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上,显示着三张并列摆放的照片。

「照片上的这个老人,就是你们这次的目标。」

三张照片是从不同的角度拍摄的,被摄的主体都是同一个人:一位身材有些佝偻的老爷爷。虽然驼着背,但从那双布满皱纹的大手来看,他的力气应该不小。联想到他之前从事的工作,那双手一定能轻易地劈开木头,也一定能将坚硬的铁钉敲进厚重的木板里——当然,还能将笨重的圆木削成精致小巧的装饰品。

只露出上半身的阿狸前辈在屏幕右下角,用一贯简洁的说明将这次的任务传达给我们。

姐姐微微探出身体,像是在仔细查看电脑屏幕上的这三张照片。接着,她用手指了指中间的那张:

「你说的匹诺曹就是这个木偶吗?」

「没错,虽然和我们印象中的匹诺曹差了一根长鼻子。」

正如阿狸前辈所说,这个木偶虽然穿着男孩的衣服,却跟大众印象中的「匹诺曹」有些差距。最显著的差距当然就是那根长鼻子。虽然脸部的做工精美,这个木偶从外表来看却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孩,不会让人马上联想到那个童话中的匹诺曹。

「鼻子没有变长,是因为他还没有开口说谎吧?」

我做出了这样的推测,与此同时,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如果说谎真的能使人的鼻子变长, 在这两天之中,我的鼻子恐怕已经变长了两节。

第一个谎言是对姐姐说的。关于前两天漏接电话的原因,我说是因为体育课上玩手机,不仅手机被没收,还被罚跑操场两圈,所以第一个电话是被体育老师挂断,后来是因为在跑步而没听到。虽然是谎言,不过总算从她那里获得了原谅。毕竟我无法透露有关白竹老师的任何信息,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我这样安慰自己。

第二个谎言则是对谢思源说的。因为害怕再次见到白竹老师时我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奇怪举动」,我决定先翘掉今天的古代汉语课,于是找了个借口让谢思源帮忙请假,又拜托她之后把讲义和笔记借给我看。

「嗯,因为没有长鼻子的特征,我一开始也提出过他可能是Wooden Baby的假设。」

阿狸前辈将中间的那张照片稍微放大,使我们可以看到那个木偶的细节。不过,拍下这张照片的人当时也许在人群外围,匹诺曹的半边脸被一个人的肩膀稍微遮挡了一些,结果我们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那确实是一个做工精致的人偶,涂在「头发」上的明黄色颜料一点也没褪色,想必这位木偶师每隔一段时间都会重新上色保养。

「Wooden Baby是什么童话?」

姐姐对这个陌生的英文词组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直接翻译的话就是『木头孩子』,是捷克的民间童话。当然,和匹诺曹比起来要小众得多,不过其寓意比起匹诺曹的故事来说,更值得挖掘……简单来说,这个故事的主角也是一块木头,它在山林里被一个男人发现,男人把这块树根状的木头带回家,雕刻成小孩的模样,没想到他竟然活了过来,哭喊着要吃东西。于是男人和妻子找来食物,但不论喂他多少东西,他都不满足,甚至将男人和妻子、还有前来帮忙的村民都吞下了肚子。最后,一个妇人用一把斧子将这只木头小孩劈成两半,解放了被他吃掉的所有人——大概就是这样的故事。」

阿狸前辈耐心地回答完姐姐的疑问,接着用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虽然还想详细讲一点木头孩子的故事里出现的隐喻,不过考虑到时间的关系,还是留到下次再讲好了。」

「那也就是说……这个木偶也有可能是捷克的童话——木头孩子?」

虽然很想听阿狸前辈讲讲这个故事的隐喻意义,不过他却只讲到一半就戛然而止,我只能把自己的猜测留在心中,将注意力拉回原本的话题。

「不,可能性很小。首先,木头孩子是由树根雕刻而成的木雕,而匹诺曹是由木头块制作成的提线木偶,两者从本质来说根本不是同一种工艺品;其次,从故事中出现的角色来看,跟匹诺曹有着重要关系的人物是他的爸爸,也就是制作出他的木匠——杰佩托爷爷;而木头孩子的故事中,只有男人和妻子勉强算是与它有着重要关系的人物。从文学分析的角度来看,男人和妻子只是家庭的象征,而村民们则是社会的象征,两者构成外部世界的象征;而木头孩子则是人类的象征——它具有一切人类所具备的原始特征:贪婪……可以说,木头孩子其实是人类欲望的象征。」

BINGO,阿狸前辈的解说和我对木头孩子的分析大体一致。本以为阿狸前辈会跳过关于木头孩子的解释,结果还是说出来了。如果我是他的话,大概也会忍不住告诉后辈们这个有趣的「文学分析」吧。不过,身为捕手,我们的重点好像不应该在这里……不管对方是根雕还是木偶玩具,只要抓到手就算成功了吧?

「抱歉,我偏题了。」

阿狸前辈似乎意识到自己在谈及这类话题时比平时更加话唠,他故意轻咳两声,又将语速稍微放慢,以冷静的口吻继续道:

「总的来说,我和同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诅咒的木偶师】的真身是杰佩托,而他提着的木偶就是匹诺曹,这也很有可能是他的道具。」

「搞什么……那个传说中的占卜师竟然是这种老爷爷?」

姐姐用手摸着下巴,一脸怀疑地盯着照片上的老人。

不管怎么看,这个穿着旧海军蓝衬衫、头戴一顶大草帽的老爷爷都像某个从乡下来的朴实农民,敦厚老实的外貌跟「诅咒」这两个字根本挂不上钩。很难想像那五名受害者的离奇遭遇跟这种乡下老爷爷有任何关联。

「那个——阿狸前辈,要是我们搞错了该怎么办?」

我想象着姐姐和我拿着这三张老爷爷的照片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四处寻找杰佩托的样子。如果不小心抓错了人,运气好的话,可能只要我们两个磕头谢罪就能解决;但运气不好的话,说不定会被对方死死揪住不放,最后被狠狠讹上一笔……我们应该不会运气差到碰上那种不好惹的老家伙吧?

「这就是我这次会留在情报部的原因了。」

阿狸前辈笑了笑,似乎早已料到我们会问出这种问题,「这次的目标会四处移动,因此由我们情报部的人来锁定他的位置,等到目标的范围确定之后,我和同事会通知你们在何时何地行动。」

「哦,这次是远程发号施令啊。」

姐姐的语气中似乎透露着一丝不满,是因为阿狸前辈这次不会直接协助我们的任务,让她感到不安了吗?

「嗯,毕竟我原本就是隶属于情报部的人。」

「哈?你不是拥有那个什么可以隐身的特殊能力吗?」

「能力者不一定都会成为捕手哦。」

阿狸前辈推了推鼻梁上的那副眼镜,以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解释道,「虽然入职的时候是以捕手的身份入职,不过等到自己的能力确定之后,我就向上级申请把我调遣到情报部了。」

「所以,会派你来协助我们完成偷钥匙的任务,也是因为人手不足吗……」

姐姐大概是回想到了上次任务的糟糕经历,语气中透露出的既有无奈也有抱怨。

「大概只是因为阿狸前辈的能力比较适合做小偷一类的工作吧。」

我凑到姐姐耳边,小声向她解释。

「咳咳……总之,关于杰佩托的任务,大致情况就是这样。具体什么时候行动请等待我们情报部的通知。」

阿狸前辈轻咳两声,让话题回到正轨,「另外,为了方便行动,你们这两天最好呆在一起。」

「呆在一起?」

「对,如果可以的话,你们能够住在一起,保证同时行动是最好的。」

阿狸前辈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作为童话道具,匹诺曹的效果恐怕和诅咒或言灵一类的能力所造成的效果类似。只要杰佩托在操纵匹诺曹的同时说出预言,这个预言就会变为现实。」

确实,阿狸前辈之前也提到过,目前为止的受害者都承认自己有在杰佩托那里接受过他的「占卜」。本以为他只是胡编乱造出骇人听闻的「厄运」来「骗财消灾」,没想到这些人在之后的几天内全都遭遇了和他所占卜到的内容相同的厄运。

「这也太荒唐了……」

姐姐虽然嘴上说着不相信,眉头却皱了起来,那是她感到不安时的表情。

「所以,在还没摸清杰佩托和匹诺曹的底细之前,不要轻举妄动,知道了吗?」

「是,明白了。」

我和姐姐只好点头作出承诺,阿狸前辈这才放心地切断了会议通话。

我从右边耳朵拔出耳机,还给一旁的姐姐,她也正从左耳中取出耳机。因为来得匆忙,我身上只带了一个手机,因此刚才用的电脑和耳机都是姐姐宿舍里的东西。

我整理了一遍刚刚从阿狸前辈那里得到的所有信息,得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结论:

「那么……既然从今天开始要一起行动——」

「咳咳,我先说好。如果要住在我这里的话,你就只能睡地板了。」

姐姐面露难色地打断了我将要说下去的结论。她从电脑插孔中拔出耳机,一边卷耳机线一边向我解释,「我的床是单人床,隔壁的房间是学姐的,所以……」

「学姐?我还以为你是一个人住的来着!」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刚进姐姐的家门时,我看到的另一间房门紧闭的屋子。

「是开学那天搬进来的啦,因为她说找不到学校附近的其它房源了,所以求我跟她合租,我就同意了。」

「那捕手的工作要怎么办?要是引起学姐的注意也会很麻烦……」

「学姐白天经常在学校忙社团活动,有时候连晚上也不回来,所以这间房子大多时候是我一个人独占啦。」

「虽然这么说——」

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毕竟我们的工作需要完全对外保密。要是被这位学姐发现我们行踪诡秘,引起了她的怀疑,到时候说不定就只能「灭口」处理了——希望只用甜品就能贿赂过去。开玩笑的,捕手的工作内容根本不合常理,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也不是不能去你的宿舍住,可是你也看过我的课表了吧?」

「哦对,你每天都有早课……这也太惨了吧?」

我和姐姐的学校相隔一小时的车程,如果她住进我的宿舍,每天必须早起一小时才能赶上早课——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白竹老师就住在我的大学附近,离我家也只隔了几个街区,我绝对不能让姐姐发现辉夜姬现在就在我的学校。

我摸了摸手上戴着的那块金属机械表,这件事只要我知道就足够了。

保守和白竹老师之间共有的「秘密」,让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甜蜜和满足;而我就算只有一丝想要「背叛」她的念头,自我厌恶感的浪潮也会瞬间将我淹没。

「那我住过来吧。」

最后,还是只有我对姐姐做出妥协。

我的课表上只有两天是有早课的,两次课竟然还都是白竹老师的。虽然拒绝她的「请求」会让我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不过迟到或者缺席并不会带给我任何愧疚感——只要她不要求我出席她的每节课。真希望她别那么做,她只是出现在我面前就已经让我感到无法抗拒的吸引力,更何况让我坐在教室里呆呆看着她一节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