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还尚未结束。

因为现在的我根本没有支付300万的能力,被逼无奈签下了一份劳动合同——通过30年的劳动来偿还债务。

不过按照余霞的说法,这份合同和我之前的欠款实际上是没有联系的,我并不是“由于欠款被迫工作”,而是“接受了她所提供的解决方案”。

即使我同时兼任多份工作,途中还清了欠下的300万,也必须达成第二份劳动合同规定的30年工作时间,它不会因为我的还款变多随之缩短,假如违约则需要支付500万的违约金。

单看劳动合同月薪有9000元左右,甚至远超正常工薪族的平均水平,但其中的8000多元全部都要拿去还款,我实际能到手的只有不到1000元。

至于工作内容,合同上标注的是“打理杂务”,不过近几天我实际做的……其实更像是“家政服务员”。

结束在“Gold temptation”的打工后,于下午五点前后抵达事务所,然后开始整理房间,根据她写给我的纸条购物,每隔三天把积攒下来的衣物送到附近的洗衣店清理,等到周日余霞会待在外面一整天,而我需要在那天进行彻底的大扫除。

在我之前似乎一直都有人在负责相同的工作。

徒步前往距离事务所最近的洗衣店大概需要10分钟,招牌上的油漆已经脱落了大半,看不清原本画在上面的是什么,负责经营的是一位拥有深棕色卷发,总是系着宽大粉色围裙,面相和蔼的胖大婶。

初次见面时,我们还没说上一句话她就看出我和“住在废弃办公楼里的人”有关系并主动过来打招呼。

“会来光顾这家洗衣店的人本来就不多,其中送来的衣服全是一团黑的也只有那个人了。”

我望向装在盆子中的衣物,仔细一想这确实是个再明显不过的特征——余霞所有能穿在身上的东西都是黑的,而且是那种连商标和装饰性线条都没有的纯黑。

话说这需要特别定做吧……

“您跟余霞小姐很熟吗?”如果不是在跟别人交谈我一点不会加上称谓。

“嗯……她确实算是老顾客了。”大婶露出纠结的表情,“不过我们应该不算熟人,说认识都挺微妙的。”

“为什么?”

“因为我甚至没跟她见过面。”

大婶的回答让我摸不着头脑。

“之前她也一直都是像这样拜托别人把换洗衣物送过来的。”看到我一脸困惑的大婶解释道。

“那在我之前的人呢?”

“被辞掉了吧。”她的语气毫无波动,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种事很常见吗?”

“经常发生,你的前任们偶尔也会跟我抱怨,说最开始是看中时薪高才来的,结果实际做起来发现比最初听到的要求辛苦好几倍,然后一旦跟那个叫“余霞”的人谈涨薪的事立刻就会被解雇,如果指责她该改正某些行为也立刻会被解雇,之前还有跟你年纪差不多的人来做兼职由于受不了她恶劣的性格主动辞职了。”

我完全能体会这些人的感受。

“估计把她的心脏切开都是全黑的。”

“哈哈!说得没错,之前也有人用相同的话抱怨过。”

大婶笑了起来,不认为这是我发自内心的感叹,而是句简单的玩笑。

在洗衣店这边,余霞雇佣的“家政服务员”虽然更换频繁,但从未中断过。

用大婶的说法就是“因为时薪够高而且没有什么特别的附加条件,想要尝试的人很多,所以一个人不干了也会马上有另一个人顶上”。

生活在附近的人,基本都知道“住在废弃大楼中的人”,不过没有任何人提到“事务所”或“她的工作”,对于余霞本人的零碎印象都是从过去和我一样被雇佣过来帮忙打理生活的人口中得知的,很多人没和她见过面,不知道她的名字,一部分甚至不知道她的性别,但问起印象一定是“性格恶劣的人”。

而其中有一个人的回答令我十分在意……或许也不算在意,只是因为只有他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让我觉得很稀奇。

“我想想,真要简单概括的话……应该说她是个很冷淡的人吧?”

他是事务所周围唯一一家小型超市的收银员,年纪20出头,听说也是大学生,由于父亲身体不好放假时会回来帮忙,貌似是想在没有制服的情况下打扮的更像员工一点,正式着装的外面系着一条有很多口袋的深绿色围裙,头上有有一定浅红色的鸭舌帽,不过给人的整体印象很微妙。

虽然余霞总是能很快找到新的“保姆”,但偶尔也会在解雇别人后产生1-2天的空缺,打扫房屋和洗衣服的事可以暂时放着不管,可是当天吃的东西或临时需要的日常用品就只能自己出来买。

也就是说这位男收银员曾不止一次和余霞见过面。

“过去她来这里买东西的时候,都是从正门进来后拿完需要的就直接和钱一起放到收银台上,全程不会和其他人说一句话。”他用手指在空气中描述记忆中余霞通过的路线。

“原本我还在想她会不会是哑巴,后来问像你这样来替她买东西的人才知道好像不是那样,有一次我因为好奇故意没有找零,想试试她会不会出声提醒我……”

“结果呢?”我也感到好奇。

“被狠狠的瞪了一眼。”男收银员摇了摇头,似乎是在表示自己的计划失败了,“说实话,现在想起来都还有点紧张,那个人怎么说呢……给人的感觉有点阴森。”

不管曾经有没有近距离接触过,人们对余霞都完全没有正面评价,而我也是同感。

从被当做“事务所”使用的房间右侧的门进去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大概是整栋楼被废弃前当做大型办公室使用的场所,其中三分之二左右的空间放满了书架,上面绝大部分都是记载各个国家神话故事的书籍,它们按照起源国家和所属体系分类,并列摆放着不同语言的版本,如果没有译本则会特意在旁边放上一本外语词典。

偶尔掺杂着一些讲解专业入门的书,涵盖了电工、建筑、化学、法律……甚至还有社会心理和魔术技巧,不过大部分都很新,像是从来没翻过。

大房间内剩余其余内的一半用来摆放木制高档写字台,桌面有各类写字的工具和配套的纸张,但我从未见余霞使用过,写字台的六个抽屉都上了锁,我不知道钥匙在哪里也看到有谁打开过它们。

我也想说这里是个配制精致的书房,然而世界上应该没人会顺便把书房当仓库来用。

正对着通往建筑内部走廊通道的左侧是刚才提到的写字桌,而右侧的地面上堆满了丝毫无美观可言的桶装饮用水和未开封的纸箱,里面大多是牙刷、毛巾等备用生活用品。

至于外面的走廊没有重新装修过,由于透光性不好,拍成照片被人看到的话估计会被误认成夜晚的鬼屋。

而进入走廊通道正对面的位置是厕所,过去应该是提供给员工使用的,现在也已经被私有化,女厕所的内没有被断电断水,第一个隔间被用来存放清洁工具,第二个隔间被装上花洒改造成了淋浴间......或许是担心另一边的男厕所太久不打扫会传出味道,可是清理出来那边空间也毫无价值,入口直接被水泥封死了。

重新回到书房内部,前往事务所大门的相反方向是最后一个房间,那里有窗户能看到外面的景象,不过很多时候都窗帘紧闭,没有椅子或床铺,只有一张黑色的单人沙发,正对着的位置是一台挂在墙壁上的数字电视,旁边有一台小型冰柜。

以上就是我所有需要打扫的场所,也是余霞平时的生活空间,在事务所到书房兼仓库的走廊中间还有一个小房间上了锁进不去,不过余霞说它是“基本没用的房间”因此不必打扫。

其他地方都还好,清理书房的时候是真的很麻烦,我想着大概是过去的人要求加薪或干不下去的重要理由之一。

而其他让人想要抱怨的就是余霞本人了。

她的生活状态与习惯实在是让人难以评价……

首先作息毫无规律可言,基本想睡就睡想醒就醒,我曾在下午5点半看到过这样的情景:电视里还在播报今天的新闻,而余霞靠在沙发上头部向后仰,脸上盖着一本《圣经》……她就这样睡着了。

不仅打扫和购物都甩给别人去做,而且还会把换下来的衣服直接扔到地上等之后其他人来收拾……顺便一提,这里没衣柜,她是用几个大行李箱来装衣物的,分类工作也不愿意自己做。

有人能一直忍受这种家伙才比较奇怪。

仔细一想,她可能正是因为知道我无力支付才故意在第一份契约上填写300万的天价,目的就是为了让我签下第二份劳动合同。

现在甚至演变成了一种很诡异的状况,我在现阶段没有比在她手下忍气吞声工作更好的还债手段,之后就算拥有了一次性还清300万的方法也必须工作完30年……除非我能支付比债务本身还多的500万违约金。

余霞想要的不是“现金”,而是“不会抱怨的劳动力”,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已经完全掉入了她的圈套。

她是个骗子,利用其他人的愿望令自己达成目的的人渣,可是目前我暂时还不能主动断绝两个人的联系。

不是因为被合同束缚,而是想要反过来利用她达成我的目的。

——存在于世界之外近乎全知全能的神明。

通过被称作“外神”的它们,我两次得到了“奇迹”,“无论什么样的请求都将被实现”的“奇迹”。

但我的愿望却没有因此实现,第一次由于没有意识到……第二次则是因为他人的阴谋,我没能提出正确的“请求”,反倒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东西。

如果想要挽回一切只能使用相同的方法——再次与外神见面并提出“请求”。

为此我需要更多的情报和技巧,草率的尝试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外神的力量能够对记忆造成影响,第一次我就忘掉了曾经与外神有过的事实,同时也遗忘了“应该夺回的东西”。

第三次必须成功,同时也要让它成为最后一次。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与外神见面需要的条件,目前欠缺的只有从从它们手中夺回一切的“正确方法”。

如今眼前能被称作线索的就只有余霞,她说自己的工作是引导他人与外神见面并“正确”的提出请求,那么留在她的身边也就能更多的与外神接触并获得有用的情报。

我本是这样想的……

自我们确定雇佣关系以来已经过去了一周,我仍未获得一点跟外神有关的信息。

比乖乖的在这种人手下工作更讽刺的是……由于不久前李文澜店长同意减少我的工时,我不需特地做任何调整便兼顾了两边的事情,甚至开始觉得记忆中的行程表要轻松。

相比之下余霞对待工作的态度实在是让人忍不住叹息。

她每天会腾出一段时间待在当做事务所使用的房间,有时会坐在办公桌前看书或像我们见面那天时一样修指甲,有时会躺在沙发上睡午觉,如果没客人主动上门就真的除去这些外都不做。

因此我开始在结束日常的杂物后翻阅她看的书,本以为能在里面发现某个天大的秘密,结果看了多少遍都只认为那只是普通的神话故事。

“我说,你看的这些玩意跟之前提到的‘外神’有关吗?”

有一天,我忍不住皱着眉头向她问道。

说实话,那次询问的性质其实更像是在发泄积累下来的不满,我没指望余霞会认真回复。

“跟外神本身无关。”她的眼睛没有离开书页,语气平和,“但能成为提示。”

“让它们替你实现心愿的提示?”对她的回应感到意外的我尝试追问。

“不,是接触过后还能从外神手中全身而退的提示,虽然不见得能派上用场……不过总比什么都不做就去面对它们要好。”

我无法分辨出这是敷衍还是她经过认真的思考后得出的结论。

“外神”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尽管曾经产生过接触,我还是无法得出结论。

然后,不知道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这间事务所迎来了自我之后的又一位新顾客。

那是一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件淡灰色短袖衬衫,下身是一条深棕色的长裤,手臂上的汗毛浓重,腹部能看到明显的赘肉,头顶仔细看会发现有很多白头发,不过不显得稀疏,长相普通到几乎无法在人的记忆中留下印象,身上除了钱包和手机以外什么都没带,年龄大概有40往上。

即使被招待进来坐下,他也仍然像是做错事了一般略微低着头,不敢直视我或余霞的眼睛,双手摆放在膝盖附近让手指交叉。

甚至是我被余霞使唤替两人泡茶,从纸箱的海洋里翻出所有需要的物品并把茶水端回房间后,那个男人似乎也什么都没说。

“啧,这里可不是心理咨询师。”余霞显然开始不耐烦了,“你留下,等这个混蛋愿意开口了再去里面喊我。”

她果断离开了座位,把烂摊子全丢给了我。

“喂!等……那个……不好意思,其实她只是嘴上这样,心里绝对没类似的想法。”

我强行挤出微笑,用我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替余霞道歉。

话说,我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不可?

变成两人独处之后,气氛似乎更加尴尬了,我也像这个中年男人一样不敢把目光放到对方身上,为了缓解紧张不断喝自己泡的茶。

他大概还不知道这里是间用来做什么的事务所。

和之前的我一样,可能只是在哪里偶然得到了“可以实现任何请求的店铺”之类模糊的信息,抱着尝试的心态来到上面记载的地址,结果发现竟然真的有人在经营。

唯一能弄清的是这位中年男人确实和当初的我一样在烦恼着某些问题......不然也没人会特地跑到这种地方来。

面对这个沉默的男人,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主动开口。

和余霞扯上关系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结局……我已经切身体会过了。

然而漫长的沉默突然被猛向肺部吸入空气的声音打断。

“我得了肝癌。”中年男人的声音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