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傻瓜！笨蛋！”
季时雨曾听说有人会喜欢被辱骂的感觉，在其中享受，他始终无法理解这种奇怪的癖好，像是动画里娇羞的美少女对主角吐露相反言语，进而骂出口这种事，他也难以想象。
于他而言，骂人这种事，除了固有的家庭关系上或是预定家庭关系上显得有那么些情有可原，并且意味深长，其他的就像眼前这样，被人严肃冷漠又怒气冲冲的骂到脸上，只会觉得心烦，甚至想骂回去而已。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除非心里真的有鬼，不好找借口骂回去。
不巧的是，他正好有。
“抱歉，我对于长途旅行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要做什么准备，感觉想买什么又不好带走的样子，逛着逛着时间就没了。”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肯定很小，从小到大，在紧张害怕或是愧疚时讲话，他的声音都会小很多，有时候可以减小他人的火气，有时也会引人反感。
其实这点已经被他克服，但这次这样的情况，他是希望能达到前者的效果。
“时间或许不急，但你这种毫不作为又不寻求帮助的做法不能成为浪费时间的理由！等找到了地图，无论你有没有做好准备，我也会前往下一站的。”
卓尔芷环抱双手，无奈的看着他，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她无法想象花费那么多时间却毫无作为，生活早已将她对效率的需求提到了最高。
“你冷静一点，在街上这么聊不太好，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这里不是之前那样的无人区，行人有不少，引人注目这件事一向是季时雨最讨厌的。在与卓尔芷汇合前，季时雨见到了不少洛马的娱乐场所，请她去那里谈话，也是希望能减少一下她的不满。
他们穿过闹市区，渐渐远离市中心。
“到了。”
等到了目的地，卓尔芷一下子叫出了声。
“摩，摩天轮？！”
在她的印象里，摩天轮就像个约会名词，虽然肯定有其他例子，但现在他们两人的情况，丝毫没有那样的影子。她努力不使自己莫名的羞涩表现出来，维持平时严肃的样子。
眼前巨大的无轴式摩天轮闪烁着缤纷的灯火，像是镶嵌于大地的一枚戒指，被五彩的灯光照耀着，展示给天上不知名的哪位客人。走近一些后，它又变成巍峨伫立的一道圆形天门了。
“不能找个什么店说吗？非要在这种地方。”
“在这上面能看清很多东西，我想说的一些话在上面也更有实感，到时候你很容易明白。”
他伸出手表示请她过去，卓尔芷愣在原地没有动。
“这种地方，你不会不知道这种地方是什么含义吧？”
她的眉头皱得很紧，与往常冷漠的表情相去甚远，这件事于她而言好像十分严肃。季时雨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的反应有些超乎预期。这个选择真的只是个很单纯的目的，要这么说出口未免太过干瘪。
“也不是不知道，不过这里根本没有多少人，而且我们心知肚明不就没关系了？”他无奈地笑笑，虽然自己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但这么对别人说就太无力了。“要不咱们分开坐？不行再隔个座舱？”
本来还在苦恼的卓尔芷似乎对这个提议很满意，她的愁眉苦脸在听到这个提议后立马恢复了往日的波澜不惊，好像没有为这事发愁过。
虽然这么做实在很奇怪，既然只有这样她才同意那也没办法。
“那我们怎么聊天呢？你不是要说什么吗？”
“个人终端喽。”他摸着耳背后的小机器，露出了自信的笑容，这个倒是意料之中。
两人进入摩天轮的座舱，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只不过两人的座舱间还隔了一个座舱。她不仅没有同意用VR模式，连意识转文字聊天也没同意，前者是仅次于面对面聊天的模式，后者是最有距离感的方法，但她偏偏选择了语音的方式。
大概是不适应其他方式吧，毕竟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事实上也确实如他所想，在新世界的卓尔芷极少与他人交流，对于个人终端的信息交互方式根本无所适从。这样一来的最终结果就是，两人像是在不同座舱内各自在对着空气聊天。
摩天轮缓缓转动，开始远离地面。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还有点时间，我们先说说别的吧。”他看了看外面，现在还不是时机。“就聊聊到月球这件事好了，这是你最在意的问题吧。”
个人终端那边传来了微弱的叹气声，对于这件事她果然还是不能一笔带过。
“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是很清楚，很足够的动机，也只是这样。”
“那你想要问什么？”
她本以为他还是没有决心，才失望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问题可能有些直白，希望你别在意。
你想查清卓叶身上的疑点，是不是心里抱有侥幸认为他还有仅存的清白呢？”
卓尔芷沉默了一会儿，这里没必要说谎，她早已决定要坦然面对。
“我很想绝情地给予否定，可我的内心并非如此，是啊，我还在侥幸。他有多么肮脏我很清楚，我查询过他所有的罪证，所有的资料，这些我都至少看过一遍，更重要的是，这填补了我记忆里他不在时的空缺，他有多少罪孽，我真的很清楚。不过也因为这样，我更想知道疑点背后的真相，想知道那些行为的背后是不是有其他含义，我想相信他最后的人性。”
“抱歉，我不知道能说什么。”
“有什么可道歉的呢？快点问吧，你若是想放弃，我绝对不会阻止。”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那第二个问题，如果你成功了，知晓了真相，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无论结果如何，是否是想要的答案，我想接下来我都会如普通人一样生活下去，我会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在那里定居，我会好好和邻里打好招呼，普通的嫁人成家，很平常的规划，不是吗？我也只是个普通人啊。”
说这句话时，她的脸上有自然的落寞神情，得益于分开坐的提议，在面对这些问题时，她不用刻意用冷漠去掩饰，这使得她心里没有那么难受。
“那么第三个问题，假如月球已经严重破碎，或者月球的城市已经完全损毁。无法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你又会怎么做？”
季时雨没想知道那么多，这些问题是他一直想知道的，现在却不过是拖时间的道具，只是为了达成接下来的目的，随口提出的问句。不过能得到如此认真的回答，绝不能说是损失。
“无论终局如何，这场旅行本身就是我要的结果之一，我只是想要去践行它而已，至少在那之后我不会因为没有去做而惶惶不可终日，也不会因曾经的种种过往而心中不平，这场旅行的结束，就是一切的结束。”
本来用于拖时间的问题非常成功，还得到了意外收获，他已经非常满意，突然想到自己的目的，有了一个真正想问的问题，赶紧趁机问了出来。
“那要是半途失败呢？你要是受伤无法行动？或是无法跨越遥远的无人区？还有其他各种原因使得你不得不放弃这次旅行呢？”
“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跨越的，我不会失败。”
“你回答得很快。”
“这些问题我早就想清楚了。”
确实是早已做好觉悟的回答，除了最后一个问题。季时雨很高兴能得到这个答案，甚至远大于前几个问题得到的答案之和。
“行吧，我想也差不多了。”
他看向已经有些遥远的地面，这几个座舱马上就要经过摩天轮的顶部。
“你到底要说什么？”
“你先看向我的左边，你的右边，你看到了什么？”
她顺势扭头看去，只见高楼建筑的边缘透出光线，像是地底太阳在透过城市间隙散发光芒，一条条街道被灯火烧的通红，如同岩浆一般火热，无数飞行器的光芒犹如数不尽的萤火，围绕着城市飞过一圈又一圈，夜晚的洛马灯火通明，仿佛要将天空照亮。
“城市的夜景。很喧嚣。”
“那么你再看向另一边。”
当卓尔芷转过头，她惊呆了。天边密集的繁星清晰可见，给城市带来微弱的光亮，其下山峦黑色的不规则条纹之后，是苍白的灰黑建筑，夜色平等地将所有颜色分为两种，像是黑白风格的古老照片，若不是有偶尔亮起的一点车辆光芒和定睛观察才看见的少数灯光，根本不敢说是有人居住的城市，强烈的反差让她说不出话。她明白季时雨选择在这里说话的理由，以及他想说的内容了。
“这就是我的目的，我想调查清楚洛马没落的原因。现在轮到你问问题了。”
当他说出这句话时，他们中间的座舱正好到达摩天轮顶端，而摩天轮一边是迷离的城市喧嚣，另一边是死寂的黑白夜景。两人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坐在不同座舱的两端，竟正好对视一眼，让他们有些不知所措。
“我想想。”
顶部的座舱开始向下移动。
他不会看到了吧？窘迫的卓尔芷担心自己刚才未加掩饰的表情被看见，许久才想到下一句话。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些？这些与你并没有关系。”
她突然明白过来，月球的调查终究是自己的念想，对于外人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他应该有自己的想法，这是自己无权阻止的，他完全可以在自己寻找地图的时候去做准备，这场闹剧，是自己在无理取闹。
她把头轻靠在座舱的玻璃上，洛马的灯火为她的脸颊染上一丝红色。
“这场旅行本就属于你，不是吗？我之所以参加这次旅行，只是为了见识清楚一些事情，增长自己的阅历。”
他有自己的事要做，应该给他这样的自由，她低下了头。
这是信口胡诌的谎言，是自己计划的一步，他很清楚。
“所以你并不是支持我，是吗？”
或许他真的只是被自己启发到了，想要四处旅行而已，她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难过。
“不，就像我一开始说的那样，我支持你，所以我来了，旅行什么时候都可以，但这场旅行是因你而起，我也会和你走到底，前提是你不嫌弃我在路上溢出的好奇心，可能以后我也会因为各种事耽误一些时间呢。”
啊，太好了，至少他真的愿意同行。
“那你觉得这场旅行能成功吗？”
“……当然，我想路上肯定免不了许多困难，但是肯定能成功，毕竟你那么有决心。
我，相信你。”
最后一句话他本不想说出口，作为一个自己都不相信的人，他从没对别人说过这句话，此时或许是谎言使然，让他顺理成章的说出了这几个字。这句话成功对卓尔芷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她有想到谎言的可能，但至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抑制不了自己的心情。
座舱回到底部，摩天轮已经转完一圈，两人也结束了问题。
他注意到她的表情柔和了不少，应该是没有在生气了。
卓尔芷对于旅行的想法，已经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她觉得，既然现在旅行是两个人的队伍，自己不应该再像以前一样，执着于自己的目的上，应该给予朋友一些空间，这样到最后才能皆大欢喜。
“那好吧，我去找地图，你去调查洛马，有进展再做汇合。”
虽然卓尔芷表面上这么说，心里却正想着怎么去帮忙调查洛马，她也想要顺便在旅途中做些别的了。
“我会尽快在你前面查清楚，不耽误时间的。”季时雨如此回答，不过他指的自然是地图的所在地。
没有人的摩天轮发出微弱的嘎吱声，缓缓停止了转动。
寂静与喧嚣，上升与下降，谎言与真实，也随之全都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