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雪霰的这番话语,对于她的大发雷霆,多数人仍是木然地愣在原地。或许有人是不以为然,认为这是谎言,但此时的事实是,即使雪霰真的将要这么做,他们也不知道做什么好,甚至连离开或是反抗这样的犹豫都没有,只是一味的伫立着,不知所措。

在他们的心底很清楚,这种时候会有人,不是他们的某人,或某群人会站出来,提出本该由他们提出的质疑。

他们麻木得心安理得。

现实也如他们所想,很快元老会的那群人就找到了雪霰,以及参与到其中的季时雨和卓尔芷。

他们在一间简约整洁的房间里开始了对话。来到那里的过程十分温和,给人一种将讨论的不是刚才那件事的错觉。

元老们围坐在并不宽广的房间里,如庭审现场一般盯着另一头的雪霰,至于季时雨和卓尔芷,则像是守卫般被安排在了墙边。

各个元老交换了一遍视线,突然得到了应许似的,没有做任何解释就开始了提问。

“雪霰,你刚才说的那些,是不是受了他们的影响?”胖元老指着站在一旁的两人,丝毫没有隐瞒对话内容的意思。

“没有,他们只是负责戏剧编排的人,和我最后说的那些没有任何关系,那是我自己的意思。”娇小的雪霰抬头直视着胖元老的目光,激动得快要颤抖。

“你怎么能如此肯定?”

“我们相识不过一天,并且为了这场戏剧不敢浪费一分一秒,我又怎么会受他们什么影响?再者,你又凭什么判断我受了影响?你对我有如此了解的话,怎么不知道我忍受这十几年的烦闷?!”

雪霰拼命在抑制的,究竟是愤怒、悔恨、紧张还是喜悦呢?季时雨兴趣十足地看着他们,与面露担忧的卓尔芷宛若明暗对比。

“若是我们不同意这个计划呢?”眼见胖元老就要恼羞成怒,另一位女元老连忙接着说。

“这不是什么计划,也不用你们同意,我只是要将我的同胞们从被作为工具的命运中拯救出来,也不想再为这座城市处理什么信息了而已。”她骄傲地挺直身子,向眼前的人类昭示着机械身躯中流淌的尊严。

“她说话还挺有一套的,不亚于你诶。”季时雨微侧着身子,低声说。

“安静。”卓尔芷白了他一眼。

“那是做不到的,十几年前我们就说过了,他们的改造很彻底。”

“对,但那是十几年前,外面的世界或许早就有了办法。而且,最重要的是,我离开后要前往的地方,是月球,我相信同胞们的技术,不仅能挽救这里的他们,也可以治好我的缺陷,所以我非去不可。”她故意将月人说成同胞,得到了想要的效果,有几个元老的表情产生了些许变化。

而另外两人则惊讶于雪霰目的地的巧合上。

“你要知道,我们才是这里真正的掌权者。”女元老瞥了边上的两人一眼,脸上的从容快要挂不住。

“那么,我之前说的那番话,你有好好的理解吗?你仍想维持现状,甚至为此要将我破坏,改造成像你们一样不知疲倦,日复一日的精准仪器吗?是不是还打算顺便将我们当众处决,给这座城市的他们添上十几年来未曾有过的乐趣?要做的话就做吧,可惜我不是战斗型智械,不能多拖几个人下水。”

“啊,关于这点,其实我们的个人终端离开身边太久会自动报警来着,要是警察根据定位找到这里,事情可能就没那么好控制了对吧?”季时雨本来不打算主动说什么,但一旦涉及自身处境,这份倦怠也只得收起来,免得落得麻烦的境地。

“不用担心,她只是开个玩笑,其实我们并不反对这个提议,只是想充分了解情况。”

为首的大元老终于开口,重整了局面。

“归根结底,我们最担心的,其实是无法得到有效的安置。离开康斯坦顿堡,我们无处可去。”

“这一点的话,我想洛马会是个好去处,”听到季时雨这番话,在座的元老们纷纷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这不怨他。”大元老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们与洛马的过节,倘若洛马的市长不是那个盖乌斯·尼波斯,这件事还有的商量。”

“其实我知道你们经历的一切。不巧的是,我不久前去过洛马,盖乌斯·尼波斯仍是市长,而且这些事还是从他的口中得以知晓的。”

“那就是毫无希望了。”胖元老抱起头,伏在桌上。

“也不尽然。他告诉我一切的起因便是他的悔意,他对于赶走你们这件事十分自责,最近也一直在推动遗留者就业,调节遗留者的社会关系,甚至管到了附近城市的头上,比如新弗伦萨,成效显著。”掺进去的谎言引起了卓尔芷的注意,她观察着傍边这个口若悬河的人,露出了些许理解的目光。

“话虽如此,我们也不至于就敢孤注一掷。能否请你代替我们,去做这些交涉呢?如果你们真有这样的交情,安排这几千人不算难事吧?”大元老摊开右手,像是在请季时雨动身,又像是在作邀请。

“啊,那当然,就交给我们好了。”季时雨不停地点头,晃动着双手。

“怎么能交给你们,你们来是两个人,要是两个人都走了,我们就一直干等着吗?雪霰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他们的嘴脸,局外人就是能一脸轻松地指出毛病,事不关己地隔岸观火,一有情况就溜之大吉啊!”某个默不作声的元老突然激动起来,像是抓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证据。

“都说了这是我自己的想法,你们为什么要刁难他们啊?!这是求人帮助的态度吗?”雪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情绪又一次炸开,声音相较之前更大了。

“明明平时都是相安无事的,他们一来你就开始和我们作对,这说是没有关系谁信?”这元老显然被雪霰吓到,说话也没了底气,惶恐地注视着四周。

虽然没有人附和,但想到季时雨那场戏剧的用意还有分配给雪霰的角色,卓尔芷莫名有些赞同这句话,不过眼下,她还是想尽快帮助雪霰,帮这里的人们离开这里。

与此同时,她注意到了大元老微微的点头,心里紧张起来。

“我留下来等消息,这样就可以了吧。”卓尔芷决定将信任给予季时雨,她说出这句话时没有看向那边,不知道他是否理解自己的用意,会不会露出赞同自己的表情。不过,当把背后交给别人的时候,是没有必要向后看的。

“那么,季时雨先生,你同意她的提议吗?还是说你要留下让她前去呢?”大元老笑了笑。

卓尔芷依旧没有看过去,静心等待着季时雨的回复。

“哈,好吧。不过请让我们先歇息两天,长途奔波又接着准备戏剧,感觉太疲乏了。还有就是,我不会骑车,至少准备个人送我到兰城。”

一晃数天过去,在旁人眼里,季时雨就像是逃避着在康斯坦顿堡里混日子,渐渐和他们趋于一致了似的,他竟对于这样的生活轻车熟路,没有丝毫的不适应,仿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正当人们还在猜测他还能混过几天,以及元老会什么时候会对他发火的时候,他却在某个清晨早早叫起摩托驾驶员,奔着兰城出发了。

驾驶员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模样,问他这几天是不是一直在考虑如何说服市长,并表示了自己许久未有的期待,季时雨也就顺势附和了两句,装作有那么回事。

实际上他则在内心大声呵斥这个蠢货,自己这几天其实是在考虑要不要就这样回新弗伦萨啊!

是的,自旅程开始以来,他一直在等待的,阻止卓尔芷继续旅行下去的机会,现在就在自己眼前,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还掉到了自己嘴里般的好事。

只要自己一去不回,就和这趟旅途永远地摆脱了关系,而卓尔芷也就因为违约而被永远地留在了康斯坦顿堡,到月球更是天方夜谭。至于雪霰,虽然惋惜,也只好打破她的希望,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信任,就当教给她这个道理吧。

这是非常棒的机会,成功概率极高!

但是,有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在于,若是自己的一去不回导致康斯坦顿堡永久关闭,他们却在实施前先驱逐了卓尔芷,而她又独自踏上旅途,那不就不能算作成功?他们虽然嘴上说着多一个人在城里可以接受,可是完全保持原样才更像他们的作风。

纠结的关键就在于此,若是这个决定换来的只是雪霰的失望甚至死亡,卓尔芷与自己关系的分崩离析,而无论康斯坦顿堡还是卓尔芷的旅行都毫无变化,那不就是完全的失败!?

就像以前那种灰溜溜的逃避,自我安慰着已经尽力了一样。

彻彻底底的失败!

至少等到,至少也要亲自看到卓尔芷放弃才行,不然就和欺骗自己没有区别。

或许帮助他们离开也不失为一件趣事,如果不是麻烦事,不涉及自身利益,谁又会一直拒绝帮助他人呢?

他越想越觉得不该就这样回去,终于踏上了寻求接济的道路。

尽管只是过了几天,回到兰城依然让季时雨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不仅因为兰城已经恢复平静正在大搞建设,康斯坦顿堡太过寡淡的生活环境也是一个原因。

季时雨并没有想到可以与兰城市长接触的方法,本不打算停留,可回想起和荀登云经历的那几天,又觉得不问候一下过意不去。

既然兰城已经全力在进行恢复建设,失控智械的事肯定得到了解决,问候一下不会有什么麻烦,而且说不定他也能提供什么帮助。想到这里,他立即联系了荀登云。

第一次的联系没有回应,他确认了一遍播出的号码,再次呼出,得到的却是同样的结果。

他总不至于还没有购买新的外终端吧?

正当季时雨这么想的时候,这次不等他出声,那头就迫不及待的先问了。

“季时雨?!是季时雨对吧?”

他的语气十分慌张,但季时雨打算视而不见。

“不要慌,你先听我说,我这边有急事。”

“什么啊!我快疯了你知道吗?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一直缠着我,骚扰我!她还在啊!”

“那算什么?我这边可是有上千人需要安置,还关乎到卓尔芷的自由!”

“我天天被她在耳边骚扰,没睡一个好觉!”

“我还不是被这个压力折磨了几天,无时无刻不在考虑该怎么做!”

……

两人互相泼洒苦水,争吵了半天,结果把各自的事情都说了个大概。

“既然她只在你的内终端里念叨,那你担心个什么劲,不能对现实生活造成影响的话就像你平时表现出的爱好一样,好好接受她不就行了!”

“啊,对啊!”他大叫一声,又尴尬地笑着说:“不过你这个事,我好像就没有什么办法了。”

“没事,我打算去找洛马市长帮忙。”

季时雨正努力平复心情,却被荀登云接下来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险些站不住。

“这个,其实,洛马市长在和新弗伦萨遗留者交涉的过程中,被袭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