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心象的灰色钢铁中
木通的枝蔓缠绕云朵
唾弃 并咬牙切齿地来去
我就是一个阿修罗啊
他真能看见我吗
在光彩炫目的大气层的海底
这里没有真实的语言
阿修罗的泪落在土地上
当我重新向天空喘息
这身体化为空中微尘飞散
银杏枝梢再度闪亮
云的火花纷纷散落
——节选自《春与阿修罗》
他一瘸一拐地挪动着身躯，血迹自裤脚缓缓滴落。
这甬道不仅漫长，而且十分逼仄，飘扬的尘土与沉闷的空气让他受了伤的肺部持续钝痛。
供电停止后，防卫系统吝啬地将通道内的照明全部关闭，他只能借助手电的微光避开裸露在外的灰白色钢筋。它们不断从破损的天花板或是墙壁中延伸出来，扭曲、缠绕、彼此勾连，就像是枯死的枝干般，带来锈蚀后的荒凉气味。
爆炸的震颤即便在这地下三百米的研究院中也能感受到，远处隐约传来雷鸣。
“第三道防线也要顶不住了！赶快搞定！”伙伴的咆哮声在耳边响起。
他深吸一口气。
侵入防御系统，将预先写好的病毒程序植入，这一系列操作只花去他十几秒的时间，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倚靠着歪斜的墙壁，望着已不再工作的红外监控探头。他想到如果是平时，自己应该已经被镭射光线切割成肉块，竟不由得笑了起来。
耳边响起了淅淅沥沥的声音。天花板的承力结构正在逐渐崩溃，不断砸落的石块奏响宛若雨滴的音符。
他喜欢雨，那份萧瑟、落寞，与这城市的黑暗是非常相称的。
在这高度现代化、霓虹十丈、灯火如海的繁华背后，却是人类自由不断遭到剥夺的现实。沉迷于富足假象的人类，不知不觉已经处于人工智能的掌控之中。
正是无法忍受这虚假的世界，他才来到了这里。
打开眼前这扇门，就能实现他长久的夙愿——
“别动！”
身后传来女人急促的呐喊声。考虑到自己的身体在先前的爆炸中已经千疮百孔，他放弃了反击的选项。
“双手举过头顶，慢慢转过来！”
他乖乖地转过身去，低头望着自己沾满泥水的胶鞋，从那遮住面庞的兜帽下传出不连贯的电子合成音。自从在战争中因为吸入有毒粉尘损坏了喉咙，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说话了。
“我应该消除了所有痕迹，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你能消除网络上的痕迹，却没办法消除现实中的痕迹，黑客。”
“我以为电子警察不会喜欢这种上世纪刑警的办案方式。”
“在当警察之前，我是一个幼儿园老师。孩子们到处乱跑的时候可不会带着发讯器，你得自己想办法找到他们。”
这个一直追逐着自己，阻挠自己行动的对手令他感到好奇。他忍不住抬起了头。
追赶他的女人留着不适合行动的长发。即便燃烧着怒火，那对碧绿色的瞳孔也太过温顺。尤其是她持枪的姿势，简直像是只训练过几天的外行人。
没想到将自己逼入绝境的会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他暗自想到。
但是，正因为如此……还有转机。
他思索了片刻后，说道：“再过几年他们就会像我们一样，在脑后植入名为芯片的项圈，成为人工智能的奴隶。就算是为了那些孩子，你也不应该阻挠我。”
女人端着枪，谨慎地逼近他，说道：“如果你毁掉AI，孩子们将会永远失去未来。十几年来，AI承担了所有的工作。一旦失去AI的守护，国家机能会瞬间瘫痪，你想让日本沦为别国的殖民地吗！”
“接受别的国家的统治，与接受AI的统治，有什么区别吗？”
他像是对自己的对手失去了兴趣般，无所谓地转过身去，仿佛那黑洞洞的枪口中会射出来的不是子弹，而是恶作剧用的糖果。
“我让你转过来，你没听见吗？再不住手，我就开枪了！”
“如果你有开枪的觉悟，我就转过来面对你。”他的声音毫无感情波动，“但是，你能扣下扳机吗？只会躲在电脑后面，操纵无人机办案的警察，有让双手染血的觉悟吗？”
女人的手颤抖了起来。
“黑客！你在毁掉这个国家！”
“那你就为了国家射杀我吧。为了国家而杀人，这个理由能够说服你自己吗？”
“为什么非要这么做？AI并没有夺走我们的自由，我们依然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任何事情！”
“这就是你看着我开锁的理由？”
他侧过身来瞟了她一眼，说道：“那你就继续在那看着吧，我不想和猪说话。”
“啪”的一声，门打开了。
门内亮着苍蓝色的光线，就像是置身于深深的水底。光芒来自控制台上那一台巨大的水晶体，它与无数电线相接，每秒钟都有数以千亿TB字节的信息传入它的存储系统，由运算模块解析后得出结果，再传达给人类。
这就是日本实质上的统治者，人工智能——Gaia。
他向着Gaia缓缓走去。
“你好，hacker，这已经是我们第三万五千六百次交谈了。”
通过操作台上的扬声器，同样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传了出来。
“你还是想要消灭我吗？”
“没错。”
“人类真是不可思议。只要接受我的统治，国家就能顺利发展。即便以我的运算能力，也无法推断出你抗拒的理由。”
“我猜也是这样。哪怕你能够算清恒星运动的轨迹，能够解读比粉尘还微小的微观粒子的结构，唯独人类，你是无法理解的。”
他从怀中掏出了枪，对准Gaia的主体。
“人类不仅需要幸福，也需要痛苦。不仅需要安全，也需要暴力。人类是矛盾的，所以——人类才是自由的。”
“砰！”
枪声响起，有人扣下了扳机。他低下头，望着自己胸口的洞，微笑着倒下。兜帽翻落，露出他年轻的面容。青春痘爬满额头，鼻尖的雀斑还没褪去——他竟是个才十几岁的少年！
“没错……就是这样……现在，是你的回合了。”
意识逐渐远去，身体愈发沉重，灵魂却轻快了起来，仿佛脱离了这虚伪的世界。在充盈世界的雨声中，他保持着爬向Gaia的姿势，静静闭上了双眼。
女人一下子瘫倒在地，手枪跌落，滚到很远的地方。
“感谢你为国家做出的贡献，女士。”Gaia没有感情起伏的声音再次响起，“新世界系统将会对您的杰出贡献作出表彰。”
“别误会，我不是为了守护国家才开枪。”女人喘着粗气，说道。“这是复仇，因为他主导的恐怖袭击，我七岁的女儿丧命了！”
说罢，她走上前，将少年黑客的枪捡了起来。
年轻的鲜血浸染了枪柄，黑客的血与人类一样，都是泛着铁锈味的赤红。她拉动保险栓，将枪口指向Gaia。
“现在，该聊聊我们之间的事情了。”
代表思维活跃度的碧蓝色光线抖动了一下，Gaia说道：“人类总是在重复同样的错误。”
“道理是没错，只不过我突然想明白了。”女人深吸一口气，“果然，人类不能失去——扣下扳机的权力。”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