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救十个人，我杀了八个人，于是我做了噩梦。
犹豫不决会死，自以为是会死，急于求成也会死。
人如此脆弱，
无论精神，还是肉体。
——章记
“梆——”酣睡中的崎越被突如其来的脑部撞击惊醒，
“诶？嗯？嗯嗯嗯？”
瞳孔中突然冲进来刺眼的白光，晃得他迅速闭上了眼睛，两只手胡乱地挥动，
“啊啊啊啊？好亮！”
“李先生发来的联络，TORO出现了！快走！”耳畔传来236毫不留情的催促。
“？！”用手臂遮挡住房里的灯光，崎越总算冷静了一些。
慌忙穿好衣服，顺手捎上出门必带的匕首，崎越就稀里糊涂地和236开始在了无人声的街道上奔跑起来。
估摸着现在是深夜一点左右，路灯早就熄灭了，所幸月光很明亮。
崎越的体能一直很好，曾经在学校组织的运动会上得过长跑的奖项，但是——
“太可怕了！！！”
236那超越人类的速度令崎越瞠目结舌，简单来说，在他年轻的生命和不算短浅的认知中，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可怕的奔跑——不仅完全没有一点疲惫的样子，甚至连喘息都平稳得异常。崎越虽然对长跑也颇具造诣，但是像她这样以短跑的速度跑上个两三公里，是个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吧！
果然没过多久，崎越就远远地被甩在后面，长发的少女已经几近消失在街道尽头。
“呵……呵……咳咳咳！”
为了跟上少女速度付出的代价显而易见——崎越慢了下来，剧烈地喘气和咳嗽。
“咳……哇呕……呵…咳咳咳！！”
“搞什么？跑这么快，真是人不可貌相，诶，不对劲，等等，我为什么要跟来？”
崎越一边捂着灼痛的胸口继续前进，一边回想来龙去脉：“我去干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做她的助手了？？？！！！”
目的地近在眼前——隐藏在黑色暗幕里的F区政府办公楼。
F区的地位在整个复兴之地低到尘埃里，被冠以“垃圾场主”的F区政府更是毫无发言权。面对本地区猖獗的犯罪行为和低迷的经济水平，以及居民高涨的反叛情绪，政府焦头烂额多时了。但是坐在那楼里享受着无限制电力供应的高管们也不是什么清廉之辈，政府内部的腐败和党争早就为外人所知。
而政府大楼的存在就像是F区的墓碑。
底部是纯黑的大理石，三层以上则是纯白的花岗岩，像被激光切割一样的锐利和界限分明。前堂是少见的据说是希腊式立柱，虽然年久失修颜色暗淡，随处可见龟裂之处，但也是新奇的景象。
但是此时的气氛在崎越的感受中充满了浑浊与甜腥，就像是一脚迈进沼泽的深处被顷刻吞没来不及思考和反应的无力感和绝望感。眼睛捕获的信息极其有限——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夜，耳朵更不用说，一点一滴的声音都盘旋在耳蜗处细细地被筛查和过滤，但是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惨白的灯光就在楼道里一闪一闪，全部都隐没在黑暗之中，身边一切都如此安静。
但是直觉！直觉！直觉！
从全身所有的细胞传递来的信息在警告崎越——
不对！！！不对！！！不对！！！
震颤的电流沿着脊髓从头顶流向下肢，又被心脏的骤响崩毁，碎末在血管深处尽情舔舐每一处神经的末梢。
一瞬间，崎越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发抖——
这莫非是恐惧？崎越体会不到，他的身体早就本能地排除了恐惧本身，因此，
作为动力之炉的心脏只能捕获如下的状态——
兴奋！！！兴奋！！！兴奋！！！
是的，在死亡和血腥的墓地边缘，在沉默而暗流四溢的寂静之夜，崎越的鼻息随着鼻腔的不自觉扩张越来越重。头皮发麻，脚底冰凉，从上而下的悚惧神经的莫名兴奋像牢不可破的茧包裹着他全身。
“不要害怕，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236没有回头，凭借她敏锐的感觉，她能感受到她背后这男孩的异样，但是在面前这样的光景来看，颤抖和退缩是没有意义的。
“二楼的窗户有一扇破碎……”
“五楼的走廊灯碎裂，在摇晃……”
“七楼……”
236的眼睛扫过它所能捕获的所有细节。
“崎越，从正面突破吧”
“啊？我还以为你能有什么好的潜入方法啊！如果里面真的有TORO，我们就这么进去不等于送死吗！”
“……”
“喂喂！你们银色四叶草不会连这些街头流氓打群架的计策都没有吧？要想避开较强敌人正面的进攻，绕后偷袭很明显才是正确的保护自己的方式吧！你看这政府大楼四通八达的，一定会有别的门，从那些门偷偷进去不是就能避开TORO救人了吗？趁其不备打倒他们不就行了吗？……”崎越的语调在自身血脉贲张的激烈鼓舞下提高了不少，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冒出这么多话，别说逻辑了，就连吐字都在急促的语调下模糊了。
“废话真多。”236突然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崎越的嘴巴张到一半冷不丁被僵住了。
“你觉得这栋楼周边哪里不是TORO的感知范围？别以为见过一只蛛型TORO就能独当一面。正门跨度大，空间广，进可攻，退可守，不想死的话就跟紧点。”
崎越被这番话教训得一点脾气都没有了，的确自己能活着估计也得仰仗眼前这位兼具美丽少女外貌与恐怖怪物实力的人型战斗机器。但是，他还是想知道——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跟过来的呀！！！！！
门没锁，走进政府大楼内部，崎越才发现外面看起来富丽堂皇的高大建筑物事实上外强中干。内部虽然空间广阔，但是房间极少，就连仅剩的几个房间也被生锈的铁链隔于世外，看起来也是多年无人问津了。整个一楼空空荡荡拿来当广场都显得冷清，正中央立着一座残破的大理石雕像，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但头颅剥离了导致完全看不出身份。崎越不得不感叹所谓政府的自身难保，虽然自己早就想到F区政府内部必然没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但是见到如此破败的景象确实在崎越意料之外。
“还真是垃圾场啊”
崎越呐呐自语。
大厅里显然没有什么异样，如果把政府内部的冷清当成一种常态的话。
但是踏上二楼的楼梯时，236和崎越马上就察觉到异常的气氛。
滴答，滴答
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阶梯的扶手，在空荡的大厅里引发着令人不安的残响。
气味也越来越腥重，崎越心里明白，TORO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236显然也明白，脚步放慢了，手也搭在了剑柄上。
她的肌肉有效率地紧绷着，肩部和颈部的肌肉缓缓放松，执剑的臂上三角肌和肱三头肌像弹簧一样被紧紧钳住以便爆发时能迅速挥剑，两腿有节奏地绷直，前脚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时刻准备向后跳跃。
“不谨慎迟早会死。”
236从没刻意记过这句话，但此时此刻依然响彻在她潜意识深处。
淌下来的血逐渐变多，谨慎地逆着血流而上，没有遇到危险，而是那汩汩的源泉是一具无头的尸体。
是大楼的保安，毫无疑问是TORO的受害者。
斜躺在楼梯口的墙角，被整整齐齐咬断（仅仅是猜测）的脖子像喷发殆尽的火山口，无声地吐出浓稠的血浆。崎越无法看见也无法想象出面对头颅即将被咬断的恐惧时，正常的人该流露出如何的表情，也或许在一刹那的黑暗中，大脑根本来不及给予他面部肌肉反应的时间吧。
他的头顶，是来不及按下的警报按钮。因公殉职，可以这样说吧.......
236肃立地站着，几秒后，她放下手中的剑，蹲下身将尸体胸前制服的纽扣一颗一颗地扣好，完全没有顾忌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
崎越也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果然还是来晚了一步......
“喂……救……救……”
从那一头的走廊深处传来微弱的呼救。
“有幸存者？236，快！！”
“别动！！”少女的声音没有丝毫激动。
和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地跨过尸体转过走廊，果然，一名受伤的保安靠在墙上，胸前被一大块血渍沾染。
“喂！你没事吧！”
崎越一个箭步冲上去，刚想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从背后伸来的那无可抗拒的可怕力量便将他猛地甩到后面。
还没弄清楚情况的崎越已经重重地屁股着地，伴随着目瞪口呆的表情。
而更令人感到瞠目结舌的是。将他抛到身后的236，竟然拔出剑向那受伤的保安冲了过去！
“喂！你要干嘛？！！！”
236丝毫没有理会，一道银光闪过，头颅应声落地。
“！！！！！”
“你在干什么？那是个人啊！！！！！！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
崎越声嘶力竭地向只留有背影的少女发问。他从地上坐起来，用僵直的双腿支撑着自己，他想冲向呆立着的少女，他想狠狠地揪住她的衣领，他想大声地质问她为什么会犯下如此罪行，质问她那个保安究竟犯了什么错，但他的脚步很快就像被黏在地上一样迈不开步子了。
“血……血的颜色……”
从被斩断头的尸体内部喷涌而出的并非崎越熟知的暗红，而是连看见都觉得恶心和令人作呕的墨绿色。
崎越的思维意识被超越常理的现象刺痛到麻痹，是自己的视觉神经被充溢的愤怒感烧毁了吗？但在摇摇晃晃中，那血的颜色闪烁这最终依旧停留于暗绿色。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咔……咔咔……”
“闪开！！！”
崎越还在宏杂的信息流中挣扎的时候，这句近在咫尺的咆哮将他的思维拉回现实，一抬头，崎越又不得不给自己的见闻添上更诡异的信息——那具无头的躯体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无力垂下的四肢，流着脓液的头部，趔趔趄趄，伴随着肌肉和骨骼的撕裂声。但这也只有一瞬间，才过一秒左右，毫无征兆的爆炸突然从那具尸体的内部响起，一团黑影从飞溅的肉块和体液中一跃而起，撞碎玻璃逃了出去。
“寄生蜂，糟糕了！”236抛下一句话也翻身从破碎的窗户一跃而下。
“诶诶？！”
崎越可没有从二楼跳下去毫发无损的方法。
“喂！236，咳咳……寄生……咳！……寄生蜂是什么？！”妄图跟上少女奔跑速度的少年虽已精疲力竭，但仍然艰难地问。
前方大约五米处持剑奔跑的236丝毫没有减慢自己的速度，但她的语调却如此平稳。
“通过在人体内产卵寄生达到繁殖的目的的TORO，成虫会从人体内破茧而出。刚才我的斩击虽然没能杀死它，它现在也一定受了伤，一定要在它找到下一个宿主之前杀了它！不然的话，又会有人无辜死去！！！”
崎越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回想起236刚才的举动，那是在知道保安已经无药可救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吗？
一开始，崎越下意识地以为这是为了银色四叶草为了帮助政府掩盖事实而做的杀人灭口，或者是什么无聊的解脱他的痛苦之类的说辞。但是，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236的行为完全合情合理，毫无疑问，就拯救人的效率而言，这是对的！！
可是，可是，可是……
可恶！！就没有能救所有人的办法了吗！！！
黑影歪歪斜斜地飞进一条小巷，236紧跟着折入其中。
一切都是寄生蜂的错！！一定要杀了它！！崎越气喘吁吁地跟着转进小巷。熟知地形的崎越也知道，慌不择路的TORO拐进的是是死胡同，只要堵住出口，就能成功。
他的心里充满这无尽重复的执念——
杀了它！！！杀了它！！！杀了它！！！
但是眼前的景象不由得再次让崎越哑然失声。
如此散落的寄生蜂尸块显然不是以剑为武器的236所为，比起刀剑切割产生的锋利截面，眼前这堆碎块更像是冬天被热水撑爆的暖瓶，粗暴且野蛮的死亡，完全而彻底的毁灭。
236的背影仿佛雕塑一般呆立，血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右肩缓缓濡染衬衣，从垂下的右手指尖滴落。
而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前上方的路灯，那里站着同样如同雕塑般的另一个人。
黑暗中的沉默过于深沉而令人窒息。
三人如此伫立着，耳畔只掠过微弱的风。
是少女吗？崎越只看到黑暗中飘扬的少女辫上的发丝。
是人类吗？崎越看到那被风吹起的刘海下赤红的双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