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絕密任務1990Ⅱ)

她很早就來到約定的地方等我了。

不知怎的,我回憶起和妻子的初見。那個時候,我的偽裝身份是一個畫家。當我同她相遇的時候,她說,“要不要真的試着做個畫家呢?”

明明和現實完全不搭的回憶,不知為何,出現在我的眼前。

或許是因為目標坐的長椅很像那天我看到的椅子吧。

“李生,你終於來了。”對方說的中文帶着些許古音,言辭里透着熱切,彷彿已經等待我很久了一般。

我的任務是殺死她。

但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巨大的,但是被我忽略的不對勁。

“李生,總部那邊,我查到了叛徒的真實身份,你一定要儘快報告上去……李生,你說話啊。”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偶爾能聽到風敲打玻璃的聲音。

“抱歉,我不認識你。”我將盒子放在地上。

她的眼裡帶着驚恐,疑惑,還有些許的憤怒。

我認識她嗎?我搜尋了一遍記憶,共事的人里確實未曾出現過這樣一個人。而且,也未曾有人稱呼我過“李生”。

“而且,我是奉命來殺你的。”

我打開了盒子。影子瞬間從盒子里竄了出來,刀刃的唯一目標就是眼前這個女孩。殺掉她,然後結束這個任務。只聽見哐當一聲,影子撞上了什麼東西被彈了出去。

“喂,小哥,保鏢的任務可是要加錢的。”

兩把武士刀擋在我和目標面前。而它們的主人是一位身長九尺的大漢。

“知道了,回頭付你就是了。”聲音的來源表明:有個男人一直躲在走廊背後的陰影里,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發現他。

這是個陷阱?

“欺負女孩子算什麼本事啊?”大漢三步並作兩步,太刀在上,脅差在下,向我直衝過來,“你這混蛋有種和我打啊!”

影子重新回到我的手上。

然後化成了一把長劍。

作為執行暗殺任務的特工,我一向不喜歡把影子變成這種形狀,不過,面對這種純力量型的敵人,還是長劍或者朴刀來得有用。

還得注意剛剛那個女孩以及那個陰影中的男人,一對三的局面對我來說實在算不上優勢。正當我這麼想着,劍氣已經來到面門之上。

黑色的劍與之相撞,發出尖銳的響聲。

我在空中劃了一個符號,影子瞬間散開,化為液態包裹住了襲來的太刀。但也就在此時,脅差從一個奇怪的方向刺來,這一擊我是不可能躲過的。

我甚至看見了對方臉上勝利的笑容。

脅差刺破了我的大衣,然後,停止了。在大衣之下,是我用影子化成的堅固鎧甲——根據國安局的測試這玩意兒甚至防彈。

這一招對方顯然沒有料到,於是大漢遲疑了半刻。

也就在這電光火石的剎那,影子鎧甲從我身上爆開,變幻成無數的利刃,每一個都指向著眼前這位敵人。

正當利刃將要發射的剎那,一道淡紫色的光如閃電般在眼前閃過。

“果然,上一次‘紅移’對歷史造成了嚴重的扭曲……”

然後,對方消失了。

與之一同消失的,還有片刻前還站在那裡的那個女孩。

我的直覺告訴我,是剛剛陰影里的那個男人乾的好事。

這果然是敵人設下的埋伏。我如是想着。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殺氣從我背後襲來——什麼人?

影子迅速收縮到跟前,化為一面巨盾擋住襲來的攻擊——是剛剛那三個人嗎?不對,殺意不同。如果說剛剛那個大漢的殺意是帶有某種目的的,現在我感受到的殺意卻是純粹的——為了殺而存在的殺意。

那面巨盾從上到下被削成了兩半。在盾牌碎開的間隙,我看見了那純白的身影。她提着剃刀向我走來。

如同起舞一般。

我做好了死斗的準備。

“不對,不是你。”她冷冰冰地留下這句話,然後越過我,跑向了樓梯間。

這個夜晚,大概是瘋了。

15(幽靈尋鄉Ⅴ)

有時候,我會懷疑自己的現實,會懷疑自己是不是仍然生活在故鄉。我討厭故鄉,但也討厭背叛了故鄉的家族。不管是哪一個,那些大人們呆板的嚴肅總是讓我感覺到窒息。比如我的父親——我從來沒有見過他笑過,哪怕他總是高歌着理想。他雖然離開了故鄉,但故鄉早就釘死在了他的心中。也許總有一天,我也會成為他們那樣顧全大局的大人,每次想到這種事情,我都覺得悲哀。

我和幽靈少年從後門溜進明日大廈。

我忍着反感在這個怪物的內部行走——也許它現在睡著了,但讓人感覺到噁心的地方一點也沒有減少。

“姐姐,你不舒服嗎?”少年向我投來關切的目光。

我搖了搖頭。

“真是一棟偉大的建築啊。”他自顧自地說著,“我看見了設計師對‘非人’元素的極力追求以及在結構上的陌生化處理。”

“你不覺得它很噁心嗎?”

“還好吧,只是一棟建築而已,又不可能突然變成特攝片里的怪獸。”

我不太能夠理解他這種無所謂的態度。

“對於你來說,怎樣的惡意都無所謂嗎?”

“是的,來自外界的‘惡意’怎樣都無所謂——因為我甚至不能判斷那究竟是不是惡意。真正能夠喚起我不適的,只有一件東西。”

我覺得這傢伙簡直不可理喻。

“來自我自己的惡意。”他如是說,“我想,姐姐你也一定是因為某些過去的事才會對這棟建築產生反感吧。”

我默不作聲。

“該不會,在姐姐之前提到的故鄉,也有這樣一棟建築吧。”他開玩笑似的口吻幾乎激怒了我。

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我說,你不會真的是故鄉派來捉拿我們的吧?”我凝視着他的眼睛,言辭里努力表現出嚴肅。

他低着頭,不回答。

“姐姐,你究竟是出於什麼樣的理由才離家出走的呢?”他抬起頭,突然問,“現在又突然回到家裡的公司,還把我帶來,是因為什麼呢?”

我盯着他閃閃發亮的眼睛。

眨眼。

眨眼。

然後,他的語調變了。

“你,是‘無夢之物’,對吧?我(私)對你們這樣的東西還真的知之甚少呢。”他的口吻聽起來像一個女性,“有人說,在夢中出現的、在幻覺中出現的東西和在現實中出現的東西別無二致,都只是大腦接收到的圖像而已。既然如此,那麼夢和現實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究竟……”

“你們企圖保持絕對的清醒來確保不受到遠古造物們的侵擾,但你們有沒有想過,即使是在恍惚中,人也可以做自己的主人……哎,抱歉,我(私)快醒了,今天就說到這裡吧。”

眨眼。

再眨眼。

我從失神的狀態回過神來,只看見了幽靈少年驚恐的表情。

“那個……你看那個……”

“什麼?”

他顫巍巍地舉起手。

我順着他的手指轉過身。

我看見一個提着剃刀的少女正向我衝過來。後來我才知道,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新都殺人鬼”。

16(在阿卡姆小鎮)

世間百態,誰又能分出惡意來自於哪裡?我曾經在巴西雨林里險象環生,也曾在尼羅河流域的某個小村莊里差點被獻祭。然而,即使面對過最可怖的境遇,即使看過了最令人膽寒的生物,我也不曾因此對生活產生懷疑。然而,也許這只是因為那些邪物尚不能觸及到我的“內核”。對於我而言,周遭的劇變是那般自然,也許僅僅因為劇變的並非我重視之物。然而,當這些作為我生活的“錨點”突然消失或失靈,我仍舊會對這滄海桑田的世事感到一絲畏懼,甚至膽寒。

我的代號叫做“黑”,表面工作是個殺手。

本職工作是一個興趣使然的學者,利用手頭的知識來拯救世界的學者。我想,這番幼稚的說辭大概只有我家小子會信吧。

1985年,我從南極科考站回到阿卡姆,前來為我接風洗塵的是皮克曼·傑克遜——一個操着溫莎口音的無業游民。

五年前我離開這裡,只有皮克曼送我;如今,也只有他接我。

我們在阿卡姆北邊的一個小酒館見的面,他點的是威士忌,我點的是朗姆酒。我和他是大學的校友,在一場藝術家沙龍上認識的對方。

他喜歡抽煙,特別喜歡絲卡牌的香煙。

我有一個進了戒毒所的老爸,所以對煙草一類的成癮物深惡痛絕。

即便如此,我們在藝術和科學上共識,還是讓我們很快成為了朋友。那是一段我永遠無法忘記的黃金時光。

“我說,南極的冰川融化程度有你論文說的那麼快嗎?”

“事實上,要慢。”

“哦?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原本擔心冰川融化會導致一些奇怪的東西從融冰里冒出來,但是好像有人減緩了這個過程。”

“人?你是說有人成功對抗了自然?”

“是的。在科考站我還遇見了他們之中的一員,他們不是我們所認知的那種密教,更接近於研究所一類的玩意兒。”

“那豈不是,外行?喂,任由這種外行在那種地方亂來是遲早要出事的。”

“我想暫時不會。”

他停下酒杯,等待我接下來的發言。

“你見過目睹了居住在南極某座山脈里的那玩意兒之後還欣喜若狂的傢伙嗎?”

“什麼意思?”

“這幫傢伙的字典里沒有‘敬畏’這個詞,對於他們來說,世界上只有‘已經完成分析的’和‘暫時沒有完成分析’兩種事物。”

“怎麼聽起來更危險了……對了,我之後要回一趟倫敦,你有什麼要調查的嗎?”

“呃,我想想……能不能搞一本希臘文版的《死靈之書》回來?”

“你要這麼危險的東西幹什麼?”

“防身。”

“呵呵,用你那兩把刀就夠了。嗯……聽說你最近收了個徒弟,還是來路不正的那種?”

“就是個誤入了已經廢棄的夏蓋金字塔的普通小孩而已。”

“普通小孩可不會做個噩夢就讓整個阿卡姆戰慄。”

“那傢伙就是個普通人……對了,讓你籌備的組織準備得怎麼樣了?”

“將就吧。願意入伙的大多都是菜鳥,那些好不容易虎口脫險的人大多都期望放棄同那些陰影里的傢伙打交道。”

之後我又喝了不少,又在北區的大街上溜達,口中唱着古老又褻瀆的歌謠。那是某個閃族歌手的得意之作,這個人在幾十個世紀前就化為了塵土,名字也早被世人遺忘。他的那首歌唱的是人生的多變。其中有一句歌詞是:“世間百態,誰又能分出起因和結果?世間百態,誰又能分出人或是自然?世間百態,誰又能分出好友與陌客?世間百態,誰又能分出神明的善意還是惡魔的惡意?”

恍惚着。

恍惚着。

恍惚着。

1985年6月,我和皮克曼·傑克遜在阿卡姆北邊的小酒館喝酒。不久,對古神部隊的提案稍見雛形。我們七人為未能到場的皮克曼留了座位。

1988年9月,我在同一家小酒館點了兩杯酒,自己喝完了朗姆酒,另一杯威士忌敬在倫敦死去的皮克曼·傑克遜。

1990年2月,我抱着嘗試的心態聯繫需要調查的組織,沒想到對方很快打給我一筆巨款,要求“武力服務”。

1990年3月,我前往新都市,又遇見了那伙不知敬畏的人。

1988年9月,那天我在阿卡姆大學工作了一晚上,根本沒有去那家小酒館。

1985年4月,我在夏蓋蟲族的廢棄金字塔里找到了一個少年,並給他取名為“灰”。

1946年8月,在家族的要求下,我前往東京修行,在那裡遇見了心愛的女孩,她自稱“魔法少女”。(這段記憶更加的模糊,只有在最深邃的夢裡,我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1988年8月,倫敦的皮克曼·傑克遜給我發來最後一封加密電報,聲稱他正在調查城裡的神秘主義團體。

1988年8月,整月無事。

1985年6月,從南極歸鄉的我獨自在阿卡姆北邊的酒館喝酒,喝的是朗姆。七位元老組成的的對古神部隊成立。沒有人給不存在的皮克曼·傑克遜留座位。

1958年3月,我從阿卡姆大學畢業,結束了孤單的大學生涯。

1987年8月,我的記憶從這一天開始出現了偏差——哪一邊是真實的?皮克曼·傑克遜這個人真的存在過嗎?

這個問題也許永遠得不到解答了,但,我案頭的希臘文版的《死靈之書》又彷彿在不斷暗示我這個謎題的存在性和無解……

17(飛雪、絕句和劍)

那一日,昆崙山大雪,有一人踏雪而行,在山間呼嘯而過。

此人身形盡顯仙風道骨,眉宇間卻看不出半點耄耋之樣,想必平日里對長生的修行是有了登峰造極的境界。

在這鵝毛大雪之中,萬仞之高的昆崙山就好像天塹,誰也無法斷定這天塹背後又究竟存在着怎樣的怪力亂神。

但這老道心裡卻是有底的:這昆崙山的某一處,住着他日思夜想的兄長。而今日,則是兄長的誕辰。

他是來祝壽的。

離開蜀山之後,他一路北上,藉著道法日行千里——他還來不及感嘆這人世的蹉跎變化,就已經來到昆崙山腳。

他的兄長自從親手斬殺了愛妻,就不再出現在塵世中。蜀山已經不是他年輕時候的那個蜀山,但他的兄長在他記憶里就好像從未變過。

想來,二人已不知有多少個甲子未曾謀面。

當紫宮出現在山峰的正上方的時候,老道知道,自己到了。他的兄長站在茅屋的門口,似乎等候多時。

憑這位兄長的面容,他倒不像這老道的兄長反而像是晚輩。無人知曉此人經歷了多少個春秋,一如此人不知這人世的劇變。

二人出現在對方視野中的那一刻,各自劍鞘里的劍,動了。

一人劍氣好似岸邊金沙,灼熱而細節繁多;另一人劍氣絲毫不外泄,令對手滿腹疑問,猜不透這位的劍究竟是何物。

老道知道,這是他的兄長在藏。只是不知道這藏的究竟是一壇酸菜還是一壺佳釀。他對兄長如今的武藝不甚了解,但很快,兄長的劍迎着金沙劍氣動了。

只是一式。

老道便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長生,對於修士究竟意味着何物?究竟是成就還是詛咒?在百年的時光里,老道已經記不起來自己思考了多少次這個問題。有時候,他還會懷念自己身為普通人的時候。那時候,他的眼裡只有不斷精進的道法和相濡以沫的道友。但現在,在他眼裡,只能看見無盡時光的凄涼。

物是人非。宮闕萬間都做了土。

那,這長生有何意義?

兄長給出了答案。

如同飛花掠影一般,兄長這一式的劍氣在雪面上盪開,在這山谷里回蕩。這氣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虛空里成長,然後奔涌不停。直到兄長的劍停在了他的額前。

大道未成,不敢思量停息。

老道在這一式里看到了自己與兄長的差距,但他突然又想到,兄長漫長時光里也未曾磨滅年少時的悲痛。

儘管這招數已經因為這若干個甲子凝集成的劍氣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老道還是看出了端倪。

這是兄長妻子的招式。

片刻,茅屋中。

“君非君,臣非臣。始艱危,終克定。作何解?”

“此乃當世。”兄長脫口而出。

“兄長可曾下山?”

“不曾。”

“緣何而知‘此乃當世’?”

“我說,咱們要不好好說話?這白話我也懂,何必文縐縐的,像個酸秀才?”

老道大笑。

“奉瑾,你還像過去那般執着於穿梭六界的道法嗎?”老道看着茅屋裡的藏書問。

“說不執著那自然是自欺欺人,但,我也深知哪怕再給我十個甲子,也未必能成事。所以,我期待着自己的後人能成我未成之事。”

“後人?你收徒弟了?”老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兄長向來是閑雲野鶴,怎麼有一天會想着收徒?

“只是個上山採藥迷路的小娃。我將她救了,可她沒有修行,單憑地圖走不出這昆崙山。我又不願下山,所以就教了她些許道術,等她登堂入室之日大抵就能走出這山。這小娃天資稀鬆平常,但好在她心性堅實,還算個可塑之才。”

“那還不讓她來拜見她師叔?”老道嬉皮笑臉地說。

“兩百年了,還要再等半刻。”被喚作奉瑾的道人指了指桌子上的一張造型奇特的符咒,沒來由地說了句。

老道瞧了瞧那張方形的符,又思索片刻,表情頓時凝重了起來。他很明白這句沒頭沒尾的話的含義。

“這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的太虛幻境可是一個小娃能走的?奉瑾啊,你該不會為了修道已經走火入魔到這般地步了吧!”

“方才我不是說了,這小娃天資稀鬆平常,未有若干個個甲子,只怕是連長生都修不得。那太虛幻境中時間錯亂,只需找好時機,須臾間便可做一年之事。所以我才出此下策。奉瑜你且不必焦急。”

“可這百年的時光又怎是一個女娃可以承受的?哪怕心性再堅實,也不可能承受的住啊。”

“不知你可還記得向秀的《思舊賦》?”奉瑾端起茶碗,但茶水仍舊燙嘴,無法下咽。於是他從指間釋放了一道極寒的真氣,頃刻間茶水變冷。

老道沉吟片刻,恍然大悟。

“你這典故可用得太遠了。你直說‘到鄉翻似爛柯人’不好嗎?我得先從《思舊賦》想到劉禹錫的‘懷舊空吟聞笛賦’,然後再對出下句。我明白了,和爛柯人一樣,只要入定了,入定者也就感受不到時間流逝,內心自然不會被百年時光摧毀。你呀,還是這麼喜歡打啞謎。”

奉瑾笑而不語地抿了一口茶。

“可若是那小娃的魂魄飄離了太虛幻境,那可就永遠迷失在三十三層天里了。”

“不會的,”奉瑾微微一笑,老道從他的笑容里看出了年輕時候的狡猾,“別忘了 ,當年鎮守南天門的時候,仙人們還欠着我人情呢。”

奉瑾愣了半刻,哈哈大笑起來。不愧是他的兄長,就連仙人也只不過是他成大業的工具。

“對了,有件事我到現在還想不明白。”

“但說無妨。”

“這昆崙山上的陣法究竟是何人所為——我曾經將真氣注入過陣法中,但這陣沒有半點反應。但那女娃又說,在這陣中,她找不到方向。你每次上山,也沒注意到這陣有什麼異樣吧。”

“沒有。換句話說,這離奇的陣法只阻攔不識仙法的普通人,卻不攔修士?”……

“沒錯。”

“那就奇怪了,若是有宗派想佔有昆崙山為己有,那自是設下阻礙道法高超者前來,又怎會去攔常人?”老道花白的眉毛擰成一團。

“這就不得而知了。我翻遍了古籍也沒有找到相關的記載……哦,時間到了。”

說著,奉瑾將擺在桌子上的符撕掉。

撕成兩半的一瞬間,符燒了起來,最後化為灰燼。

眨眼間,一個女娃憑空出現在半空,然後重重地摔在地上。

“師傅……徒兒差一點就能和那猴子分出勝負了”

“和一根猴毛較什麼勁?”奉瑾沒好氣地說,“除了打架,還學到什麼了嗎?”

“他不肯教他那七十二變……不過,我學會了這個。”說著,躺在地上的女娃在空中畫了半個符。

還未等她畫完,奉瑾頓時臉色大變,阻止了她繼續畫下去。

“這誰教你的?那隻猴子可沒這種本事。”

“我……我也不知道。是個……被水包圍的男人,美男子。我……好像在書上看到過他……嗯……”

聽了女娃的描述,奉瑜也明白了過來。他甚至懷疑今天懸在頭頂的紫宮星是一個預兆。因為《淮南子》中說:“紫宮者,太一之居也。”

“你一定要記住,不到萬不得已不可以畫這個符。”奉瑾嘆了一口氣,“你可能不知道你今天的遭遇是多少修真者夢寐以求之事……罷了,能在這種地方見到東皇太一,只怕也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分吧。”

之後,老道同兄長喝酒,為他祝壽。女娃為二人溫酒、倒酒。在這個大雪紛飛的冬夜,烘焙的綠蟻酒最是暖人。

“古來賢聖皆死盡,惟有飲者留其名……喝,來喝!”奉瑾很久未曾醉過了。曾經有一派道人,在喝酒後可以通過出汗將酒排出,已達到千杯不倒的誇張地步。奉瑾自然會這種秘術,但他卻選擇了任由酒精麻痹自己的意識。

“兄長啊,你還想那個女人嗎——那個背叛你的女人。”藉著酒勁,奉瑜選的話題也大膽起來。

“想啊,怎能不想!”話音剛落,奉瑾又將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師傅,你少喝點。”恐怕是不像看到師傅醉時的醜態,站立一旁的女娃連忙好言相勸。

“你總是這樣!每次都只讓我喝一杯!依鳴啊,你就讓我大醉一場吧!依鳴啊……對不起啊,都是我的錯……我……要是我……”

之後的話便聽不清了。

“我是無歡啊,師傅,師傅,你還好嗎?”女娃從未見過師傅這樣。

奉瑾確乎是醉了,他似乎將自己的徒弟錯認成了自己死去的妻子。

奉瑜這才認識到自己選錯了話題。這個女娃其實和自己兄長的妻子長得並不像,但,他又怎能強求一個喝醉的痴人清醒辨人呢?

雪下得更大了。

“無歡,你會作詩嗎?”奉瑾眯着醉眼突然問。

“我不懂音律呢,不過之前在太虛幻境碰到個奇怪的人……也許應該是個鬼魅吧,他給我講了不少故事,裡面好多次提到了類似於接龍的詩會。所以,也許,我可以試試?”

“哈哈哈,初生牛犢不怕虎,有你當年的影子。”奉瑜捋着鬍子對奉瑾大笑。

“第一次作詩,我不求你平仄了,押韻就好。”無歡師傅的話音不像平時那般沉着,有些少年的輕浮。

無歡漸漸覺得或許平時那個嚴厲的師傅也許只是他強裝出來的。

“嘻,那個人也是這麼跟我說的,‘押韻就好’,哈哈。”女娃說著,開始思索。

雪下得密了。

大雪落到茅草屋上,然後落在地上,發出響聲。

屋內燭光明亮。

兩個道人盤腿而坐,閉目靜候。

“空靈喚太虛,殘夜似須臾。”

果然提到了“太虛”二字,奉瑾滿意地微微一笑。只是這第一句用如此宏大的意象來寫雪景,倒有殺雞用牛刀的錯位感。

“安知春何在,且候雁北去。”

奉瑜點了點頭,“好一個‘且候雁北去’。前兩句出世后兩句入世,既有修道之人的沉穩,又不失少年氣象。我說,無歡啊,你想下山了吧。”

花無歡看了眼自己的師傅奉瑾,未敢做答。

奉瑾微笑着點了點頭,“直說無妨。”

“想。”

奉瑾與奉瑜兩兄弟相視一笑。

雪好像停了,可惜月亮還沒有從雲層里出來。

第二日,大晴,花無歡同金沙子趙奉瑜下山。至於那之後,初出茅廬的無歡是如何在蜀山的密室里尋得秘寶,如何陰差陽錯之下憑藉著前輩積攢的真氣和秘寶洗髓換骨,又是如何單憑意志走完試煉之路加入神秘事件1局成為特工,就皆是后話了。

18(〇〇者及其協助者Ⅱ)

我期待着這個世界的終結。

要說這其中的緣由,那是源於我無法感知到世人口口聲聲讚揚的幸福。世人高呼着,“為了幸福而活着”,“〇〇是幸福的根源”。(一般來說這個〇〇可以填入任何在他們看來恰當的詞語,即使沒有任何的邏輯關係)

但時至今日,我仍舊無法理解那所謂的“幸福”究竟是什麼。我在父母的身上也看不到半點名叫“幸福”的影子。按照他們的說法,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幸福”,但是,在家庭聚餐裡面,所有人都只不過是在自以為是地說著“認定對方一定能夠理解”的話,但事實上,那些話除了耽誤飲食什麼作用都沒有——就好像老年人三令五申的“禮儀流程”。

若是只是讓我感到厭煩,倒不至於使我害怕——對於那些強加在我身上必須去做的事情,再不濟忍忍也可以過去。真正讓我恐懼的,是他們一次次讓我承認自己“自己相當幸福,比他們在同年齡時要幸福得多”。

這讓我感到恐懼。

是這樣嗎?在你們眼中,我是一個幸福的人嗎?如果我否認的話,大概會得到一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惡劣評價,更糟糕的,也許世人會看出自己並不能如同他們一般感受到幸福這件事情。

我就是一個異類,努力隱藏着自己的異質而惶惶不可終日。

書本上描述的倫理和道德,在我看來相當的高尚,但我註定是不可能做到的。善惡這種事情是用來評價人的,而我這個幾乎不能和世人共情的怪物也就註定不能因善行而受到褒讚——儘管依舊會因惡行而受到懲罰。

正因如此,我期待着這個世界的終結:我和世人們總有一個是不正常的,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我是“Black sheep”,那個時候就是我與世人們的決戰。但我從未期待過這樣的決戰,因為我同那些將自己意志凌駕於他人之上的世人不同,我不願通過“讓所有人接受我的想法”來使自己擺脫異類的身份。所以我只能憑空去期待世界自己的結束,

說到底,大概也只是我太懦弱了吧。

若是我有改造世界的勇氣,有那些將軍或者君王顛覆世界的氣魄,我的異質就不會僅僅是我的不幸了吧。

不幸中的萬幸是,世人們教會了我撒謊的技巧。這讓我在長輩、在班級里的那些人面前,能夠不引人注意。我模仿着世人,就好像我是他們的影子。我的一顰一笑都是在模仿那些我無法理解的人,並且似乎行之有效。有時我很想知道,如果他們眼中的那個品學兼優、性格溫和的“工藤同學”其實在和他們聊天時無時無刻不在想着用尖刀剜出自己的心臟,他們會怎樣的驚訝和厭惡?

那樣的感覺大概就像是背叛吧。

我有時會抱着這種惡作劇的態度這樣去設想。

但更多的,我想,他們也僅僅只是感到噁心,然後逐漸疏遠我,最後把這件事當成一個笑話來看待。

所以,即便是惡作劇,也終究會被我自我否定掉。

即使如此,我還勉強算是有活下去的動力,雖然無趣又令人心驚膽戰,這樣的懶散生活也算得上暢通。直到我遇見了某個人,我的人生才算上真正被消滅。

墮入絕望,意味着曾經得到過希望的劣質仿品。

最後,我儘管沒有徹底地結束自己的生命,卻永遠無法接受這樣一個什麼都做不成的自己。在那斑駁的、沉悶的午後陽光中,我選擇了用鋒利的刀具來傷害自己。負責協助的,是我的學妹純子。

明明用刀的技巧那麼的熟練,為什麼會對傷害我這件事情這樣的排斥呢?我摸不透她。老實說,我摸不透這世界上的所有人——他們的善意,他們的惡意對我來說都是不可能把握的東西。

她做出那些行為的原因又是什麼呢?是某種無法壓抑的悸動嗎?還是說是某種我無法理解的美學追求?我有點感興趣。

……

“牛排不合口味嗎?”學妹木之本純子一臉關心地對我說。

我搖了搖頭,將帶血的牛肉送入口中。

“學長,你要是吃不習慣五成熟,就和我換吧,我吃得慣生的。”

我再次搖了搖頭。

餐館的電視里報道着又一起獵奇殺人案的出現,但是沒有更多的細節。有時候我會想,乾脆偽裝成被殺人狂殺掉地死去,會不會就不會被世人冠上自殺者的惡名了。再一想,反正都會去死,死掉之後世人的評價對我而言其實也沒有什麼意義了吧。

牛排的口感並不差,但我也並不因此覺得開心——我還真是作踐食物啊。

我看了一眼純子,她正低着頭咀嚼着食物。

夕陽差不多沒入地下,新都的夜開始了。

右手的陣痛還沒有停止。經過學妹簡單的包紮,面前止血,大概也不會感染。然而,這樣心裡卻好受了不少。因為傷害自己心裡就好受什麼的……我大概真的是個狂人吧。

“還痛嗎?”

“沒事的。”

“真的嗎?”

“真的沒事。”

“心裡好受些了嗎?”

我放下刀叉,沒有回答。

“如果好受些了,我的負罪感就會少些了。”

“你感覺到負罪嗎?”

“嗯。”

“為什麼呢?”

“因為學長很溫柔啊。”

“怎麼可能……像我這樣的人……”

“要是傷害學長這樣溫柔的人還不感覺到負罪,可是下地獄都不夠的啊。”

“你說話總是這麼誇張。”

又是一大段沉默的咀嚼聲。

有人將電視調到了財經版,專家們依舊在聲稱,這次股市的下行只是說明新的漲幅即將到來,根本不需要慌張甚至應該儘快入市抄底。

真的是這樣嗎?

即便是我這個異類,也能體會到社會裡不安的情緒在蔓延。

星星出來了。

似乎還有月亮,但也許只是路燈。

“學長喜歡夜空嗎?”

“談不上討厭。”

“但也談不上喜歡?”

“是的。”

“為什麼呢?”

“因為天空很大但無動於衷。”

“這是什麼謎語嗎?”

“只是幼稚的感慨而已。那你呢,你又是怎麼看待這件事的呢?”

“我沒有那種宏大的視角啦,一定要說吧,我想知道怎麼樣才能和天空共存……對於那些過於偉大的東西,我想知道我們該如何與他們相處。”

我沒有回應,只是咽下了最後一塊牛排。

這時,某位警察大叔在窗外向我們揮了揮手。

19(昭和往事 上)

我從未設想過自己的未來,儘管世界的局勢發生着突變。我的職責是將那些惡魔、魔神之類的東西趕回地獄。而這份工作有着一個滑稽的名字:“魔法少女”。如果不是憲兵隊抓走了我的父母,我也不會和那陰影中自稱大魔法師的迷之生物簽下契約。

但就算擁有了這樣強大的力量,我仍然沒能從憲兵的步槍下救下雙親。

大概就是這樣。我不是什麼大人物,僅僅是一個為了自保才幹這份滑稽工作的未成年人而已。說白了,我只是一個苟且生存的庸人。

我對那些神明啊,惡魔之類的宏偉藍圖不感興趣。只要能夠讓我在這世上活下來,這種危險的工作我可以接受。

這是一個沉悶的早晨,朝霞染紅了雲彩,整座城市好像迴光返照了一般。

戰爭在去年結束,但這個國家尚未從戰爭的陰霾中走出。曾經與我為敵的軍部已經在美軍的要求下解散,作為代行者的我終於不用再考慮那些礙事的憲兵——儘管美軍的存在稱得上另一種威脅。

戰爭的終止讓首都的街道上瀰漫著死寂和絕望的氣息,這種氣氛促使那些來自地獄的生物隨時可能從陰影中誕生。

“真是一個令人不快的夏天。”

站在水塔上瞭望的我,對身邊的毛絨生物抱怨道。對方嘿嘿一笑,卻不做出其他的反應。梅林總是這樣,要麼一言不發,要麼就陰陽怪氣地說話。

“我說,你多少來點反應啊。”

毛絨生物就像真的玩具一樣,靜悄悄的,猶如死物。

“唉,算了。”也許他不說話還圖個清靜。

每一次都是一樣,發現可疑的地點,前去調查,然後擊敗強大的敵人。老實說,我對這樣的生活產生了自然的厭惡。我不可能做一輩子的魔法少女,這樣危險的生活什麼時候會結束呢?我不敢想象。

我知道,沒有哪個代行者有過善終。她們大多英年早逝,死於某次計劃不充分的突襲行動,或者在沒有充足準備的情況下企圖招惹特彆強大的存在。總而言之,謹慎讓我活到現在,但是我不可能永遠保持這樣的謹慎。

曾經有個勉強稱作同伴的代行者,她告訴她想成為某個少年的新娘。之後,她在一次行動中不慎被軍方抓住。我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人體實驗折磨成了一個植物人——他們試圖取出代行者的內核以此來製造超級士兵。也是從那之後,我意識到軍部根本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是為了這個國家而施暴。他們只不過是為了他們膨脹的慾望而行動罷了。

更不要說那些落在惡魔手中的代行者會有什麼樣的下場了。

總有一天,我死狀異常的屍體將會在某個廢棄的倉庫或者骯髒的巷子里被發現,然後成為這座城市裡的又一樁怪談。沒有葬禮——雖然我也不在乎:反正我也沒有什麼挂念的親人或者朋友。

也許我死後也未必能夠安寧。在那次路西法手下逃脫之後,他似乎對我的行為非但沒有感到憤怒反而稱讚了我,說如果我願意,可以成為他的代行者,還給了我一張契約讓我好好考慮。他希望我在契約上簽字,作為交換這樣死後在地獄不僅不會接受折磨還能夠得到一席之地。畢竟我不信神,也就不可能去到天堂,唯一的去處便是地獄。

我沒有答應。

一半是出於代行者的職責,一半是不相信這個惡魔。

有時我也會問自己:“我真的很在乎這個世界有沒有被地獄侵蝕嗎?”答案似乎並不肯定。老實說,我真的不知道魔法少女水無月藍的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就算我將這世上所有的惡魔都放逐回了地獄,再過個幾百年,他們仍然會回到人世間。

僅僅是無事可做,便選擇了這樣的危險的工作嗎?好像也不是。我答應了梅林,立下契約作為魔法少女而行動。

地獄啊……那種地方成為我的歸宿這件事似乎也應該是我這種人的下場。

兩小時后,軍港。

大大小小的法陣從我四周閃出,信息流顯示法術系統受到了三級以上的破壞,我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手動對空氣中的mana進行壓縮。

槍,尚且在盒子中。

鋪天蓋地的觸手和血肉與地獄中那些追求超現實的獵奇審美相差甚遠,如果不是身處於防衛法術體系下,我甚至不敢想象血肉之軀暴露在那之下的後果。

事情要從一小時前,奇異探測器發出警報開始說起。這一次的參數特別奇怪,暗元素以及其他黑暗元素的堆積並不明顯,但是空間的結構依舊出現了異樣:整個空間的“可認知結構”出現了不可逆的破壞。

然而,這種破壞從某些“原典”的分析來看,卻又是更“自然”的。

簡而言之,有什麼與地獄生物不同的存在在蠢蠢欲動。

我懷疑過是“天堂”那一邊的傢伙在搞破壞——他們總是念叨着“要讓神的榮光重現於世上”。

但眼前的景象完全否定了我的這個懷疑。

這是在直面路西法后,我第二次感受到自然而然的恐懼。與路西法那一次不同,如果說直面惡魔產生的是神性上的動搖,是“看見了神的另一種可能性”;那麼面對眼前這個傢伙,我能感受到的是作為生物的本能,是“瞥見了人類的不堪一擊”。

雖然不管哪一種,都讓人毛骨悚然。

打開第一層盒子。

“第一展開,世人皆為星辰(Every man and every woman is a star.)。”機械音從箱子內部傳來。箱子打開,星空的圖案在內部的結構閃耀。

“代行者水無月藍,以真願(true will)之名,向努特(Nuit)索取力量!”

我抱着僥倖,只打開了第一層的盒子:這一層是專門對付“神”的。這類存在大多貪婪地向信徒索取信仰,讓他們為之獻上供祂生存的香火,並且不斷否定信徒們自身的意義。

星星在我的裝甲上閃耀。

然後,鋒利的觸手貫穿了防禦系統,貫穿了我的精神,也從前往後貫穿了我的胸膛。我甚至來不及做出反應,我看見了自己胸前濺出的血花,以及隨之而來的劇痛。

輕敵了。

我不是第一次承受這樣的致命傷,但這一次我感覺到了自己與對方勢力的懸殊。連續打開兩層盒子,我能夠聽見空氣中精靈的悲鳴。

在“死亡”真正到達我這個身體之前,我還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在面對路西法的時候,那種無法擺脫的神性幾乎摧毀了我的存在,但我也在自己被徹底抹除之前做出了迴避。希望這一次,我的好運還沒有用完。

一切的關鍵就在於,神話生物的存在必須依賴某種神話體系而存在。哪怕是不需要被信仰而存在的路西法,他也有自己存在的根源所在。只要把握好這個根源,我就有辦法將這些東西從這個世界驅逐出去。

然而,盒子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我感覺到信息流中的各種各樣的數字在我眼前飛快閃過,每一個誇張的參數都在暗示着兩件事情:一件是如果再不想辦法我的生命將在一分鐘以內結束,另外一件事情就更加可怕了,這傢伙似乎根本不是從“黑門”或者別的什麼傳送裝置裡邊鑽出來的。

這東西從出生開始就存在於這個世界。

換句話來說,由梅林製作的、由那個被稱為“啟示錄之獸”的男人改良的盒子在這傢伙面前完全沒有任何的作用。

常規的手段都失效了。

儘管時間被減速,但我仍然可以感受到我的死亡正在緩步向我走來。我的精神正在逐漸喪失機能,再過幾個百納秒,我想我連裝甲都沒有辦法控制了。

無論是本位面傳送還是說星界傳送都沒辦法開啟,最後的退路也失效了。

這樣下去,我真的會死的。

等等,真的就到這裡截止了嗎?

我突然想到那張路西法贈與的“契約”。

於是,我讓裝甲刺破了拇指。沒辦法了,也許我會變成惡魔之類的糟糕的東西。但路西法似乎成為了我唯一能夠依靠的力量了。

反正我死後也只會前往地獄,不如放手一搏嗎?反正也只能這樣了。

我只是個庸人,唯一要考慮的,只有“讓自己在這世上活下去”這一件事。

梅林,抱歉了。我大概不是一個合格又忠誠的代行者吧。

我企圖啟動那張路西法賜予的契約。

20(其他舞台的主角們)

我叫木之本光,新都本地的刑警,文學愛好者,股民以及汽車愛好者。

這些身份都是我自己認可的,當然,最重要的是刑警。我與我手下的後輩佐藤不同,我不是那種堅信正義一定會實現的人。我甚至並不認為所謂的“正義”在客觀上存在。但我認為,正是因為正義不存在,我們才有了追求正義的動機。我不認為自己打擊犯罪就可以根除犯罪,但我必須去做這件事,否則就對不起我的警徽。

我讀過不少的書聲稱我們一生所做的事情相較於整個時間來說沒有任何的意義。我承認這個說法,但那又怎樣呢?我不奢求自己被歷史記住,也知道這不可能。我做好自己的職責就是最大的意義了。

只要能再多抓一個逃犯,我就可以感覺到自己存在的價值。

這幾天,新都不大太平。

獵奇殺人案雖然被官方壓了下去,但我仍能夠從街道凝重的氣氛里讀到危險和猜疑。最可怕的是,變態兇手不止一個。

一個會切下被害者的頭顱,然後挖空裡面的腦髓——專家懷疑是被吃掉了;另外一個兇手就乾淨利落地多了,切斷喉嚨,拂袖而去。

剛剛我前往的案發現場就是后一個兇手的“傑作”。死者是一位無業游民,在他的工作室找到了不少違禁品——其中大部分是烈性炸藥。

“殺人魔有兩個”這一點哪怕是警方內部也是一個重大秘密,更是絕對不能向公眾透露的信息。

但紙註定包不住火,在坊間已經有人用“腦髓食客”或者“新都殺人鬼”來稱呼這兩位瘋子了。為了讓民眾的恐慌情緒爆發之前抓到這兩個兇手,搜查必須儘快進行。

我先去了七合會,試圖從那裡的某個線人那裡打探一些獨門情報。可惜線人似乎和當家的黑磐一起談生意去了並不在總部大樓,線人的小弟也沒有什麼可以透露的。

好在我有其他的渠道。

但在正式調查之前,我必須先介紹一個煩人的傢伙。

(我叫馮·諾依曼,和那位發明計算機的一點關係都沒有。簡而言之,我是一位敘述者。現在借用一下你的視角。)

好了好了,不要說第二遍。

(我已經把所有可能有用的觀察記錄給你了,希望你幫我推理出事情的真相,“腦髓食客”的真實身份和背後的故事。)

你究竟是個啥呢?

(和“宇宙意識”差不多吧,但我不會傻到去一個人一個人地去問問題。)

既然你這麼厲害,找我一個凡人做什麼。

(因為做不到。文字是不可能遍歷世界的每一場風景的。)

好吧,又是我不理解的話。現在的首要任務是找到獵奇殺人狂“腦髓食客”的真實身份和目的。這是我作為警察的職責,也湊巧和這個叫馮·諾依曼的奇怪靈體的目標一致。

所以,在案發現場,這傢伙找上了我。

(我不是靈體!老子好好活着呢,只是暫時借用了你的視角而已!)

隨便吧。只是希望你能在我查案的時候不要吵鬧。對了,你說你的任務不是去觀察“位面之子”什麼的嗎?

(都說了,那傢伙現在暫時還是個小屁孩,沒什麼故事可以講。)

無法理解。

許久,我去見了第一個可能幫到我的人。

“佐佐木先生,您又來找我玩推理遊戲了嗎?”眼前的女孩瞪大了眼睛,眼神里儘是期待。她的名字叫如月游鳥,是“新都之狼”的妹妹。

“我找你哥哥。”咖啡的口味不錯,但糖放的有點多。

“他出去了。”一提到她哥哥,游鳥總是興緻勃勃。但今天不知為何有些落寞。真是搞不懂現在的孩子。

“出去了?”

“多半是和那個中國女人約會去了吧!”她說。

中國女人?沒聽說過如月游空有新歡了啊。

“那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和我差不多大……有一天突然出現在我家的……然後……和哥哥總是形影不離……叔叔,她會不會是偷渡客?或者是騙婚的?”

我忍不住偷笑。

據我所知,游空大概不是一個蘿莉控。

“對了,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人的腦髓意味着什麼?”

這孩子雖然還小,但總是能夠在案件陷入死角的時候給我啟發——這一點靈感的精巧天賦即使是如月游空也不具備。

“腦髓?”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腦袋,“叔叔你是說這裡面的東西?”

我點了點頭。

“書上說是用來思考的部位吧。”

很直白的答案。

“換句話來說,人的所有情感、記憶還有剛剛說的思考都在這裡,對吧?”

我點了點頭。

“這麼說,人的過去和未來都在這裡咯?”

古怪的說法,可一語中的。

“真是不錯的靈感啊。”

過去曾經存在的東西和未來可能存在的東西都在腦髓裡面,將腦髓吃掉意味着……意味着吸收?企圖吸收掉這個人所有的東西嗎?

這種事情還真是可怕啊。

(就這樣就得出了結論?你還真是夠草率的啊。)

只是確認一下。

(不是很明白。)

要把那傢伙捉住不是那麼簡單的。

(看門人(Gatekeeper)啊,想不到在這個時代還能夠看到……真是懷念啊,明明曾經在星界馳騁疆場的……)

聽不懂。

之後我離開了如月家,去了街角的咖啡店。走之前我注意到,如月家確實有第三個人生活過的痕迹。另外,如月游空的電話似乎關機了,多半是沒電了吧。

之後,我去找了第二位也許可以提供情報的人。她是“腦髓食客”案件的發現人之一。

“叔叔,你是在調查‘腦髓食客’的事情,對吧?”扎着麻花辮的文學少女酒井美樹停止攪動咖啡,盯着我的警徽,就好像看到了什麼骯髒的東西。她會產生反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點了點頭。

美樹是其中一起案件的屍體發現人——雖然對未成年人反覆做殘酷案件的詢問有違公德,但在非常時期也只能特事特辦。

“我能說的,上次已經都說過了吧。”

“不,這次我不是來向你詢問案發現場的事情的……怎麼說呢,你是怎麼看待‘腦髓食客’犯下的案件的?我知道,你似乎有一些非同尋常的看法。”

“我覺得,那個人完全不懂得殺人的藝術。”

果然是非同尋常的看法呢。

而且相當的危險。

“他的殺人多半只是任務罷了。”

“任務?”

“儘管案發現場很混亂,但那隻不過是刻意為之的。將頭顱切下的行為才是最重要的分析對象。或者說,真正重要的是,頭顱裡面的東西。”

“你有何高見呢?”

“在發現無頭屍體到發現頭顱間隔的這一段時間裡面,兇手挖出了頭顱裡面的腦髓,這個行為究竟是為了什麼呢?這就是問題的關鍵。這種獵奇行為無非就只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為了達成某種美學作品,一種是為了用腦髓做一些實質的事情。我們幾乎可以忽略前者的存在了。原因很簡單,那些被謀殺的被害人根本不具備美學意義上的相同點,只有現實的相同點。”

“這你都知道了嗎?”

美樹呵呵呵地笑了笑,又沖我眨了眨眼睛“畢竟看到了那麼殘酷的事情,不在事後好好調查一番,我怎麼睡得着覺呢?”

“他們的共同點就是,在某一場大病之後變得性情孤僻、精神恍惚,沒錯吧,警官大人?”美樹直視着我的眼睛,這讓我有些喘不過氣來。

迫不得已,我點了點頭。

在坊間,這些事情還產生了“群體鬼上身”這種傳說,但很少人將獵奇案件同這個傳說結合起來。

這個小姑娘從能力來說很適合當警察。

但我沒想到的是,這不是她的底牌。

“最關鍵的一點是,這些人恐怕在私下和明日集團往來密切吧。”

我感覺到冷汗在我額頭聚集。

“你是怎麼……”

“都說了,不好好調查一番,我睡不着的呀。”她端起咖啡,一飲而盡,“明日集團究竟在暗中做什麼呢?更多的案件為什麼被他們用權勢的壓力壓下去了呢?你可以回答我這個納稅人的問題嗎?”

切,被擺了一道。

“抱歉,無可奉告。”我也將咖啡一飲而盡。呃,好苦,居然是黑咖啡。

美樹也見好就收,連忙換了一個話題,“對了,叔叔你是怎麼看待北區的那棟建築?”

“嗯……挺現代的……我不懂藝術哈,但是,我覺得挺扭曲的。”

“那麼,究竟是我們自己在扭曲,還是建築扭曲呢?”

“這是什麼謎語嗎?”

“那棟建築有反射人內心的作用,讓原本扶搖直上的道路變得周而復始……只可惜對我來說,這種事情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哪一件?扶搖直上還是周而復始?”

“所有的。”

“可是,那隻不過是一棟建築而已。”

“是的,那隻不過是一棟建築而已。”

走出咖啡店,我用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剛剛的氣氛有點太窒息了。

但我也得到了我想要確認的東西。

(我說,剛剛那個小姑娘不太對勁吧?)

是個人都看出來了好嗎?她的直覺很準確,執行力也非常強大。我真不敢想象,這妮子長大之後會是個什麼怪物。

(不,我是說,她的說法……怎麼說呢,你不覺得很奇怪嗎?)

是挺奇怪的。

(你要當心剛剛那個女孩,我在她身上看不到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你又在說聽不懂的話了。

第三個傢伙是個美少年……雖然這麼說很不甘心,但這傢伙長大之後肯定很招女人喜歡,這一點我十分肯定。

我和這傢伙是在某個文學俱樂部的通信里認識的,實在想不到,能夠寫出那種深刻文字的傢伙居然只是個准初中生。

渚優一臉微笑地端上兩杯咖啡,“我記得木之本先生喜歡只放一小勺砂糖,對吧?”

“沒錯。多謝了。”

“先生您喜歡就好。”

“對了,‘那個’,你找到了嗎?”

“還沒有呢,畢竟,我才十二歲而已啦。”

我們談論的“那個”指的是人生的意義之類的東西。這也算是我作為成年人在文學上勉強比他理解得更深刻的東西。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的意義深刻得多的東西。”

“先生說笑了。對了,先生,你今天應該是帶了公務來的吧。我有什麼可以協助的嗎?”

“腦髓。題目是腦髓。”

“哎,真是相當寬泛的題目啊。”

“很難嗎?”

“難倒是不難,但是,我的答案有點異質。”

安心啦,少年郎,剛剛我聽過了更異質的答案。

“說說看吧。”

“首先要提出一個疑問,那就是,人的精神究竟在哪裡?或者說,人的意志究竟是在內部,還是說僅僅是外部的一個部分?不少哲學家覺得是前者,換句話來說,是精神決定了我所感知之物。但真的是這樣嗎?如果我的一切來源於我自己的內部,那麼我的一切都不可能發生改變。因為按照這個模型,我的界限不可能超過我自己。但事實卻並非如此,否則我們每個人都只能是野獸或者孩童。這說明,人的精神必然受到外界的干涉。既然干涉產生,內部和外部就絕對不可能是封閉的,因此,人的意志僅僅是外部的一個部分,和石頭、空氣沒有任何的區別。”

“不錯,稱得上是嚴密的論證啊。”我說道。

“有幫助嗎?”

“有的。多謝了。”

之後我們又聊了不少關於文學批評的話題。這孩子雖然尚且年幼,但心智敏捷,只要用他能夠理解的話去描述相關理論,他馬上就能明白過來。

最後優招呼我一起吃午飯,我謝絕了。因為有下一位情報提供者在等着。

(這傢伙,真的是人嗎?)

這麼說很失禮吧。

(我說,你身邊怎麼凈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孩童啊?你該不會有那種奇怪的癖好吧?)

開什麼玩笑……因為小孩子能夠給我一些新奇的想法。

(所以,你得出結論了嗎?)

差一點點。

(我有個問題。)

問吧。

(你為什麼可以這麼自然地接受‘宇宙意識’啊,突然出現在腦子裡的畫面和聲音啊,之類完全不正常的事情啊。)

好問題。我當警察很多年了,這座城市的怪事也見過不少。所以無論發生什麼,我覺得都沒什麼不可以接受的。

(你真是個怪人。)

彼此彼此吧。

最後一位有點特別,只有在中午的特定時間,在某條骯髒的巷子里才找得到他。這種“特別”和宇宙意識的出現的“特別”相比,大概五五開吧。

狹窄又漆黑的巷子,還伴隨着腐爛的酸敗味。他蹲在最深處的陰影里,讓我看不清他的臉,但這樣其實一點都不酷。

“研,街上有什麼新動向嗎?”

“風的氣味變了,獵物們在瑟瑟發抖,我感覺到我的獠牙正在興奮。”

“說人話。”

“明日家族的最終行動快開始了,你們警方什麼時候支援?”

“沒有支援了。現在手上的證據根本不足以動這麼大的勢力。”

“切。所以,你打算讓我們兩個一起勇闖龍潭?真是讓人血脈噴張。”

“你……不上課嗎?”

對方沉默了五秒。

“而且,你這個身體的主導權大部分時間也在另外一個你身上吧。”

他嘆了一口氣。

“木之本叔叔……你看在和我爸的交情上,能不能帶我去啊。我保證以後好好上學。”能夠用這種颯爽的嗓音說出這麼卑微的話,大概也只有他了吧,“我一定可以幫上忙的!”

一邊說著,他還向我遞來一瓶飲料,上面寫着“濃縮咖啡”幾個字。

作為異鬼(好像是這個詞吧?),這個人格下的白井研確實是強大的戰力。但考慮到我答應了他父親要照顧好他,嗯……

“行動前,我會通知你的。”我接過他的飲料。

他興奮地在巷子里用看不見的尾巴蹦起來,發出“咚咚”的響聲。

(這傢伙……)

如你所見,長了看不見的尾巴。

(不,我只是在想,異鬼一族為什麼會在這邊也有……)

好問題。這就是另外一個故事了,我聽他父親說過。怎麼,你想聽嗎?

(算了,我也不感興趣,先辦正事吧。)

那個……快1點了,先吃飯吧。

上午咖啡好像喝的有點多。

我在附近找到一家料理店,點了三個小菜,味道不錯。店裡沒什麼人氣,大概是已經過了用餐的高峰時間。在靠近吧台的位置上坐了一個老人和一個中年外國人,兩人喝酒喝得面紅耳赤,好在說話還比較清楚,但談天說地的內容又確實太過天馬行空……不至於說不堪入耳,但也讓人覺得晦澀難懂。

我仔細打量着那個老人,總覺得在什麼地方見過。尤其是他的眼睛,那種熟悉的淡漠感和深邃,讓人覺得渾身發毛。

在哪裡見過呢……

吃過飯之後,我坐車去東區,在走過一個忙碌的建築工地之後,來到一棟洋房前面。我按下門鈴。

“是木之本警官,對吧?我馬上來開門。”

這棟房子有些年月了,大概是大正時代修的建築吧。我脫鞋徑直走向二樓。

在二樓可以看見樓下的道場,今天只有一個人在訓練。

“那位,是你的妹妹嗎?努力的樣子真陽光啊。”我對椅子上的人說。

“葵她只不過是個半吊子而已。”白澤雅子穿着學生制服,手裡端着兩杯咖啡。

“你姐姐呢?”

“大概在教會祈禱吧……真是的,明明不用做那種事情也可以得到家主的賞識的。”雅子嘆了一口氣,把其中一杯推向我,“看着她們這樣努力的樣子,再看看我,我就覺得人生的價值就像灰塵一樣。”

堂堂大小姐說這種話真的好嗎……

“對了,木之本警官,你有什麼事嗎?”

“哦,我是來找你們家主的。看起來他不在啊。”

“家主他去北區談生意了——好像是筆大生意,必須親自去。”雅子說著,抿了一口咖啡,“我有什麼可以代勞的嗎?”

“對了,你上次說,建議我儘快拋售股票,我照做了。沒想到崩得這麼嚴重,大小姐的眼光果然獨到。那我這次斗膽求教,我什麼時候可以進去抄底呢?”

雅子愣了一下,皺了皺眉頭,“別做股票了,多餘的房產也請儘快處理掉。做做外匯吧,這次和平時的行情不一樣。”

我被她誇張的說法嚇到了。

“這麼嚴重?”

“這是家主和我共同的判斷。”她不再多說,喝了一口咖啡。

“閑話就先說這麼多吧,木之本先生是想聽明日集團的事情吧。”

我點了點頭。

“家主吩咐過我知無不言,畢竟我們是明日集團的第二大股東,也不想投資的公司出現什麼問題。所以,請您隨意問吧。”

“我想問問明日家族的發家史。”

“這個啊……明日家族過去是個財閥,但戰後宣布了破產。之後這個家族經歷了漫長的重新奮鬥,最後再次成為了權貴……你大概不是想聽這個對吧?”

我點了點頭。

這些都是明日集團官方的說法。

“其實這個故事和現實沒有太大的差別,只不過,明日家族的財富並不想故事裡說的那樣一點一點積累來的。說是一夜暴富也不為過。”她放慢了語調,“據說他們一家人在一場大病之後性情大變,也有人說是煤氣中毒。”

這讓我想起那個“群體性鬼上身”的傳說。

“在那之後,作為三流設計師的明日祝做出了極為優秀的作品,被相關領域的專家稱為劃時代的傑作,再之後,明日祝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並且把很多錢投到房地產上,最後就成了現在這樣的巨無霸企業。”

“你們家怎麼看待明日家族的呢?”

“沒什麼看法,只要有錢賺就是好的合作夥伴。我是這麼看的,家主大概也是。”

“真是現實的考量啊。”

“我對虛榮不感興趣,只有實打實地資產和現金流才能衡量一個家族的實力。”

我嘆了口氣,這孩子說話真的像個大人,而且特別像我的那些上司們。

(這姑娘……)

怎麼了?

(算了,和這次的任務沒關係……)

對了,你有數過我今天喝了多少咖啡嗎?

(這……對了,你有這麼喜歡孩子,我在想你自己是不是有子女。)

有的。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在外地念書,我取的名字是正義。女孩待在我身邊,叫純子。但我總是在忙,沒有多少時間關照他們。

一想到此,我就覺得很愧疚。

(對了,既然你明天就要行動……要不要去和女兒見個面?)

這……一般來說,在電影里這麼乾的人最後都會死的很慘。

對了,馮·諾依曼,你為什麼這麼在意腦髓食客的事情呢?

(我的“眼睛”丟了,沒辦法打開星界議會的大門,但我在之前的某個故事裡聽到過“眼睛”的下落,似乎和腦髓食客有關係。雖然星界議會早就關門了好幾個紀元了,但那裡畢竟有我的身軀還有過往的記憶。)

星界議會是什麼?

(曾經是一個故事愛好者的宇宙沙龍會,後來發現敘述本身會錨定各個世界的架構,於是我們找到了自己興趣的意義。當然,從某個災難開始,這種工作就喪失了原來的作用。)

雖然聽不太懂,不過干這份工作,你應該很有歸屬感吧?

(那肯定的。掌握了“眼睛”的我可以看到古往今來所有可能性的故事,對我來說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的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馮·諾依曼和我是一樣的人。

(唉,怎樣才能找到“眼睛”呢……)

下午發生的事情暫且不談,時間來到晚上。

“爸爸?”純子看起來有點吃驚。

她一旁的那個男生就更驚訝了。

我沖他們揮了揮手,然後走進了店裡。

“爸爸,這是我的朋友,學長工藤優一郎。”

“叔叔好,我叫工藤優一郎,比純子高一個年級。”他站起來,想要鞠躬,我阻止了他。看得出,這個叫優一郎的男生很緊張。

“優一郎,這位是我爸爸,是個刑警哦。”

“你好。”不知為何,聽到“刑警”兩個字的時候,那個少年明顯地動搖了。不過,想到現在的年輕人對警察或多或少都有些反感,這倒也不奇怪。

等等,這傢伙該不會……

該不會是純子的男朋友吧?

一想到這種可能,我就感覺到有些慌張——不會吧?照理來說,純子這個年紀有了戀人倒也不是怪事,但是,在家裡完全看不出有這樣的跡象啊?

“叔叔,您是在查案子嗎?”那個男生突然打斷了我的思緒。

“嗯,是這樣。”我故作冷靜地回答道。

冷靜。

必須冷靜。

剛剛純子的驚訝的表情說明了什麼?說明她肯定不希望我看見她和這個男生一起?為什麼?該不會這個男生是不良青年之類的社會渣滓吧?

不至於不至於。純子這孩子很聽話的,不會結交那種人的。

等等,他們進行到哪一步了?

牽手?接吻?還是說……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真的開始慌了。

(喂,老弟,你冷靜一點。)

這種事情怎麼冷靜!?

(查案子,查案子要緊啊。)

我假裝咳了咳,故作老成地說:“對了,你們這些年輕人記得早點回家,最近不是很安全,明白了嗎?”

對面二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那我還有工作,就先走了。”

二人又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叔叔再見!”

“爸爸再見!”

我徑直走出餐廳的大門,用手帕擦了擦腦門上的汗。

21(幕間:救世主與神明)

黑色的巨大鐮刀下,四周的警報讓我想起了年輕時在劇院聽過的鋼琴曲。叫什麼名字來着?哦哦,是薩蒂的《Le Piccadilly》,一首很歡快的曲子,讓我想起有一年炸毀國會大廈的經歷——什麼,炸國會的時候放的是柴可夫斯基的曲子?什麼,那故事的主人公不是我?隨便吧,但我記得我真的炸毀過國會大廈,只是記不起來是哪一年的事情了。

好久不見,各位想我了嗎?

明明才在上上卷見過面,怎麼這麼快就忘記我了嗎?哦,想起來了吧,那個說著瘋話、偶爾兼職偵探的企業高管。

讓我時刻保持清醒是一件有點難為人的事情,畢竟我承認了自己是個瘋子的事實,再裝作普通人,大概就是否定自己吧。

哈哈哈,“否定自己”這種輕小說話術從我嘴巴里說出來還真是奇特啊。

“畢竟,我眼前站着真正的、永恆的神明,還是得拿出所剩無幾的禮儀來招待您,不是嗎?”說著,我向前鞠了一躬。

顏色在我眼中爆炸。

但也無濟於事。

對方聳了聳肩,“你可以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嗎?現在是哪一年?”

能夠在這個時代聽到貨真價實的中文,真讓我這個異鄉人感到欣慰——開玩笑的。神明向一個活到了某個近未來反烏托邦設定的世界中的連環殺人犯用一種已經消失的語言詢問今年是哪一年,還真是充滿了宗教意味的場景呢。

說起來,在我登場的那一卷最後的故事裡,有個傢伙也問過這個問題——現在的穿越者們能不能在穿越之前先確認一下目的地,讓我這樣的傢伙很為難啊——老實說出來,可能就提前劇透了某些重要的敘詭的誤導;跟着超形上學的視角一起裝傻,又覺得挺無趣的。

警報沒有終止。

“你希望現在是哪一年?”這樣問大概大家就都能滿意了吧——除了提問題的人應該不太滿意。

“我不知道。老實說,投影系統的起始和結束都挺迷的。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要在千禧年到來之前,走完所有的舊道路,這樣才可能在二〇〇〇年創造出新的道路。”

“灰燼之路?”

這是一個非常炫酷的詞語,集中二、科幻和隱喻於一體。當然,這是這位神明的故事而不是我的。”

“沒錯。”

“那你可能走錯了……怎麼說呢,這有點複雜。總而言之,這個未來對你的計劃沒有任何的幫助。這個世界的運行,嗯,是依賴着另外一套系統。對了,我倒是有個問題:我見過一種叫‘代行者’的魔法使,她們似乎可以產生你追求的那種自發熵減。你有注意過嗎?”這是善意的提醒,要是神明沒有確認過世界有沒有危險就去拯救世界,那可就真的危險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見過所有舊道路的匯總的盡頭——‘世界是銀子做的’。不過,如果只是某條道路本身產生了熵減,那確實是有可能的。”

“你是說……有其他的道路產生了對應能量的熵增?”啊,熵增,熱力學第二定律的產物。一個多麼令人絕望的名詞。

“多半如此。我甚至還考量過時間旅行。”

這個詞引起了我的注意。

“然後呢?”我突然意識到我問了一個愚蠢的問題。

“時間旅行本身不能改變道路的盡頭,但是允許我對每一條道路的燃燒進行考察……對了,你應該知道時空旅行者不止我一個。”

“我明白。到目前為止我已經見過不少了。”確實不少,每一個所謂的“穿越者”都覺得自己是小說的主角——有的確實是。但不管怎樣,摸摸電閘就可以開啟新人生的情節已經爛大街了。

“有一個種族特別熱衷於此道,他們把自己的意識傳播到各個時間段來保證自己的種族能夠長存下去。”

我好像聽說過這件事,也許沒有。但不管怎麼樣,我大概碰不到他們。

“綏靖政策啊。”

“是啊,綏靖政策啊。”

“所以,你究竟想說什麼?在這條道路上大概沒有你說的那種東西吧。”

他若有所思地說:“的確沒有。這條‘無價值’的道路連底色都不存在,只有‘過去’的殘次零件在面前維持着不該存在的運轉。但是,一切都是有關聯的。”

警報仍在第四地區的上空長鳴。

談話該結束了。

“走之前幫我個忙?”

“不是吧,我好久沒開過機甲了。”他凝視着頭頂上巨大的鐮刀,“已經到‘所羅門’了嗎?這麼說,真正的約櫃已經快做好了?”

“那種東西我才不感興趣呀。想不到我還能見到這種東西啊——能夠見到‘該隱’。”我回敬道。

當局的預警機已經到達了我們四周——貓頭鷹的造型總讓我想到小學時候學的一篇課文。說實話,挺沒美感的。大概是某種標準化流水線的產品。

顏色在我眼中爆炸。

一切都必須開始,哪怕沒有神明,哪怕沒有力量,一切都必須開始。

我是嘲笑皇,是火星殖民地第二軍團上尉,是白芷能源公司高管,是蓋伊福克斯,是捏死蟲子的人,是聖裝甲騎士,是連環殺人魔,是小丑,是魔法使,是公廁收費員,是土地丈量員,是在月球上揮舞光劍的武士,是大胃王,是偉大的魔術師,是瞎子,是屹立在冷原之巔的調查員,是被祝福之刃,是奧丁,是媽祖的孩子,是site主管,是強不可達基數,是顏色的主人,是普累若麻,是自在之物的聯結者,是aeon的觀察者,是驗屍官,是《殺人鬼的祈願》的虛構角色,是個沒有理智的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是個瘋子。

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拯救世界嗎?因為我瘋了。

你知道為什麼我能拯救世界嗎?因為我瘋了。

你知道為什麼我知道你知道嗎?因為我瘋了。

哦,不。請不要弄錯了,“瘋了”意味着超越常識,而不是無法理解,否則我怎麼能拯救世界呢?

“所以,我合格了嗎?”我將十指交叉,擺放在操作台上。

“啥?”

他顯然沒有理解我的梗。

轟隆的巨響。如同閃電。如同神諭。

與“該隱”比起來,代號“精神病人”的“所羅門”機甲簡直是不堪入目,讓我產生了想將機甲用鎚子砸碎的衝動。當然,這是開玩笑的。

真的嗎?

我不敢確定。

黑色的巨人旁邊是灰色的、如同某種深海生物的大型機械集合體。一定要找個詞語形容的話,大概是海膽吧。但比起真實的海膽,這玩意兒的外殼上的刺又似乎要軟上不少,更接近於機械臂或者觸手一類的東西。不愧是‘該隱’,那尚未擺脫神的影子的稚嫩尚且在機體內毫無掩飾地流淌着。

“對了,你是怎麼看待螺旋這件事的?”他突然問。

這個提問很有我的風采——讓人摸不着頭腦。螺旋的東西有點多,海螺,DNA,旋渦還有等角螺線。哦,對了,還有木葉村的標誌。

“螺旋上升啊……說實話,我不相信這件事。”

伴隨着預警機釋放的能量衝擊,“該隱”啟動了。

“該隱”的啟動似乎必須受到傷害——能量場本身沒有危害,但一旦受到敵意就會以六倍的威脅予以返還。

“為什麼呢?”

“因為這件事不是我相不相信就能改變的。”

“你好像說了一個謎語。”

“誰知道呢,也許世界本身就是一個謎語也說不一定呢,對吧,灰燼神?”

“那一切還尚未開始。”

操作台的泛起的綠光暗示着我的機甲也啟動了。

“對,你說的沒錯。”

“哪一點?”

“一切都是有關聯的。你存在的意義在於‘開拓出新的道路來回到原來的地方’,而我的意義在於‘嘲笑那些無價值的力量’。巴別塔的意義在於向神明展示力量,但那並非那伙人的本願。”

“他們也許只是想修一棟大房子罷了。”神明嘆了一口氣。

這個故事的後續也許會在下下下卷出現,但請不要抱有期待,因為期待只會帶來失望和悲傷。

開玩笑的。

22(隱變量)

國文老師說,將星星比喻成鮮花是正常的,但將鮮花比喻成星星卻是異質的。我不這麼認為,天空之上的東西本就與天空之下無關。人最能把握的虛幻之物最多是恍惚和夢境,然而這二者一個源於停止,另一個則是現實的殘影。

無論哪一種都只是“間隙”。

所以,比起星星,我反而喜歡可以嗅到氣味的鮮花。

天空之上究竟有着什麼,我們是一無所知。

天空之上與我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就像哲學家們大聲叫喚的“虛無”也對我沒有任何的意義。

我只要已經存在着東西,最好還能是變化的。

我討厭一成不變的東西,那讓我想到屍體。

以上是我最近寫下的胡話。

明明這個地方的星星都是冰淇淋形狀的,某種意義上也算是有意義吧。

我的名字叫東川守,被困在了夢裡。原因有點離奇:我為了拯救在過去死掉的女孩摧毀了我所處的未來。

然後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順着夢境里的河流逆流而上,離我與那女孩見面的長椅越來越遠。時而看見打着領帶的長頸鹿,時而看見在紫色天空上游泳的鯨魚。

但沒能找到夢境的主人。

伊東鈴就像失去了蹤影一般,尋不得半點痕迹。

領帶長頸鹿的族長告訴我,夢境的主人經常失蹤,有時候一百年才回來一次。而且,他用了一個特別的詞語來形容鈴:夢君。

我曾經無比地憎恨普通的日常,現在卻被迫生活在非正常的世界裡。真是諷刺。

有時候我會路過一面巨大的等身鏡,我會在那裡看到現實——有時是古代有時是現代。我不太理解鏡子里畫面的含義——就好像一個畫家將未畫完的半成品擺在我面前一樣。我的直覺告訴我:似乎差了點什麼。

時間。

地點。

人物。

環境。

情節。

現實。

現實?

現實……?

現實又究竟是什麼呢?是天才弟弟煮的咖啡嗎?還是超能力者哥哥在樓上毆打沙袋的聲音?

抱住鈴時感受到的溫度又是現實嗎?

我成功了嗎?

未來被改寫了嗎?

應該是這樣吧。否則我就應該從夢裡面醒過來。醒過來?從哪裡醒來呢?白澤市?如果是這樣的話,鈴的現實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再次凝視着鏡面。

我期待它給予我答案。

於是,鏡子里的風景有了意義。時間有了意義。地點有了意義。人物有了意義,環境有了意義。情節有了意義。現實也有了意義。

現實有了意義。

有東西從鏡子里飄了出來。

一個飄蕩的白色影子,是小女孩的身影。

“你是誰?”我這樣問。

影子歪着頭,好似無法理解我的話。

然後它(她?)指了指自己的臉。

“你可以讓臉顯出來嗎?”

她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搖了搖頭。

“你認識夢君嗎?”

她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太好了,你知道她去哪裡了嗎?”

她搖了搖頭。

“那……你可以說話嗎?”

她的身形模糊了那麼一點,然後發出了聲音,“勉強……可以……”

早知道剛剛就先問這個問題了。

“你為什麼在這裡?”

“有人……要死去了……”

“你要去救他?”

“不……我只能……送他去……正確的……地方……”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因為……他的夢……很殘酷……系統……會……損壞……”

“系統?”

影子沉默不語。

“你可以送我出去嗎?”

“力量……還不夠……只夠送一個人……”

“要不然,我來幫幫你吧。”

影子又遲疑了一下,然後開始自言自語。

“新的變量……閑置的變量……夢的橋在鏡子這邊……可以一試……”

我聽到了好的回答。

“螺旋……”

“什麼意思?我需要做些什麼嗎?”

“製造出螺旋……讓一切扶搖直上……這是必然……原來如此……已經是第二次了呢……”

“什麼第二次?”

“沒有第二次……怎麼會有……第一次呢?”

“你好像說了一個謎語。”

“年輕的旅人……世間百態……誰又能分出起因與結果……鏡子的門已經打開了……啊,抱歉,鬧鐘已經響了……”

我聽見鏡子碎裂的聲音。

如她所說,碎裂聲好像鬧鐘。

然後,我有點理解了現實的意義,以及,夢境存在的意義。隱藏在現象之下的本質曾經離我是那樣的遙遠,但實則離我只有咫尺之遙。

鏡子的門已經打開。

最後,在白色的影子消失前的那一刻,在那光輝又混沌的閃爍里,我知道了那皎潔的白色影子的真實身份。

“鈴啊,什麼時候會重聚呢?就算不知道會見到的是哪個時候的你。”我的話語還殘留在這夢境之中,但我本人的靈魂已經去到了2016年。

也許這與我曾經期待的“非日常”相去甚遠,甚至帶着瘋狂和荒誕。但或許這是我的意義,或許是我出生的價值。

在錯誤的時代,拯救錯誤人們的夢……就像我為伊東鈴做過的那樣。

我一定會找回你的。

23(交錯的戰場)

※(不久前)

這裡是看不見的一層。

“今晚形勢會非常嚴峻。中樞,報告吧。”E說。

“有人進來了。”A說。

“是小偷嗎?還是說是條子?”C問。

“不,有點複雜。有一個守門人,他和我們雇傭的那名劍士在六十六層。還有一個女性一起的,等等這個目標身上的氣和姐姐你一模一樣。等等,他們好像離開了六十六層。有些地方我看不清,有一團黑影……。”A回答。

“女性?相同的氣……該不會是同門吧,可是峨眉早就已經覆滅了啊。難道說是那個人的徒弟……”B說。

“然後,之前那個企圖襲擊總裁的‘藍者’還在建築里徘徊。同時,新都殺人鬼從正門敲暈保安進來的,腦髓食客在十分鐘后也出現了。”A報告。

“那兩個傢伙真的是不依不饒,就算殺掉也會重生無數次。麻煩死了。那個‘藍者’倒是沒什麼問題,碰巧送了個廢物過來,機關真的是無謀啊。”C說。

“等等,有個熟悉的人。是彩羽妹妹!但是,她身邊有個男性。那是誰?等等,不對……”A繼續報告。

“男性?該不會是男朋友吧?”B問。

“彩羽那傢伙終於決定回來了嗎?”D笑道。

“又有個女性出現在門口,根據容貌,應該是白澤家的人。”A說,“同時,有人打破了十二樓的窗戶!是,是個異鬼?異鬼身邊還跟着一個攜帶槍支的男性。”

“啥?”B有點吃驚了。

“不要慌,繼續報告!”許久不開口的E說。

“檢測到‘黑門’的跡象,在三十樓!推測出現了代行者。”A有點不相信自己看的東西了,“建築里奇怪的東西太多了,‘眼睛’有點模糊。”

“我說,為什麼今晚這麼熱鬧?”B說,“能處理嗎?”

“沒問題。放心吧,這棟建築的存在就是為了對付他們這些人啊。”E說,“我們,按照計劃行事吧。沒有人能阻止我們找到上升的道路。”

※(藍色與理想的對決Ⅲ)

黑的劍沒有辦法捕捉到那個殘影。

那東西就像與這棟建築融為一體了一般。

這究竟是……

在拉着花無歡離開六十六層的時候,我就已經注意到不對勁了。不光是剛剛那個想要殺掉花無歡的中國人,這棟建築裡面還有個活動的“坐標”。我不能用“守門人”的定位能力找到他。但我隱隱感覺,那個傢伙就在我們附近。

在第五十層,那個影子出現並試圖襲擊我們三人了。

而黑這傢伙一見到敵人就衝上去砍,實在是莽撞。

這棟建築有問題。定位能力失效也就罷了,“門”開啟的地點歪歪斜斜的,雖然不像“紅移”那樣徹底將兩個空間隔斷開,但這棟建築在某種意義上是一個獨立的系統。

怪不得“水華”那傢伙會敗北。

“年輕的‘守門人’,你的理想是什麼?”我的背後傳來聲音。什麼時候到背後的……只聽見某物劃破空氣的響聲,我來不及反應,花無歡已經用綠色的刀刃擋住了對方射出的暗槍。

“理想?多找幾個漂亮美眉交往算不算?”

花無歡沖我翻了個白眼。

“那你呢,蜀山坎水派最後的傳人,你的理想又是什麼?”

“挾太山以超北海。”花無歡脫口而出。

聽不懂的話。

當我打算拿出手槍攻擊那個黑影的時候,他又消失了。

半秒,出現在黑的面前。

“愚者的寄生者,你的理想是什麼?”

“斬殺汝等邪魔外道是我家族的使命!”兩把劍與子彈碰撞,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突然,我感受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或者說,有什麼東西,發生了質變。

黑夜在咆哮。

就連我都聽見了。聽見了隱藏在空氣之下、那人類無法接受的鼓聲與笛聲。一切都來源於黑手中的那太刀。

不對,那根本不是什麼劍。

我怎麼會看錯呢……

那是躁動的器官——屬於那個不可明說的遠古存在。就好像,我曾經看到過的那扇門一樣。

但是另一端的是,那個老頭手中造型古怪的槍械是怎麼一回事?

“好久不見,明日家族的家主……還是說,我應該稱呼你那個以前的名字?”黑手中的器官在於空氣中的什麼東西共鳴。

“果然是‘對古神部隊’的人啊,老朽久聞大名了。”

“你知道我的委託是假?”

“知道。”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拆穿?”

“有沒有你,對我來說沒有區別。”伴隨着尖嘯一般的啟動聲,老人手中的槍突然發射出湛藍色的激光,直直地撞在黑的劍上。

器官在萎縮,又在重生。

但我能夠聽到,聽到某物正在展開的聲音。

“想不到,你們真的可以在這個時空用這麼落後的材料製造出這種東西。”黑頂住這道激光,在空中畫了一個符號,“對付你們這種東西,我不敢大意啊……果然還是要去病床上躺兩天了。”

群山和大氣在狂吼。

黑手中的器官散發出深夜般的濃霧,霧氣向四周散開,形成了那不可名狀的泥。泥會玷污實體,會崩壞現實,會毀滅心智。

不可觸碰之物。

實體被扭曲。

然後,現實不再為我所理解。

我先看見的,是膨脹的黑色,隨後是維度的裂解。到如今我才發現,我們的世界是這般的易碎。身為“守門人”的我為什麼沒有發現這件事呢?

什麼樣的結構……什麼樣的後果……什麼樣的黑暗。錯了,都錯了。我過去對空間的認識全是錯的——而且錯得離譜。

祂來了。

祂來了。

我聽見某種遠古生物的呼喚。那是影子。那是漆黑。那是愚鈍。那是自然。不行,這樣思考下去,腦子會燒壞的。

我強打起精神,避免自己再次陷入譫妄。

“大道。”我聽見有人這樣說,就好像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的。空靈又虛無,不似人類的聲音。

“無歡?”

“那個……是大道……或者說,是大道的一部分。但是好奇怪……”她就像失神了一般夢囈,“顏色不對。”

“顏色不對?”

“那個……應該是水才對……”她指着在空氣中綻開的、不可言說之物。

黑夜的咆哮摻雜着硫磺的氣味直擊我的腦髓,將那不潔之物的思緒與之產生共鳴。這樣的體驗固然神奇,但更讓我感覺到噁心。

那個東西一步步地向那位老人走去,祂很急切。

祂不想交流。

祂不想思考。

祂的出現只是被賦予了膚淺的動機。

祂不討厭行動——因為祂不具備討厭的機能。

祂只是刀具,只是……

祂只是令人憎惡的影子。

祂存在的唯一就是吃掉那個老人,然後重歸虛無。

能做到嗎?

這似乎是沒有理由質疑的。

畢竟,祂是祂。

狹長的槍啟動了。

光。

紫色的光。

紫色的光衝破了霧。

然後,伴隨着老人槍的啟動聲,祂離開了這個位面。

“撲通。”

黑跪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一切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黑夜的咆哮停止了。世界的結構重新回到了原來的架構上。

我搞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

什麼情況……

“精彩絕倫的表演,但是,我說過了,有沒有你,對我沒有區別。”老人陰森森地笑了,“我畢生的心血都是為了與那些遠古存在做鬥爭——你明白了嗎?”

麻煩了。

※(幽靈尋鄉Ⅵ)

刀刃飛速劃過,險些碰到頸動脈。

真是危險啊。

我躲開這傢伙的一次攻擊,但第二次就沒那麼幸運了。

“你這瘋子!”我企圖用手裡的小刀刺對方的軀幹,但撲了個空。

“明日家族的大小姐也好意思說這種話嗎?”那傢伙的下一次攻擊瞄準的是我右肩,我趕忙收回小刀擋住。

“刺啦——”

剃刀割開了衣服,好在沒有受傷。

“我已經……已經和這個家族沒有任何關係了!”她的動作很快,但力度不夠,只要不被抓住弱點,就不會受傷的。

“是嗎?可‘書’上為什麼有你的名字呢,明日彩羽?”

“書?”

“被記在‘書’上的人的某些行為將會讓人類的歷史終止,而你明日彩羽的名字就是其中之一,這樣的理由夠我殺死你了吧?”

“什麼亂七八糟的……”

儘管這樣說,我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如果是這個名字的話。

我收回了即將碰到剃刀的小刀,再向後撤一個身位。

“你找錯人了。你找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我得先理一理思路。

“怎麼可能……你難道不是被稱作‘明日彩羽’的那個人嗎?別開玩笑了!”

“她真正的名字是████████████████,你確實找錯人了。”一個令人厭惡的聲音在這層樓響了起來。更令人厭惡的,是用這個聲音說出來的那幾串人類語言本無法表達的音節。

那是我原本的名字。

“我親愛的妹妹,你終於還是回來了。哥哥我想死你了。”

聲音在四周亂竄。

“這位是你的男朋友嗎?”

我回頭一望,驚覺幽靈少年不在了。

再一轉頭,那位身高兩米的“哥哥”正一隻手提着少年的衣領,沖我大笑。明日博文,明日家族的次子,我第三討厭的人。

是嗎,不止我一個人看得見他嗎……

“你這傢伙,快放開我!”少年在他手中掙扎,但也無濟於事。

“我還以為你會喜歡像哥哥這樣強壯的男人啊。”他撩了撩頭髮。

“我不會再叫你哥哥了。”

“但你不能否認我們之間的血緣。”

“我……”

“家族事務先放一邊,先把這幾位闖入者都請出去怎麼樣?”明日博文看了眼新都殺人鬼。

而對方冷漠地舉起了剃刀。

“你的名字,明日博文,也在‘書’上。”

就在我不知道該如何行動之時,更大的異變發生了。

※(絕密任務1990Ⅲ)

在尋找任務目標的時候,我抓到了一個企圖尾隨的傢伙。

“名字?”

“沒有名字。”

“身份?”

“呃,蔚藍機關執行者,‘水華’。”

我使勁擰了一下他的手腕,然後他發出了慘叫。

“別跟我耍花招,老實說身份!”

“我剛剛不是告訴你了嗎?蔚藍機關執行者,‘水華’!聽清楚了嗎!”

我打算再狠一點。

但當我決定好掰斷他的哪一根手指的時候,另外一個礙事的傢伙出現了。

“報上名來!”我一隻手按住地上的那個傢伙,另一隻手用影子織成了長矛,“你是這傢伙的同夥嗎?”

來人雙手發著詭異的紫光。

就好像虛像一般。

“現在是1990年的一月,對嗎?”

“是的。先不說這個,你這傢伙究竟是誰啊?”

“看來搞錯了。模擬……必須是1993年。模擬。”她自說自話地向我走來。這時我才看清對方是個穿制服的女高中生。

會是敵人嗎?

但我從對方的舉動中又看不到敵意。

“抱歉,我以為‘模擬’在這裡啟動了。還是回去吃夜宵好了。”她打了個哈欠。

“這……”我不知該如何回答。

“哦,對了,你身上有被篡改過的味道啊。”她突然站住腳,“你有沒有覺得什麼地方不和諧?”

“你什麼意思?”

“就是……不和諧啊。比如說明明是很離譜的事情自己卻沒有發現。”

離譜的事情?

“聽叔叔的口音,應該是外國人吧。還拿着這麼危險的武器,那就應該是某個國家的特工,對吧?”

我沒有回答。

為什麼她會知道?

果然是敵人嗎?

可是……

“既然是特工,那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來處理這件事情呢?電影里的特工不都是組隊合作的嗎?還是說,叔叔的同伴就在附近呢?”

這是在打探我的情報嗎?

但是這個問題……

對啊,為什麼只有我一個人執行這個任務?

“那……那當然是因為我夠強!”

不對。

不管我強不強,上級安排的任務都應該有後手。而且,從剛才行動的結果也看得出來,這次任務的制定是相當失敗的。

“那也不對啊,現實不是電影,為什麼特工組織不找當地潛伏了多年的特工來執行任務呢?反而找一個一開口連日語都有嚴重口音的人呢?我想,叔叔應該是最近才到日本的吧。”

是這樣的。

為什麼呢?

記憶……

腦子好痛。任務是這個。但是,任務本身為什麼會是這樣?

我感覺到有些天旋地轉。

“你果然被篡改了啊。”少女如是說,“仔細想一想吧,你來這裡的任務是什麼?”

“是清除目標。”

“目標是什麼人?”

“是個叛變的間諜。”

叛徒……

為什麼是我?我來自神秘事件1局。

在國安系統里,清理叛徒應該是反間1局該乾的事才對啊。

對啊,任務怎麼想都很奇怪,沒有任何的事先情報,就只有一個乾巴巴的接頭地點。沒有任何的支援,就連本地的特工也沒有一起合作。整個任務過程都只有我一個人在推進。

這是為什麼呢……

我究竟……

陰霾。

記憶里有陰霾。

“你發現問題了嗎?”少女問。

我睜開眼,感覺自己的頭上全是冷汗。

我感覺到了一絲恐懼。

“這究竟是?”

“不過你身上除了‘紅色’的感覺,應該還有別的什麼東西。是什麼呢?”

“什麼意思?”

“笨蛋啊你,就是說有人調整過你的精神,控制你讓你來執行任務!”剛剛被我按住的那傢伙突然想站了起來,“哎,我在這裡用不了‘純粹’,不然也許可以破壞掉那個控制。還有,不要擰我的手腕了,好痛的!”

這麼說,我之前的那個想法……

“說不定,神秘事件1局高層有內鬼。”

還有那個時候,目標說的話……

“李生,總部那邊,我查到了叛徒的真實身份,你一定要儘快報告上去……”

原來是這樣嗎……

我好像明白了。

那麼那個目標究竟是……

“對了,你有沒有看到過一個使用傳送門技能的小子?”稱作自己叫“水華”的男人突然問,“那傢伙該來了啊。”

傳送門……

之前閃過的紫光?

“有!”我答道,“剛剛那傢伙躲在陰影里,阻止了我殺掉任務目標。”

“他身邊是不是還跟着一個玩刀的小女孩?”

“那就是我的任務目標。”

“啊?那可是從‘紅移’里拯救出來的樣本啊!”

“紅移是什麼?”

“這就有點複雜了,我們將它稱為‘結構性失衡’。不過按照一般人的觀點來說,這種現象會造成歷史被篡改,原本應該存在的地方和人在現有歷史裡面徹底消失的惡性結果。怎麼,有興趣加入蔚藍機關嗎?”

這傢伙一股腦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詞語,但我只記住了“人可能會在現有歷史中消失”這個結論。那麼,剛剛那個被我當作目標的女孩會不會真的以前和我認識?

“二位,你們聊得怎麼歡,有沒有考慮到我們都是是非法入侵進來的。”剛剛給我提醒的小姑娘突然說。

“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只是指了指前方——有個拿着劍的女人向我們三人走來。

“小姑娘,怎麼稱呼啊?”我問。

“白澤葵。”

“在下李鴻,阿修羅道的認可者。”

“我叫‘水華’。”地上躺着的那個男人擅自發話。

“看來不得不組個隊了啊。”白澤葵嘿嘿地笑了,與她之前冷漠的表情相差甚遠,“好久沒有打過架了呢!”

我想這個夜晚,真的是瘋了。

這晚的月色很亮。

“我們就在這等着吧。”雅子對我說。

我真的不想出來,但是又不想惹她生氣。

“1990的新都還真是生機勃勃啊。”我看着樓頂的夜景如此說,“就為了一個講不通的故事就這麼拚命嗎?”

“不,我越想越不對勁。”雅子打斷了我,“故事是錨點。但現在錨點被什麼東西篡改了。我必須記錄這一切。”

我不太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雅子穿梭時間線的次數還有很多,不知道用完之後會怎麼樣。

反正我最後都會死,死前我會讓雅子回到那個時候給我講最後一個故事。這就是故事的結局,從我重遇雅子的那一刻就已經決定好了——不對,在高中第三年的那個夜晚這一切就已經決定好了。

既然結局已經決定,就還是好好地享受當下吧。

我這麼想着,點燃了一根硬冰爵香煙。

今晚,會發生有趣的故事嗎?一想到這一點就這讓我這個坐在頭等席的觀眾有些激動。

今晚的月色很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