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11點32分。又到了睡覺的時間。陳拾洗臉刷牙,躺在床上。另一張床上的小灰悶在被子里。
陳拾:“你今天沒刷牙,也沒洗臉,睡着舒服?”
一隻蟲子趴在日光燈上。陳拾似乎聽到了“嗡嗡嗡”的聲音,這種聲音不是蟲鳴,好像耳鳴聲。陳拾輕輕拍了幾下頭。“不會是腎虛吧。”
小灰一直沒動靜,死了一樣。房間裡面的兩人都沒發出聲響,房子外面的噪音倒是不斷地傳到屋內。自從住進隔音效果很差的鐵棚后,每天晚上陳拾睡覺時會聽到雜七雜八的聲音,外面的一點細風都能攪亂陳拾睡前的思考。
家裡經常有野蟲子爬進來。
“睡了嗎?”陳拾問。
小灰連身體都沒動一下,擺足了“堅決不理”的姿態。
被窩熱乎過頭了,陳拾拉了一下被子,讓雙腳裸露到外面。“你不熱嘛?”
“不熱的話,就這樣睡吧。”
陳拾睡不着,以往他躺在床上沒幾分鐘就可以呼呼大睡,但今天他閉上眼睛就開始天南海北地想象,這些想象都扯到了小灰的小說身上,進而扯到小灰身上。
陳拾看向悶在被子里的小灰:“哇,你看地上,好大一條蜈蚣。”當然沒有蜈蚣,陳拾這麼說是想騙小灰伸出頭。
“紅色的,腳是黑色的,上百條腳,像一輛火車。”陳拾模仿火車的聲音。“嗚嗚嗚嗚,空噥空噥空噥,哇,爬得好快,它爬上去了,還在往上爬,在床上?小灰!小灰!蜈蚣爬到你的被子上啦!”
小灰抓住被子的邊角,由里向外地抖。被子“噗——噗——”地響,就像真有一條蜈蚣黏在被子上。
“大力點!大力點!”陳拾加油。
小灰的動作加快。世上哪有這麼難纏的蜈蚣?
“沒用的!蜈蚣扒在被子上了,你抖不下來。它還在往上爬,哇,它快要鑽到被窩裡去,我來了,小灰,別動。”
小灰果然不動了。
陳拾鞋都沒有穿,快步來到小灰床邊,手按在被子上划動,假裝在捉蜈蚣。“哎呀。哇。誒?”趁小灰的戒心大減,陳拾的手鑽進被子。
“呀——”小灰剛張開嘴巴。“蜈蚣”緊緊地貼在了她的嘴巴上。陳拾掀開被子,小聲道:“噓......大家在睡覺呢,你這一叫,有人又以為我欺負你了。”
小灰一雙滴水的大眼睛,視線死死咬着陳拾的臉不放,述說無盡的幽怨。
“不騙你了,哈哈。下次不說蜈蚣了。”陳拾放開捂着小灰嘴巴的手。“下次我說蟑螂,你怕蟑螂嗎?”
小灰錘陳拾的肩膀幾下。
“你今天看起來不高興啊?”陳拾坐到床上。“生氣了?”
小灰搖頭。
“那你悶在被子里幹嘛?不想見我對不對?以後的路還長呢,抬頭不見低頭見。”
小灰低頭。
“你這小脾氣,為什麼不肯給我看你寫的小說呢?”
小灰翻開枕頭,枕頭下壓着她寫小說的本子。本子被撕成了兩半,從撕開的邊緣依稀可以看見紙上的字。
陳拾一時哽咽。小灰扯被子蓋在身上,皺着眉頭看着陳拾。
“撕了?”陳拾拿起被撕成兩半的本子。“你不後悔嗎?也許可以保存一下,等以後再來追憶過去啊。”
小灰起身下床到課桌旁邊找東西。
“你要找寫字板?”陳拾問,見小灰點頭后,說道:“你的寫字板還放在外面的桌上,我幫你去拿吧。”
陳拾穿鞋下床,走出房間來到客廳。
客廳里。燈沒開,鄧拾叄躡手躡腳、鬼鬼祟祟地像個小偷。陳拾冷冷地瞥了鄧拾叄一眼。
鄧拾叄冒了一頭冷汗:“拾,拾哥......”
陳拾不想搭話,拿起長桌上的寫字板回到房間,帶上門。
小灰拿到寫字板后,躺回床上,在寫字板上寫:我想上學。
“為什麼?”
小灰:我要寫更棒的小說。
“我去問媽媽,看能不能讓你讀小學。”
小灰:我要和你一個學校。
“我讀的高中,你才十二歲,讀不了高中。”陳拾想到一件事。“哦,對了,小灰,告訴你一個好消息。你先猜猜,我在網上給你買了什麼?”
小灰:書。
“不止是書,還有一個東西,你一定會喜歡的禮物。你猜猜。”
小灰一個勁地想,沒想出結果。寫字板:什麼東西。
陳拾:“手機。觸摸屏的,三千塊錢,比你手掌還大。”
小灰張開手掌看了看,寫道:我不喜歡。
“你會喜歡的。”
小灰想了想:我可以做你妹妹嗎。
陳拾愣了。
小灰面對陳拾,口型無聲地說“哥哥”,眼淚簌簌地抑制不住地流,手上快速地寫:我想要你喊我妹妹。
陳拾頭腦短路。
小灰拉着被子蓋住自己的臉。陳拾拉下被子,抱小灰的頭,不知道怎麼說為好。
“你就是我妹妹。睡吧,我們該睡覺了。”
小灰推開陳拾,展示寫字板,寫字板上還是剛剛那幾個字:我想要你喊我妹妹。
陳拾想要開口,但難以開口,就像接下來要說的是難以啟齒的事。
“該睡覺了。”陳拾說道,躺回自己的床上,背向小灰,拉被子蓋在身上。
小灰沒再捂進被子生悶氣,她和陳拾一樣閉上眼睛睡覺。兩人睡覺都睡不着,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兩人都在想對方的事情。
鄧拾叄半夜上網的計劃被打亂了,他坐在客廳的椅子上有十來分鐘了,一直在聆聽陳拾房間的動靜。等陳拾的房間沒有聲響,他悄悄從座位上起身,走到房間門前,手放在門上,離開房間門,堅定地走向家門,走了幾步又停下了。
“我到底要不要去?”鄧拾叄小聲嘀咕。
“要去?不去?”網吧里的遊戲在向鄧拾叄招手,強大的誘惑力拉動鄧拾叄的雙腳,鄧拾叄向前邁開步伐,走走停停,摸摸荷包。家裡的鑰匙、手機、兩百塊錢、半包煙。
“我為什麼要這樣?”鄧拾叄失神。“拾哥他怎麼看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鄧拾叄最後還是打開了家門,關門時儘力不發出一點聲音。
走出家后,鄧拾叄的速度快了很多,快步走在通往梧桐街的小路上。空氣潮濕,道路泥濘。鄧拾叄不小心踩進一個水坑。襪子濕了。
“鄧拾叄。”一個清脆的聲音令鄧拾叄膽戰心驚。鄧拾叄抬頭一看。是覃月輕。
覃月輕迎面走來。
“啊,玖姐。”鄧拾叄乾巴巴地笑了一聲。“你回家?”
覃月輕點點頭,筆直地向前走,路過鄧拾叄,也不過問鄧拾叄的去處。
鄧拾叄目送覃月輕進家,擦掉頭上的汗。鄧拾叄想回去了,但當他回頭看家的時候,又不想回去了。人已經走到了這裡,哪還有回去的道理?
覃月輕和陳拾不會說別人閑話,鄧拾叄去網吧的事不會讓西門拾肆和豆沙拾伍知道。
鄧拾叄:“去了就像沒去一樣,還是去吧。”
經歷細雨洗禮后的木泉市的晚上,好似在吞吐着使人興奮的氣體,即使在無光的晚上,十幾層樓高的屋頂也像照在了燈光上,影子和輪廓像一張貼紙貼在黑漆一片的天空之上。尤其是這樣的晚上,街上的垃圾會被流水沖刷在一起,下水道的水偶爾也會冒出來,臭味被堆積在了一起,形成無處不是的“暗臭”,驅趕每一個路過的行人。
鄧拾叄一直走到梧桐街和金沙街的交界處。
一個金毛二流子站在街角,蹲在公路旁,撿地上的煙頭抽。鄧拾叄遠遠繞開金毛二流子。
“呵呵,兄弟,請站住。”金毛二流子踩滅煙頭,手插褲包走過來。
“大哥,什麼事兒?”
“你抽煙不?”金毛二流子伸出兩根手指。
鄧拾叄摸出荷包里的半包煙,手抖着取出一支煙。“大哥,煙。”
金毛二流子夾起煙,放在鼻子邊嗅了嗅,舒坦地哼了一聲,迫不及待地叼煙點火,抽了一口。“新鮮的味道,舒服啊。”
“沒什麼事兒我先走了吧。”鄧拾叄怯懦道,取出四支煙交給金毛二流子。“你留着慢慢抽。”
金毛二流子接過煙,摸摸肚子:“兄弟,我三天沒吃飯了,救濟一下。”
鄧拾叄立馬回答:“我沒錢。”
“沒錢?”金毛二流子一隻手抓住鄧拾叄的肩膀搖了幾下,和顏悅色。“有錢怎麼說?沒錢就算了。要是有錢,就把錢都給我。敢不敢?”
“我,我......”鄧拾叄現在不想上網了,他想回家。“我有錢的。我不想借給你。”
“你敢騙勞資,剛剛誰說沒錢的啊?有錢不借給我?我又不是不還,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騙我了。你媽媽沒教過你不準騙人嗎?”金毛二流子另一隻手伸向鄧拾叄的荷包。鄧拾叄捂住。
“啊?”金毛二流子古怪地叫了一聲。“你藏什麼呢?給我看看!”金毛二流子掏出一把彈簧刀。
鄧拾叄嚇得怔住了。金毛二流子一把逮出荷包里的東西。
兩百塊、家裡的鑰匙和半包煙全被金毛二流子抓在手上。幸好鄧拾叄的手機藏在另外一個荷包里,才沒有被金毛二流子拿出來。
“一百,兩百,切,窮鬼。”金毛二流子拿到錢。“兩百塊我先借走了,改日還你三百,我這人講信用的,你記得來找我要。”
鄧拾叄:“我的鑰匙還在你手上!”
經鄧拾叄提醒,金毛二流子注意到手裡除了煙和錢外,還有一把鑰匙。
“小子,這是你家裡的鑰匙吧。”金毛二流子把鑰匙的線圈掛在手指上轉了幾圈。“我看你年紀輕輕,不會是背着家裡的人偷偷出來上網了吧。你家裡有人嗎?”
“我家裡沒人。沒有這鑰匙我回不了家,”鄧拾叄低下姿態。“求求你把鑰匙還給我。錢我當送給你了。”
金毛二流子的腦海里響起於叄給他說的話。金毛二流子一笑:“你騙不了我,你滿口謊話地,我信你個大頭鬼啊。”說完,一種前所未有的爽快感襲上心頭,金毛二流子“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不經抬起了頭。
鄧拾叄甚至拿出了手機:“求求你了,我拿手機來換。”
“我還差手機?”金毛二流子說教道,“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手機,煙,上網......嘿,你長大后恐怕就是個社會敗類,脹乾飯的傢伙,我替你父母感到悲哀。”
“我就當做好事,鑰匙我收下了,手機你留着給父母打電話吧,讓你父母看看你這孬種樣,好好教育你,免得你長大后禍害社會。”金毛二流子走了。
鄧拾叄越來越氣,到最後一個念頭沒轉過來,積蓄的怒氣值爆發,箭步上前,一腳揣在金毛二流子背上:“死吧你!”鄧拾叄這輩子說話都沒這一次這麼狠。
金毛二流子摔個狗吃屎,迅速爬起身,掌摑鄧拾叄。“你特么尋死?知道老子誰不?踢老子?”金毛二流子拿出刀,一腳踢在鄧拾叄腿肚子上,絆倒鄧拾叄,踩在鄧拾叄臉上,蹲下身,用刀比在鄧拾叄的下體。“信不信老子閹了你?”
“還老子鑰匙!”鄧拾叄下意識發動了能力,手抓在彈簧刀的刀鋒上。鄧拾叄的“螳螂”能力與其他“螳螂”不同,他能夠讓刀變鈍。
金毛二流子的手腳被鄧拾叄嚇軟了。鄧拾叄緊緊握着刀鋒卻沒有出血,更是讓金毛二流子臉都嚇青了。
鄧拾叄趁機頂開金毛二流子,站起來重申道:“還老子鑰匙。”
“媽的!”回過神金毛二流子罵了一聲,一拳把鄧拾叄干翻在地上。“你還會打架不成?”金毛二流子拳腳互用。“你一個初中生,能有多大本事?要老子把你打醒不成?”
鄧拾叄使用能力後身體素質其實要比金毛二流子厲害很多,但鄧拾叄平時連說話都遷就着別人,怎麼可能會打架?
鄧拾叄被徹底打趴下了。
金毛二流子不敢把鄧拾叄打殘,把鄧拾叄打得鼻青臉腫后就收手了。
最後,金毛二流子還是把鑰匙還給了鄧拾叄,但也在鄧拾叄頭上吐了一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