金属制品和玻璃窗户上的投射出的闪光更使崎越甚至有些头晕目眩。
崎越有点失望，虽然只是他个人的直觉，但是从这座城市上空升腾起来的，并非崎越想象中和媒体宣传中的幸福和荣耀，而是沁入心脾的不知所云的急切和焦虑。似乎连感情都被这样的钢铁洪流所吞噬，在这种氛围里，崎越连说一句话的勇气和意愿都不曾产生。
但是就繁华程度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巴比伦花园”——
那些被充沛的电流所激发的广告热情透过光怪陆离的招牌无时不刻不在炫耀着属于这座城市的荣耀。店铺里也稀松平常地卖着崎越难得一见的商品，被雕琢成各种形状的生活用品，饭店里煞有介事的食物摆盘，再加上过分长的菜名，让吃惯了“红烧茄子”“清蒸鲫鱼”这种“做法+材料”模式的菜品的崎越大开眼界。
工作还是得继续。
根据“蜂巢”先前的指示，崎越，236和绯来到了商店街429号，也就是火灾事故的发生地。
是一条偏僻的小巷的岔路口，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几乎折断了酒吧门前的梧桐树，后者虽逃过一劫，半边的枝丫也早就被窜天的火苗焚烧殆尽了，只剩下焦枯的残渣。
236蹲下来，仔细的查看废墟。一旦涉及到工作的事情，她就格外认真和仔细，这么一来，和她身上这套警察制服搭配得淋漓尽致，甚至相得益彰。
警方给出的调查报告显示的是煤气泄漏遭遇明火导致的爆炸，从现场的痕迹来看确实说得过去，肉眼可见损坏最严重的区域就是依稀还可以分辨的厨房了。
236翻动着瓦砾和玻璃渣，崎越也在废墟周边来回踱步地观察，希望能找出警方未曾留意的线索。商店街整体位于D区域西南部，而它的右侧靠近一公路的地方便是一些零落的居民区。而这座小酒吧所在的地方正是某个别墅群的入口位置，并非如同F区域随处可见被遗弃的空房子，这里的街坊邻居几乎都住满了人，阳台上都晾晒着各异的衣物被单。虽然称不上人流密集，但也算是人多眼杂了，如果真的是一起蓄意策划的爆炸谋杀案，会不会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些什么呢？
正想着，236已经地毯式地将残骸搜索了一遍，
“搜查得很干净，没剩下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她站起身来，对崎越说道。
“那就先去警察局吧。”崎越向236递了个眼色，她点了点头——“SilverClover”在D区域的暗探已经做好了与他们接应的准备。
“哎！两位！请问是警察吗？”
突然在两人背后传来了陌生人的声音。崎越回过头去，竟然是一位老奶奶，虽然佝偻着腰拄着拐杖但是慈眉善目，
“来我这里坐坐，喝杯茶再走吧！前些日子你们来，我去了别处，都没有招待你们，快进来坐坐吧！外面风大，你这小姑娘穿的又少，可别着凉了。”
举手投足之间，满满洋溢着和善的亲切感。
怎么办呢？崎越一脸骑虎难下的表情向身边的236投去求助的目光，虽然说调查刻不容缓，但总不能辜负人家的一腔好意吧，而且是像这样和蔼可亲的老婆婆！
236微微颔首表示深有同感。
那么，也叫上绯好了......
等等，绯呢？！
环顾四周，崎越表示目力所及完全没有发现那蹦蹦跳跳的红色外套。
果然自始至终都是一匹独狼啊.......
不过她一个人也不会有事的吧！说不定到哪里自顾自欢乐去了，毕竟她的目的确实单纯得可以啊！
“还等什么呀！进来啊！喂！那边的小兄弟！”婆婆已经在她家门口招手了。
暂时先别管她了吧！崎越这样想着，小跑几步走进了那颇有年代感的门扉。
小院庭前种植着不少草木，其中不乏一些崎越叫得上名的诸如万寿菊之类，也有一些卷心菜和青菜，正值收获季节，长势也很好。小小的一亩田地被一丝不苟地犁过，边缘瓷砖铺成的围栏也很平整，看得出来，屋子的主人很热心也很擅长于莳花弄草。
屋子里是很传统的摆设，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幅五彩斑斓的孔雀图画，房屋正中心摆着一张四方的木桌，两侧是会客用的座椅，都被擦拭得很干净。厨房就紧挨着客厅，虽然在D区域大多数居民使用燃气或者电力，但是这家人似乎还用着灶台，隐隐约约看得见那宽硕的烟囱柱。
“诶呀呀，你们警察真是辛苦了。来，喝杯茶吧。”236和崎越正在愣神的功夫，老奶奶已经从厨房里端出了两杯清茶。杯子是青瓷烧制的，印着蓝绿的花纹。
虽然有点涩，但是说实话，崎越的心里暗暗地苦笑着——
比加糖的绿茶可好喝太多了！
“奶奶，您坐吧。”236搀扶着老婆婆坐在了椅子上，自己则和崎越站在一旁。
“诶呀，这世道越来越不太平了呀！我在复兴之地生活了半辈子，最近是感觉到人越来越没有之前那么好喽！”老奶奶拄着拐杖叹息着说。
崎越的心脏猛然地跳动了一下，眼前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也是政府记忆修改计划的受害者！一直沉浸于习以为常又不清不楚的生活，自己竟然把这份被强行剥夺的自由给忘却了！
“黑帮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是些不干正事的年轻人，搞些小帮派，干些打砸抢的勾当，要是出了人命怎么办啊。诶，他们的父母把他们养大，也不是让他们去做流氓的啊！诶.....现在多亏了你们这些警察经常维持治安，到处巡逻，他们才收敛了一些。前些日子，到处都有人失踪，有的人说呐，并排走着走着，一回头身边的人就没影了，找也找不到，连衣服都没剩下啊。人们都说是什么鬼怪吃人嘞！”
“老奶奶，您别担心，这世上没有什么鬼神的，大不了都是一些人在吓人罢了。”
“诶呀，年纪大了，总是担惊受怕的。亏得那小周，啊，谈起小周呐，我真是想好好地诅咒那帮流氓！”
“老奶奶，小周是......”崎越不解地问道。
“喔喔喔，这么说你们可能不太明白，就是旁边那店里的老板，诶呀，我一个老婆子靠着政府的养老金过活，城里的子女有时也寄点钱回来，但是他们也忙啊，我也就一个人住在这里。那小周啊，前几年刚搬来，据说之前是做什么生意的，那对人可好了，虽然看上去凶巴巴的，但是又细心又善良。我老了一把骨头不中用，经常啊，就风湿痛下不了床，他就来给我送饭，那菜园也是，本来我早就挖不动了，也是他说种点绿色蔬菜对身体好吃得放心，就帮忙打理了。犁地，砌墙什么的都是他免费帮我弄的。现在到哪去找那么好的人啊！”
“谁知道，前段时间我去了一趟儿子家，去的时候也是他送我的，那个时候都还是好得不得了的人，可是.......可是回来的时候，这好好的人怎么就被炸死了呢？他这么小心，不会搞出什么煤气泄漏的啊！我说啊，一定是他平日里待人太好了，遭那些杀千刀的流氓记恨，下毒手暗害他啊！”
老人越说越激动，连嘴唇都颤抖起来了，
“这都什么该死的世道啊！还让不让好人活了啊！......”
236急忙轻轻握住她的手，轻声安慰着：
“老奶奶，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出事故发生的原因，给您一个交代。您消消气，消消气。”
老婆婆用风化的岩砾一般的手掌搭在236的手上，恳切地央求到：
“你们警察，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啊！！！”她的眼角，竟然泛出了晶莹的泪光。
从老奶奶家里出来走到遍植悬铃木的街道上，早些时候还明晃晃的太阳现在已经收敛成温柔的黄昏行将从天际沉没下去。
236和崎越的心情更为沉重。看着渐次亮起的枝形路灯，崎越的心里渐渐地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这座“巴比伦花园”，毫无疑问在向着不为人知的黑暗陷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