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无姓,也没有过去的记忆,唯一能证明它曾真正在世上存在过的,只有这一块孤零零的石碑。

本就是冷冰冰的死物,所以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会感到痛苦难捱,唯一会令人叹惋的,恐怕就是若干年后,这仅存的物证也会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化为飞灰吧。

这是无可奈何之事,同时也是自然之理。

……

“小萌,记得把后院的杂草清理一下哦。”

“收到!清理杂草费用20元~”

“真是个小财迷……”

拨开因长时间无人打理而芜杂生长的荒草,年幼的少女发现了隐藏在院子最角落里的无名石碑。

“咦?”少女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盯着看了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喊道:“妈,院子里有块奇怪的石头!”

“什么奇怪的石头?”正在做饭的女人在围裙上擦擦手,闻讯赶来。

“这里!”少女指了指石碑。

“哎呀……”那高挑女人瞅着石碑,左右研究了半天,才担心地说:“该不会是块墓碑吧。”

带着这样的担忧与疑惑,女人在晚上吃饭的时候将这件事说给刚结束工作回家的丈夫听。

“没什么大不了的嘛。”男人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买房子的时候中介怎么不给我们说呢?你也是,也不仔细转一转都看清楚。”女人还是不放心。

“哪有这么小的墓碑啊。”男人大概比划了一下大小,“还没小腿高呢。”

“万一是荒坟呢?要不要铲掉?”

“不用。”男人揽着妻子往屋里走,边走边劝慰她:“老话说得好,‘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嘛,万一这玩意儿真有点灵性怎么办?只要咱们不去招惹它,说不定还能用来看家护院。”

“就你会说,又不是狗,还看家护院呢。”

“哈哈……”

于是这块石碑成为了这个家刻意无视的存在,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原样。

结果在某天下午,少女又来了,她利落地将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接着就在石碑前坐了下来。

“您好哦。”她背着家里人,像做贼一样打起了招呼。

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回应她。

“爸爸又去外地了。”她的双手放在膝盖上,自顾自地说着:“每个月在家里的时间还不到一半,如果能在镇子上开店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到处跑了吧。”

“爸爸每次出门,妈妈都很担心,每天都要和爸爸通电话报平安才睡得好觉。”

“昨天去市里,爸爸开车的时候在打瞌睡,被发现了,妈妈真的很生气,一整天都没和爸爸说话。但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看到妈妈一个人在角落偷偷哭。”

她的眼里有泪水充盈,“我好害怕。隔壁班的老师,假期出去玩的时候出车祸了,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我每次向她问好,都会我笑着回应我。人为什么会死?这世界真的好危险。”

她断断续续说了很多。少女的心事有时也带着足够的重量,为了不让身边的人担心,只能倾诉给无人的午后。

“如果您真的有灵的话,我请求您,保佑我的家人健康平安,拜托您……拜托您了。”

唯一能回应她的,只有拂过耳旁的风声。

那天之后,生活还是一样过着,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改变,少女一直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但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少女都会在石碑前供奉点什么,而每次,石碑都很好地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日子就这么一年年的过去了。

……

原先的世界漆黑一片,黑暗无处不在且没有边际,将所有的生命都吞噬殆尽。但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声音,时断时续却又孜孜不倦地念叨着什么。

一开始它只是无视这个声音,无视那些毫无意义的家长里短。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没耐心了吧,虽然这样想着,但如果那个声音很长一段时间不出现,它反而会感到不适应。于是整个世界又暗下来,一切都重归死一样的寂静,直到那个声音再次响起。

它听着那个声音从最初的稚气到青涩,再到朝气蓬勃,最后慢慢变得成熟稳重起来。虽然没有任何关于从前的记忆,但潜意识告诉它,这个声音的主人已经历经了一生中小半的阶段,很快,这个生命就将走向衰败,最终迎来死亡。

真是弱小而又短寿的生物。于是在那个声音再一次出现的时候,它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看看她,想要亲眼看看她。

它开始尝试脱离这个死寂的世界,即使在这个过程中几度险些彻底泯灭,但在倾尽全力后,它终于得偿所愿。

“我收到通知书了!”

这是它醒来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十年后,当初年幼的少女早已出落的亭亭玉立。她蹲在石碑面前,一脸兴奋地诉说着此刻内心的激动。

“家里的店也在镇子上成功开业了,生活正在向着我预期的方向前进,我感觉现在的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少女十年来的供奉并不是白用功,它积蓄着从中获取的力量,在某种意义上重获新生。就算从此它与她只存在于两个不同的世界,无法沟通亦无法触碰。

“很快我就要去其他的城市上大学了,这个家还有爸爸妈妈,就拜托你来照看啦。”

明知道她看不见,它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

那之后,它按照约定,尽职地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这个安身之处,将想要靠近的脏东西通通赶走。

它喜欢坐在楼顶上——这个家最高的地方,可以看到望归川的入口。

它的时间重新开始转动起来,每一次少女回来的时候,都会有新的变化,眼看着少女大学毕业,长成一个大姑娘,穿上正装走上职场。

她把曾经最爱的牛仔裤扔进储物箱,换上了知性优雅的长裙;丢掉了陪她走过校园的帆布鞋,踩着高跟鞋也能走得平平稳稳。她学会了用失去的方式来得到,新的理想代替旧的梦想。

再然后,她嫁人了。那身婚纱洁白似雪,从此,她的喜怒哀乐都与另一个人有关。

那天,迎亲的车队排成长长一列,它偷偷跟着,一路将她送进了城。

那是它第一次离开望归川,回去的路上,它遇见了形形色色的路人,他们或悠哉或匆忙,但都有一片属于自己的未来。回到家后,它坐在最高的楼顶上,眺望着远处的天空。

如果自己是人类……它打消了自己的念头。它是因她而生,自然也要信守承诺。

按照人类的时间,又过去了一年四季,这次回来,它在她的身体里感受到了新的生命。一个月后,她因身体不适去了医院,它不放心,又偷偷跟着去了。

“确定吗?”医院里,她的丈夫小心翼翼地问。

她点点头,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我要赶紧给爸妈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男人对她确实很好,目光中盛着的责任与爱,足以令旁人为其动容。

“别急,等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她脸上有狡黠的笑意闪过,如同某年某个放学的时分,她躲在门后,想要捉弄第一个下班回家的人。

“那你接下来可就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乱吃乱喝了。”

“这倒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担心家里,爸都五十多了,还要操心店里。这次回去你也看到了,生意大不如前了,爸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在店里一坐就是一整天哪受得了啊,我本来想多帮爸管两个月,可谁知道……”说到这儿,她娇嗔着打了男人一下,“都怪你。”

男人只是傻笑着,随后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努力赚钱,绝不会让你跟着我受委屈。”

……

望归川和锦城完全没法比,它在宽敞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街上满是行人,两边的店铺也大多都排着队。

如果店里的生意能这么好的话……这么想着,它来到了人数最多的一家店门前。

这是一家蛋糕店,装潢精致的门面前,一个穿着熊玩偶衣服的店员正在招揽客人,周围有很多人在对着他拍照和录视频。

这就是这家店生意这么好的原因吧。它盯着店员观察了很久,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午休的时候,它跟着那个店员进了休息室,看着那只熊玩偶脱掉头套后露出满头大汗的年轻脸庞,它陷入了沉思。

只要藏在这身皮毛后面,也许我就可以像人类一样生活,就可以解决她的忧虑,让店里的生意好起来。

它一路注视着店员将熊玩偶衣服脱下,随意地靠墙放在角落,在淋浴间洗过澡后,哼着歌离开了休息室。一时间,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它凑近了些,和玩偶服头套上呆滞的双眼对视良久,空气中似乎有奇怪的电波连接着它们,莫名的有吸引力。

它做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