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初没有选择离开故土,现在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森之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她以旁观者的视角,纵览着另一个森之妖的一生。

从诞生到消亡,她再一次亲眼看着一片森林走向既定的结局。

她感受着森林深处蕴藏的恨意不断累积,第一次了解到,原来森林不只是生命的摇篮,同时也会孕育死亡。她甚至不知道这宛若实质的恨意中,是否也有这个森之妖的一部分。

与刚走出森林时的自己相比,现在的她已经懂得了许多道理。明白了一段关系总会有结束的时候,也明白了世间万物都会有迎来终结的那天。

但明白得越多,她就越是感到生命的可贵。无论是对于自己还是他人,她再也不能淡然地面对死亡。

所以当她看见那个除妖师将死去的森之妖埋入土地中时,那张哭丧着的脸,她突然为森之妖的死感到一丝遗憾。

紧接着,就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中,梦醒了。

意识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间隧道,森之妖缓缓睁开眼,扶着额头坐了起来。

不知道睡了多久,脑袋昏沉沉的。她低着头,发现自己被安置在一片树荫下,身下还被人细心地垫上了一件外衣。

“你醒啦~”印象中河神大人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森之妖抬起头,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只见几个人将她团团围住,就像睡美人刚苏醒时守在水晶棺前的那群小矮人。

但森之妖来不及娇羞,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了那个背靠大树席地而坐的人。

王顾初阳正靠着树干歇息,鲜血染红了他大半边身体,虽然苍白的面庞几乎不带血色,但是看得出他此刻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

“除妖师……王顾初阳,你没事吧!”森之妖的声音并不像往常那般冰冷,而是带着满满的担忧。

王顾初阳没想到森之妖会这样担心自己,他先是一愣,随即五官慢慢舒展开,回以一个令人安心的微笑。

“已经没事了。”他看向坐在陈鹿身边的诗梨,“多亏了这位的救助,总算是捡回一条小命。”

说到这里,王顾初阳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没想到这片山川居然隐居着如此强大的存在……”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曾被狐妖锐利的前爪毫无阻碍地刨开,衣服上的破损和血迹就是最好的证明。可现在从裸露在外的那片肌肤来看,只有几道巨大而狰狞的爪痕盘踞在胸前,仅从恢复程度来看,就像是很久之前受过的伤。

王顾初阳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喃喃道:“这么严重的伤,居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这简直是医学界的奇迹。”

“你身为一个除妖师,好意思说什么医学奇迹吗?”丑丑扁着嘴,不乐意地嚷嚷道:“本来是不想让你这个家伙知道大小姐的存在的,结果大小姐为了救你还是主动现身了。”

它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威胁道:“要是这里的事情让其他的除妖师知道了,那我就不得不亲自出手以绝后患了。”

王顾初阳在丑丑气场的压迫下,面色更加苍白了。

他坐直了身子,双眼炯炯有神地直视丑丑,“我知道有很多除妖师的行事风格相当龌龊,坏了这一行的声誉。但你放心,我王顾初阳绝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希望如此吧。”丑丑哼哼了两声,散去了周身环绕的气势,表情也重新变得懒散起来。

“对了!”森之妖问:“净化仪式最后成功了吗?那只狐妖呢?”

面对森之妖的疑问,陈鹿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一同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森之妖看着他们的神情,心里有点发慌。

“这个嘛……”陈鹿扭过头去,不让森之妖看到自己的表情,强忍着笑意说:“成功是成功了,就是发生了一点意外。”

陈鹿伸手指了指王顾初阳,示意让他来说。

森之妖飘到王顾初阳身前,两只小手“啪”地一下拍在他的膝盖上,追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王顾初阳看着森之妖紧张的小脸,不忍再吓唬她,便挪开一直捂着肚子的双手。紧接着,从他的衣服下鼓起一个包,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翻腾着想要钻出来。

伴随着一阵窸窣声,那个“意外”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对尖耳朵,在确定没有危险后,一个毛茸茸的生物从大衣里冒出头来。

“这是……”森之妖琥珀色的眼眸中波光粼粼,讶异地看着这个灰白色的小家伙,“这是狐狸?”

“是的,那只妖怪被净化后就变成了这幅样子。”王顾初阳说。

森之妖伸出手想要抚摸这只小狐狸,却在半途中停下了。她抬起头,望向王顾初阳。

王顾初阳笑着说:“我们已经确认过了,它刚刚重获新生,至少目前是无害的。”

森之妖这才放心地靠近。

小狐狸脱胎于那只由森林意志变化而成的狐妖,对森之妖的气息感到本能的渴望。它嗅了嗅森之妖身上的味道,然后眯着眼睛,用脑袋顶住森之妖来回乱蹭。

“哈哈,好痒~”

森之妖张开双手去揪小狐狸的脸,却因为身体太过娇小,只抓得住小狐狸脸颊上的毛。

“你知道大家因为你,经历了多大的危险吗?”她佯装生气地直视着小狐狸,“以后一定要做一只好狐狸,不能再给别人添乱了。”

小狐狸现在哪里听得懂森之妖在说什么,只是瞪圆眼睛看着她,嘴里不断发出撒娇似的哈气声。

“这哪里像狐狸,分明就是一只狗。”丑丑撑着腮帮子,无情地嘲笑道。

陈鹿点点头,“是啊,所以会有人分不清蛤蟆和青蛙也是情有可原的。”

“什么?!本大爷可是刚刚才救了你的命,你难道不打算摆出满汉全席来报答我嘛!”

一人一蛙的斗嘴现场对于诗梨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她果断无视他们,转而向森之妖发出邀请:“要不要在望归川住下来?这片山川一定很乐意成为你和这只小狐狸的新家园。”

面对诗梨的盛情邀请,森之妖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偷偷看了眼王顾初阳。

可惜王顾初阳光顾着围观陈鹿和丑丑斗嘴,一边傻乐一边拱火的他根本没接收到森之妖暗中发来的“信号”。

几人就这么玩闹了一会儿,王顾初阳看着身边的这群人,没由来地长叹口气,说道:“能和你们相识真是一件趣事,可惜天下无不散之宴席。”

“怎么?”陈鹿一愣,疑惑地转过头来,“这就要走了吗?”

“啊,毕竟天色也不早了。稍微再坐一会儿,刚好可以赶上最后一趟车。”

“我还打算晚上带你逛逛镇子里的夜市呢。”陈鹿略感惋惜,试着挽留王顾初阳:“虽然小镇规模不大,但还是有旅店可以让你落脚的,再不济也可以住在我家的客房里。”

王顾初阳爽朗地笑着说:“真是个让人心动的提议。”

可最终他还是可惜地摇摇头,“还不是能够停下来休息的时候,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必须要做的事……就是你之前说的,收服妖怪,让其成为你的追随者是吗?”

“怎么说呢……不完全是吧。”

王顾初阳闭着眼睛思索片刻,随后仰头轻叹,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换上了一副平淡的表情,“既然如此,就稍微给你们说说我的事情吧。”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语气平缓地开始讲述过去的事:

“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父亲是一名外科医生,母亲是一所中学的地理老师。家里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曾有过经济上的困难,周围的人都说我们家的生活是幸福美满的,就连我自己也是这样认为的。可美好的事物总是易碎的,一切都在十年前发生了变化。”

“那年我上高一,那段时间,家里总围绕着即将到来的高中分科展开议论。父亲认为我应该学理,将来考去医科大学,就此踏入医学界。母亲则希望我能学文,她总说我遗传了她的艺术细胞,继承她的理想成为一名旅游作家再合适不过。”

说到这儿,王顾初阳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

“可到最后,他们也没能分出胜负……不知为何,母亲渐渐变得嗜睡,从最开始的工作日睡过头,再变成一天中少有清醒的时候,发展到最后,终于在某一天……就这么一睡不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