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是一座有两间卧室的房子，一间住着痛苦，另一间住着欢乐，人不能笑得太响。否则笑声会吵醒隔壁房间的痛苦。”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了，曾在书上看见过这段话。
此刻外面隐约雷鸣，家里的欢笑声却比那轰隆声还要响亮。方爸和方妈坐在书房的电脑前，正用略显夸张的分贝和语气打着电话，电话那边可能是亲戚，可能是朋友，可能是同事……可能是任何可以与其炫耀的人，他们说这叫“报喜”。
分数比预期还要高出一些，虽然这与方爸方妈最初挑选出来的志愿学校名单有少许出入，但这无疑是幸福的烦恼，他们甚至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和电话那边的人讨论新志愿的选择了。
然而本该作为主人公出场的方泽，此刻却只身躲在自己的房间里。若是在以前，他现在一定正故作镇定地坐在爸妈的旁边，然后拿出手机向朋友和同学们“不动声色”地报上自己的分数。
紧闭的房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欢笑声，像是另一个世界。屋里没开灯，手机屏幕的光将方泽的脸照得灰白，他的嘴唇有些干燥起皮，眼睛也因长时间没有休息而感到肿胀酸涩。
手指停在电话号码前迟迟无法按下，草稿箱里的短信写了又删，搜索引擎的历史记录中几乎都是相同的内容，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反复搜索了一整夜。
“灵魂出窍”
“世界上有鬼吗？”
“肺癌晚期”
“肺癌晚期可以治好吗？”
类似的搜索结果有满满几页。
回忆起那天夜里的一幕幕，明明是那么真实，一切都还近在眼前。可是照片中，晓小正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甚至不久后就将被推进手术室。
照片里的肖晓小紧闭着双眼，呼吸罩遮住她大半张脸，让人无法看清楚全貌。和那天的晓小完全不同，现在的她瘦骨嶙峋，像是花期将尽。
方泽将头埋进被子里，发出低沉无助的哀嚎声。他捂住嘴，努力控制着情绪，以免被门外的爸妈听到——这是只能独自承受的悲痛，不应该传递给其他人。
毕竟，人对与自己无关的痛苦是毫无想象力的。
睡一觉吧，睡一觉。他不愿清醒着等待最后的结果。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人安然无恙地坐在星空下，正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阿泽……”
“阿泽。”
声音愈发清晰。
“阿泽——！”
方泽猛地坐起身，失重感瞬间将他带回现实世界。他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从床上蹦了起来，三两步跨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涌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方泽努力眯起眼朝外面看去，好不容易才看清那人的模样。
肖晓小就站在大门前原地雀跃着向他挥着手。
“这里！这里！”
……
再次见面时的场景和方泽想的一点也不一样。
现在的他，一身普通的短裤短袖，穿着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白球鞋，胡子没刮，脸也没洗，头发还乱糟糟的。
倒是肖晓小，方泽看着那草编的遮阳帽下笑靥如花的面庞，她浅蓝色的长裙在风中荡起好看的波浪。
真美。若是以前，他一定会在心里暗赞一声，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肖晓小穿裙子。
可眼前的她越是动人，脑海中那个躺在病床上的身影便越发清晰。
“怎么啦？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没有……”方泽连忙揉揉眼睛。
“……没考好？”肖晓小凑到方泽身前，小心翼翼地问。
完全是下意识的，方泽向后退了一步。
肖晓小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只是用担心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立刻反应过来，并为自己的举动感到羞愧和恼怒。于是他深吸一口气，探身握住了肖晓小垂在身侧的手。
是真实的触感。两人心里同时想到。
“怎么了？”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度，肖晓小有些脸红。
“没事……”方泽松开手，勉强打起精神来，“就想看看你冷不冷，穿这么少。”
“拜托，现在可是大夏天。”
肖晓小转了个圈，长裙舞动。
“好看吗？”
“好看。”方泽低下头看着地面。
有影子。
“我也觉得这条裙子很好看。”肖晓小提着裙子左右摇摆了一下，在心里为梅子小姐的审美点了个赞。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儿的？”方泽问。
“嗯？”肖晓小歪着头想了想，“嗯……你猜~”
方泽嘴角动了动，却笑不出来。
“你的病已经好了吗？”他试探地问。
“嗯！恢复的差不多啦。”肖晓小抬起没有一丝赘肉的胳膊做了一个比肌肉的姿势。
骗人。
尽管自己可能正面对着超自然现象，但方泽从未怀疑过眼前这个人的真实性……和她相处的感觉是独一无二的。
“对了，阿泽。”肖晓小低下头，用脚在地上胡乱划拉着，好似漫不经心地说：“我啊，明天就要回去了。”
方泽心里一紧。
“可能要出趟远门……毕竟好不容易熬过高中了，不出去旅行一下不就太可惜了吗？”
“去哪里？”
方泽感觉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完全是在凭本能对话。
“不知道，应该会出国吧，我长这么大都还没出过国，这次一定要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那……要去多久？”
“出国肯定不会时间太短……你忘了上次你去欧洲那边玩了吗？不也是假期快结束了才回来，每天就会发些照片来馋我。”
“是吗？哈哈……”方泽干笑两声，“你记得这么清楚啊。”
“那当然，我可是很记仇的！”肖晓小隔空咬了他一下，“记一辈子哦！”
“那岂不是很久都不能见面了？”
“上大学又不是坐牢，就算不在同一个地方，我们也可以去对方的城市不是吗。”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肖晓小似乎意有所指，“带我参观一下这里吧，看一看你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
尽管今天是高考查分的日子，街上的行人也并没有减少的迹象。那些我们以为关乎命运的重要时刻，并不能对这个世界的正常运转有一丝一毫的影响。
方泽和肖晓小并肩走在街上，毫无目的地瞎转悠着。这座方泽生活了十几年的小镇，对他来说早已无比熟悉，也正因为这样，他已经无法在这里寻找到什么闪光点。日常生活中的无聊，并不能被山红和草绿抵消。
肖晓小则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惬意地欣赏着沿途的光景。尽管这些日子她已看遍了这里的山川河流，但每次再看又会有不同的感受。
她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想着这样的风景，果然还是两个人一起才好看。
他们就这样走着，偶尔会交谈几句，但大多数时间都在沉默。
方泽有一肚子问题想问，却不敢说出口，他怕一旦拆穿一切，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有些事情不能打破砂锅问到底，这是他们共有的默契。当她装作一切都好的时候，默默地陪着她笑就好了。
然而，一个人可以假装开心，声音却假装不了，仔细一听就知道了。冥冥中，肖晓小仿佛也从方泽反常的表现中知道了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却装作一无所知，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一种默契吧。
为了追寻一只猫，他们拐进了一条小巷里，没能再找到那只猫，却在里面发现了一间有些破旧的小店。上面没有任何表明店铺身份的牌子，门开着，却被两道门帘挡住了外界探究的视线。
“这里什么时候开了一家店？”方泽有些疑惑，“我居然不知道。”
“就算你住在这里，也不可能知道每一条巷子里都藏着什么吧？”
“这倒也是……”
肖晓小闭着眼鼻翼微微翕动。
“好香！”她惊喜地睁大双眼。
“什么？”
“是咖喱的味道！”
方泽也学着她在空中嗅了嗅，“好像确实有一股香味，里面应该在做饭吧。”
一滴水落在方泽的鼻尖上，他抬头观察了一下头顶的积云。
“好像要下雨了。”
肖晓小抓起方泽的手，期待地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