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照学姐给我指示的方向,一个人朝操场角落的体育仓库走去。

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刚好是六点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从校内外前来观看《木偶奇谭》的观众就会聚集在大礼堂。在那之前,我会把剩下的一箱道具交给学姐,顺便拜托她在演出后把匹诺曹转手给我。

不过,这样一来,我和姐姐的计划就会完全改变。至少,姐姐不需要扮演「怪盗狗狗」的角色,在演出中从舞台上抢走木偶道具。

想到这里,我条件反射地拿出手机想要联络姐姐,却突然想起她在变成狗狗的状况下是没办法接电话的。

况且,对于现在的姐姐来说,电话铃声是「行动开始」的信号,在这种时候拨出电话只会扰乱我们的计划。

……只有等演出结束后再去找姐姐说明情况了吗?还是说,等到把道具送到大礼堂后,再在演出开始之前的那段时间内找到姐姐,跟她说明情况呢?

我在脑中设想着各种可能的解决方案,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体育仓库的门口。

体育仓库和操场之间有一段距离。虽然能够隐约听到远处球场传来的喧闹声,但大概是由于建在树荫底下,仓库门前显得冷冷清清。风一吹过,地上散落的几片秋叶便发出「沙沙」的响声向一旁飘去,

我走向锈迹斑斑的仓库铁门,拿出学姐给的钥匙插入锁孔。伴随着老旧门轴发出的「嘎吱」声,仓库内部的景象也缓缓展现在我眼前。

细小的灰尘弥漫在空气中,几束淡金色的夕阳余晖从库房右上方的天窗照射进来。在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的现在,仓库室内的光线不算特别昏暗,即使不打开吊灯,我也能凭肉眼辨清堆放在里面的各样物品的轮廓。

既然学姐说是「体育仓库」,里面堆放的许多箱子和箩筐里装着的自然是体育用品。而白滨戏剧社只是借用体育仓库的场地,将演出用的各样道具寄放在这里而已。

走进仓库,里面充斥着一股老旧橡胶的刺鼻气味,其中还夹杂着些许灰尘的气味和霉味。根据学姐所说的,道具部的箱子基本都堆放在仓库进门右手边的角落。我绕过几个装着实心球的篮筐,在数十个叠放的跳箱后面找到了学姐所说的那个「角落」。

那里确实靠墙堆放着好几个白色的大纸箱,纸箱侧面都用马克笔写着「白滨戏剧社」的字样。从那飘逸随性的手写体来看,我猜那大概是出自道具部部长的学姐之手。

箱子有三摞,学姐要的那箱道具是在中间那一摞的最上方,也就是从下往上数的第三个箱子。凭我的身高,稍微踮起脚尖就能将它轻易抱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移开放在这摞纸箱前面的这个跳箱才行——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碍事的东西……」

眼前这个高度达到我腹部的木制跳箱,摆放的位置刚好正对着中间那摞箱子,如果不移开它,我就没办法够到放在上面的那只纸箱。

也不知道是谁会把体育用品和戏剧社的道具箱放在一起,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某个不负责任的体育老师把用完的器材在仓库里随手一扔就离开的想象,不得不叹了口气。

我把这个梯形的大块头推到一边,跳箱底部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噪音让人感到一阵焦躁,就在这时,覆盖在跳箱顶部的黑色皮革垫子引起了我的注意。

垫子上有两个浅灰色的鞋印。

——看样子,有人拿它当脚凳了。

头脑中,这个简单易懂的推理一闪而过。然而,此时的我并没有对那两个脚印的大小提出更多的疑问。

我看了一眼手表,六点十五分。从操场的仓库走到大礼堂,保守估计要花二十分钟。眼下时间紧迫,我得赶快帮学姐把她需要的箱子搬到大礼堂才行。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学姐所说的那只箱子,开始检查里面的道具。按照学姐的说法,纸箱里确实有几块背景板,几张面具,以及被压在它们底下的,那只酷似【匹诺曹】的木偶道具。

「诅咒的木偶」——我想起学姐口中提到的另一名道具部成员,据说她也是在杰佩托那里获得了占卜结果之后,才遭遇了那样的「厄运」。如果她没有遭遇厄运,现在来到仓库搬运纸箱的人应该就不是我,而是她了吧?

想到这里,一种莫名的害怕感觉从心底悄然攀升。我看着眼前这只不会动的木头人偶,心中的不安感觉越来越强烈。

在理智被恐惧完全占据之前,像是为了证明它不过是一块普通的木头而已,我伸出手将木偶从纸箱底部拽了出来。

没有杰佩托的话,这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的木偶而已——

我捏了捏包裹在他身上的「衣服」的一角,粗布的质感从指间传递过来,这只不过是普通的布料而已,就连涂在他头顶上的那撮「黄色头发」也只不过是普通的颜料,颜料中的颗粒甚至清晰可见。

正如阿狸前辈所说,大多数童话道具从外观来看都平凡无奇,只有在被童话人物使用的时候才会发挥「危险的效果」。

……所以说,我到底在害怕什么?

脑中冒出这个念头的同时,另一个我未曾考虑过的疑问突然浮上眼前。

——本来在杰佩托手中的木偶,为什么会出现在白滨戏剧社的仓库呢?

换一个角度来思考:白滨戏剧社是从哪里得到这个木偶的呢?

被好奇心牵引着,我一只手拿着木偶,另一只手则伸进口袋,拿出了手机。

刚才跟学姐分开的时候,她告诉了我电话号码,说是如果找不到箱子就打电话问她。虽然知道她现在应该正忙着修音响,我却不得不跟她确认一件事——

「那个……学姐,我找到箱子了。」

电话很快便接通了,听筒里传出学姐亲切的说话声,以及礼堂内的嘈杂背景音。

「啊,太好了,我也正准备跟你打电话来着。我们的社长已经在去仓库的路上了,你到时候把箱子交给她就好了——」

「抱歉学姐,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这个木偶,你们是从哪里买到的?」

我听到学姐跟旁边的人交谈了几句,之后才转向话筒,似乎是没听清我的问题,她又对着话筒大声确认了一遍:

「你是说木偶?在哪里买到的?」

「对,就是放在箱子里的这个木偶。」

说完,我又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偶,做工精致的五官虽然第一眼看上去赏心悦目,但如果一直盯着看,就会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觉。这大概只是司空见惯的「恐怖谷效应」而已,跟它是不是「诅咒的童话道具」无关。

「那个啊,是我们从其他学校的戏剧社租来的道具……但是说实话,那个木偶跟他们当初说好要给我们的木偶长得完全不一样。为此我们社长还去跟他们理论了一番,但对方却反倒说是我们把他们借来的木偶弄丢了,不想给赔偿金,才故意拿了另一只破木偶来说是他们的问题。哎……也怪我拿到那箱道具的时候没好好检查就放进了仓库,结果等到快用的时候才发现……」

听到这里,我已经大致掌握了学姐要说的重点:白滨戏剧社租用的木偶道具原本不是【匹诺曹】,而是另外的木偶。但现在的问题是,那个原本要用来表演《木偶奇谭》的木偶去了哪里?而【匹诺曹】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戏剧社的仓库里?

学姐的诉苦还在继续,我的心思却早已脱离谈话的内容,落入了一座矛盾重重的迷宫。

就在这时,一个细小却清晰无比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不要把我交给爸爸。」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一股恶寒袭上心头,我身体一颤,手机「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谁……是谁?」

我抬头环顾四周,想要确认声音的来源,却突然意识到声音并不是从这个仓库里传出来,也不是从手机里传出来,而是仿佛从我的大脑深处传来的。

……是幻听吗?

思考本能地避开了其他可能性,我不想在这种地方变得神经质。仓库本来就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地方,木偶道具也是,会让人产生怪异的联想。

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手机,由于手机壳的保护,屏幕并没有被摔碎,但我跟学姐间的通话已经被挂断。

刚才学姐说,社长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那么,我就把箱子搬到仓库门口去等社长吧。

这样想着,我正准备将木偶重新放回纸箱,脑中的那个声音却再一次响起了。

——「不要,不要把我交给爸爸。」

这一次,那个无机质的冰冷声音像是敲打在我的耳膜上,一字一顿,声调平板,毫无感情,像是机械转动的齿轮咬合声,又像是鹦鹉模仿人类的僵硬说话声,以我的大脑为中心,将一股恶寒传递至我的全身。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握住了我的大脑,我变得无法思考,身体只有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

——「我,不是爸爸的道具。」

声音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我意识到了它的来源。

「匹诺曹……?」

我盯着手上的木偶道具,它维持着「微笑」的表情,木制的身体一动不动,只有被木偶线连接起来的四肢在微微摆动着。

——「匹诺曹,不是爸爸的道具。」

像是在回应我的疑惑一般,无机质的声音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