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怎么回事?」

透过一层薄薄的玻璃窗户向外看去,身上只裹着一件破旧毛外套的小女孩正从雪地里支起身子,眼神惊慌地四处张望着。

这里是一条寒冬的街道,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窗门紧闭的各户人家都在温暖的壁炉前享受着平安夜的大餐,没有人注意到窗户外面的小女孩。

我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右手拿着刚刚点燃的火柴,继续在头脑中构造出更多「冬夜景象」的细节。

「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只有我才能使用火柴……只有我……」

尽管隔着十几米远的距离,小女孩喃喃自语的声音依然传入了我的耳中。

因为她现在正身处我所构建出的「幻象」之中,即使是微小的叹息声,我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与其说我是在用火柴制造「幻象」,不如说,这种感觉更像是我利用火柴侵入(hack)了小女孩的头脑,创造并看到了她脑中的「白日梦」幻想。

不仅如此,我还能以自己的意识为媒介,对她的「白日梦」进行添油加醋的改造。

小女孩哆哆嗦嗦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迎面刮来的鹅毛大雪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定是那家伙搞的鬼,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她一面在嘴里念念有词,一面迅速从地上站起身子,尽管身体还在发抖,她眼神中的理智却没有退去。

小女孩在自己的脚边四下张望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但很快,她便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这种地方找到那个东西——

很显然,这里不是体育仓库。

这里是以安徒生童话为原型虚构出来的世界,木偶是不可能出现在《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里的。

「喂!你在哪里?赶快给我出来!……大傻瓜!你以为我会上当吗?!这种雕虫小技,这种雕虫小技……」

我依然站在橱窗前,在雪地上大吼大叫的小女孩却无法透过身旁的橱窗看到我——就像电影荧幕上的角色无法看到荧幕另一端的观众一样,我没有在小女孩的「白日梦」中放置「我」这个角色。

没有一丝寒风吹进橱窗,我保持着正常的体温和正常的理智,左手从火柴盒里抽出另一根火柴,用快要燃尽的那根火柴点燃它。

寒冬的幻象还在持续。

「……胆小鬼!大笨驴!你会受到惩罚的!等着瞧!被我抓到的话你就完蛋了……我们等着瞧!」

小女孩开始在街道上奔跑,但白雪的厚度让她寸步难行。眼下,她的「奔跑」跟踉踉跄跄地跌走没什么两样。

据说,人类的大脑通过视觉获取到的外界信息高达80%。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大多数人会被魔术的戏法骗倒,因为人类过于依赖视觉给出的信息,所以只要在人们「看到的景象」上做一点手脚、进行一些加工,就能扭曲他们对现实的认知。

小女孩的幻象火柴也是利用类似的原理,扰乱人的「认知」,使其陷入幻觉。

因此,即便知道这是火柴制造的幻象,小女孩也很难摆脱眼前看到的景象对自己的认知带来的影响。

更何况,「白日梦幻象」侵入(hack)的不仅仅是视觉,还有触觉、听觉、嗅觉、味觉……

只要幻象持续的时间足够长,小女孩就会接受眼前的「现实」,然后屈服于它。

……

她看上去十分悲苦。

雪片落在她瘦弱的肩头,像是剔透的小小水晶。

……小女孩赤着一双脚,它们都冻成青紫色了。

……没有人买她的火柴,也没有人给过她一个子儿。

……她又冷又饿,瑟瑟发抖。

……

头脑中,曾经听过和读过的《卖火柴的小女孩》的片段像是散落一地的拼图,我的意识开始用语言对他们进行重组、拼接、串连……使它们变得完整、真实、可信。

在这一瞬间,我好像突然体会到了童话收集者(story-collector)和讲述者(story-teller)的心情。

——将漂浮在意识虚空的幻想碎片用网状的思维连结起来,透过树状的语法,组合成线性的文句,最后通过言语(language)或文字(symbol)传递给另一个意识体……

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

胸口涌上一股莫名的兴奋感觉,我继续在脑海中重构(retell)《卖火柴的小女孩》这个故事的情节。

……

每一个窗口都散发着亮光,街上飘散着一股烤鹅的香味。

她想起了今天是平安夜。

……在两座房子之间的角落里,小女孩跌坐下来,缩成一团,把两只小脚缩在身体下面。

……她的两只小手几乎已经冻僵。

啊!如果她从那束火柴里抽出一根在墙上划着,哪怕只是暖和一下她的手指也好。

……

右手中的火光逐渐微弱了下去。我再次从火柴盒中抽出另一根新火柴,凑近快要熄灭的火焰,幻想的光辉再次带着红与蓝的焰色跳动起来。

橱窗外,已经被冻得身体僵硬的小女孩靠着马路对面的墙角坐了下去。

刚才的慌乱和气愤已经从她的眼神中消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变得涣散的双瞳,以及缓缓低垂下去的小小脑袋。黑色的眼瞳中,小女孩的理智已然不复存在。

「好、好冷……火柴……我的火柴……」

她在破旧毛外套的口袋里翻到了一束火柴,眼里顿时泛起亮光。

……

她抽出一根火柴,在墙壁上「嚓」地一声划着。

……她把手放到火柴上面,它发出温暖明亮的光,像一只小蜡烛。

小女孩只觉得自己像是坐在一个大铁火炉旁。

多么暖和,多么舒服,她不禁想要伸出双脚去取暖。

可是就在这时候,火柴的火焰熄灭了,火炉消失了,她手里只有烧剩的一点火柴。

……她又划燃一根火柴。这一回,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棵美丽的圣诞树下。

圣诞树的绿枝上挂着几千支细蜡烛和一些彩色画。

她向它们伸出手去,但是火柴熄灭了。

……她在墙上又划燃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她的周围。

不多时,一道流星划过夜空。

……在亮光中,她的那位老祖母样子和蔼可亲,全身闪闪发亮。

……

忽然,小女孩将手中剩下的那一把火柴一齐擦亮,强烈的亮光照在她红扑扑的脸蛋上,她的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光。

「奶奶……带我走吧!带我走吧!」

她站起来,在寒风中追逐着自己看到的幻象,踉跄着,蹒跚着,最后跌倒在厚厚的白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