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环球收藏家】的办公室走出来后,我和姐姐搭上了门口的电梯。

大概是因为脑袋里装满了太多的问题和信息,一时间不能马上处理,我们两个人连一句交谈也没有。

电梯门缓缓关闭,楼层号的数字逐渐变小,当数字变到「15」时,姐姐开口打破了沉默。

「关于小时候的那件事……对不起。其实我知道你当时是想安慰我……」

毫无预兆地,姐姐突然向我道歉。「小时候的那件事」——是指小学时我们为了母亲死亡一事而争吵不休,最后甚至打起来的那件事吗?没想到她也回想起了这件事,面对她向我投来的带有愧意的目光,我不禁感到手足无措。

为什么会想要道歉?明明在此之前她还一直在回避着这件事……

我猜测着姐姐的想法,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反常态的她,心里只想快点结束这个令人感到窘迫的话题。

「……那又不是你的错,而且那时候的我们都还只是孩子,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硬着头皮做出回应,目光停留在电梯的操作面板上,打心底里希望楼层号的变化能够再快一点,这样我就能从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中逃离出去了。

我用余光瞥向姐姐,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但是,她似乎还不准备就此作罢。

姐姐将鬓角的几缕发丝捋向耳后,声音中带着些局促。

「还有,刚才谢谢了……其实我差点就发作了。」

大概是面试结束后紧张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姐姐竟愿意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真实的情感袒露给我。

对此,我感到非常苦恼。

说实话,我并不擅长处理别人直率袒露的感情,而姐姐明明知道这一点。

「没发作就好,多留点精力在找钱包上才是真的。」

「啊!」

听到我的话,姐姐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大声叫了出来。

「别这么大声啊……耳朵好痛。」

我揉着耳朵抱怨道。看来姐姐已经将钱包不见了的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怎么办?我们今天晚上不是还要……」

根据刚才面试官给我们的信息,我和姐姐今天晚上就会开始捕手的工作。按照惯例,公司会给新入职的捕手安排一位前辈带着他们一起工作。我们与那位前辈约定的时间是今天晚上八点,在公司附近的一间咖啡厅里。

「现在才中午,我们在跟前辈约定的时间之前去找钱包就好了。」

我和姐姐走出面试公司所在的大楼,再次暴露在炎炎烈日之下。

「但是在这之前,我们先去买个东西吃吧,我快饿死了……」

我肯定无法在这样的状态下帮姐姐找钱包,何况我们对钱包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不见的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想着吃?!」

我不顾姐姐反对,伸手去摸身后背包上的拉链,习惯性地想要掏出钱包。但是——

「……嗯?」

拉链附近的触感很奇怪。

我把身后的背包取下来,黑色的帆布背包表面,一条不易察觉的划痕赫然出现在眼前。

「嗯嗯嗯?」

没办法理解自己所看到的情况,我木然地把手伸进那个划痕打开的细缝里。

「给我看看!」

姐姐也看到了我背包上的划痕,她一把夺过我的背包,拉开拉链——

「怎么连你也……」

敞开的背包夹层里,原本应该放在那里面的钱包已经不翼而飞。

我和姐姐呆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情况,像是被人施了法术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被炽热的阳光烧化的思绪缓慢地流动着,今天早上的回忆一点一点闪过脑海。

过了不知多久,几乎是同时地,我和姐姐原地跳了起来。

「嘭地一下就没了!」

仔细想一下,只有那个时间段我们是停留在人群中的。早上来的时候,轻轨上的人很少,下轻轨的时候,我们还从包里拿了交通卡出来,钱包直到那时候都还在我们身上。接着,我们经过绿川高中,在那里听那个搞笑大叔讲了一通有的没的,到达公司之后就发现钱包不见了。

「啊啊啊,肯定是在看热闹的时候被偷走的!」

姐姐抱着头蹲在地上绝望地说,全然不顾自己穿着裙子的淑女形象。

「……说不定就是那个大叔!」

突然,姐姐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像是发现了什么线索似的,两眼闪着愤怒的光芒说道。

「大叔?」

脑海中浮现出之前那个样子神神秘秘的大叔,还有他那用力拍着我们肩膀的粗大手掌。他看起来完全就只是个有点搞笑的普通市民,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会偷走别人钱包的人。

「哎呀!以前的新闻里不是也讲过这种事吗?说是有些小偷合伙作案,他们专门向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人搭讪:其中一个小偷负责分散被害者的注意力,另外的同伴则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人的钱包偷走!」

姐姐愤愤不平地说着,她似乎已经在心里完全认定了犯人,正咬牙切齿地诉诸着大叔的罪行。

「可是他看起来不太像啊……」

「笨蛋!小偷的脸上难道会明明白白地写着『小偷』这两个字吗?!而且我们的钱包是同时不见的啊,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钱包不见的话还好说,但这明显就是我们上了他的套,在听他讲话的时候被他的同伴偷袭了呀!」

姐姐看到我反应迟钝的样子,只好又手舞足蹈地跟我比划着当时的场景,额头上急得直冒汗。

「好好,我知道了,你先冷静一下……」

要是现在就耗尽体力的话,我们等会儿可连买水的钱都没有。

「这叫人怎么冷静!我们现在快赶回去,说不定还能逮着那个大叔!他说不定还在找其他看热闹的人下手呢!」

姐姐的理智已经像是保险丝一样「啪」地一声熔断,再也听不得我的劝阻。她马上转身朝原路返回,话音未落就跑了起来。

「有没有搞错……!」

小偷怎么可能呆在原地让你去抓他啊!

但我的抱怨早已被姐姐远远甩在身后,我只好迈开酸痛的双腿跟上她跑了起来。早上来的时候从绿川高中跑到面试公司,现在又从面试公司重新跑回绿川高中,就算是跑步晨练,这强度也太大了吧?何况现在还是烈日当头的炎炎正午!

果然不出所料,当我们哼哧哼哧跑到绿川高中的校门口时,早上还在那里聚集的人群早就已经散了,就连刚才还情绪激动地向学校抗议示威的家长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还留在校门附近的,就只有坐在树荫底下吃着便当的几个摄影师和记者。

「啊啊,太可恶了!有种就别跑啊!」

姐姐环顾了一遍四周,别说早上那个大叔了,周围连一个穿白色汗衫的人都没有。结果,姐姐只有对着空气发泄怨气。

「小偷……小偷他又不傻,怎么可能……作了案还……乖乖留在原地……」

我累得喘不上气,说出的话都变得断断续续的。

双手撑在膝盖上,我只想先缓口气,不过体力旺盛的姐姐却好像还没放弃,她又在校门口的地面上仔细查看,好像以为已经被偷走的钱包能奇迹般地从地面冒出来一般。

「同学,你们在找什么东西吗?」

突然,校门口的门卫室里传出一个沙哑却洪亮的声音,转头一看,一个穿着警卫服的大爷正站在保安室门外跟我们搭话。虽说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但也许是因为穿在身上的警卫服,大爷一副精神矍铄的样子。

「啊,对……我们在找钱包。」

我满头大汗地走向大爷,保安室里透出的冷气让我瞬间感觉自己来到了天堂。

「钱包丢了?是谁的?」

门卫大爷听我这么一说,一脸大惊失色的样子,感觉就好像丢钱包的人是他一样。

「我们两个都……」

不知何时,姐姐已经来到我身旁,她支支吾吾地做出了回答,大概是觉得两个人钱包都被偷这件事蠢得不好意思说出口吧。

「两个人的都丢了?这么倒霉!我看你们不是这个学校的吧?这么大热的天跑这儿来干嘛啊?」

「呃……我们只是去面试的路上路过这里而已,然后就被偷了。」

姐姐用中间省略一万字的方式略过了所有细节。

门卫大爷听说我们是被偷的,表情显得更加同情了。

「哎呀,真不走运!你们要不先进来坐会儿?这么热的天气别中暑了。」

「哦……谢谢您。」

我和姐姐对看了一眼,虽然心里还挂念着钱包,但看样子我们应该不可能再找回那两个倒霉的钱包了。于是,我们都屈服于保安室里吹出的凉爽冷气,一起和大爷坐了下来。

「我跟你们讲啊,人这一生总是会遇到许多倒霉事儿的。你们还年轻,钱包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别太想不开……」

保安大爷给我们接了两杯冷水,语重心长地给我们上起了心理疏导课。

享受着冰水从喉咙流淌而下的舒适感,我感觉身体的所有细胞又全部复活了。刚才还急得满头大汗的姐姐现在也渐渐冷静了下来,虽然脸上还是一副失落又悔恨的样子,不过她至少不会再带着我跑来跑去了,真是谢天谢地。

「我跟你们讲吧,其实我前几天也遇到件倒霉事儿呢!」

大概是平时没什么可以讲话的人,保安的工作又很无聊,门卫大爷看到我们安静听他讲话的样子好像很满足,于是越讲越起劲儿。

我和姐姐反正也累得说不上话,于是就继续静静地听着他讲。

「差不多就是在两天前的晚上,学生都放晚自习回家了,我按照惯例去检查教学楼里的那些门关好没有。走到天台的时候吧,我发现那里的门打不开——坏了!反正我怎么拧钥匙都拧不动,推也推不开,我心想这肯定是坏了呀!结果第二天就去上报了学校的修理部。但你们猜怎么着?第二天修理部的人跟着我去修那个门,他用我的钥匙,一拧,就给开开了!你们说这怪不怪?怎么我就开不开,他一开就开开了?他还笑我是年纪大了,使不上劲儿了,你们说这气人不气人!我都当了这么多年保安,这学校里的门哪儿有我开不开的?」

大爷讲到激动处,还冷不丁地拍了一把桌子,我和姐姐都吓得一个激灵挺直了脊背。

「说不定……可能是锁不灵了。」

我只好陪笑说了句安慰的话,看起来这位门卫大爷好像很不喜欢被人说「年纪大了」。

「嗯,肯定是锁的问题……」

姐姐也随声附和,这时,校园里传来了学生们喧闹的声音。透过保安室的窗户望出去,中午放学的学生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正朝着门口接近。

「哎呀,你看我这人!讲着讲着都忘了时间了!」

保安大爷赶紧按下桌子上的控制面板上的一个按钮,学校的折叠铁门随即缓缓打开。

「那您先忙吧,我们就先走了……」

看到这情况,姐姐马上站起身来。虽然还想在空调房里坐一会儿,但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已经发出了警报。

「啊,你们这就走了?」

「对,我们还得去吃午饭……」

话一出口,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钱包都没有还吃午饭呐?」

门卫大爷一语戳中了让我和姐姐两人都感到窘迫的事实。

「你们的公交卡还在吧?如果那里面有钱,可以去那边那家米饭先生的餐馆吃,那里可以用公交卡买饭的。」

大爷用一副「这俩孩子看着真让人操心」的表情看着我们,伸出布满皱纹的胳膊给我们指了指那家餐馆的方向。

「啊,我们有公交卡!真是太感谢了!」

我和姐姐听大爷这么一说,感觉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两只眼睛都放出了得救的光芒。

「下次可别再那么不小心了啊!」

我们走出校门好几步之后,门卫大爷还站在保安室门口向我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