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还真是个好地方啊！从这里可以俯视整个城镇，还可以看到那么漂亮的夜空，感觉月亮的距离就像是近到可以伸手去抓一样呢！」赖靖华一边说着，一边拿着酒走到卡尔身边，卡尔此时坐起身来，说道：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是阿卡汉先生告诉我的，他说只要往城镇里最高的地方找，应该就可以找到卡尔姐姐了，而这个城镇当中最高的就是冒险者公会大建筑的瞭望塔了，所以我就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跑过来了。没想到竟然真的找到了卡尔姐姐，我还是挺幸运的呢！」赖靖华笑着说道，他将手中的酒递给卡尔，卡尔伸手接过后，小声说道：

「谢谢……只不过，你来找我做甚么？你总不可能是来跟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吧？」

「也、也没有甚么特别的事情啦。」赖靖华有些尴尬的抓了抓头，说道：「我只是听到法蒂玛说妳的心情似乎……不太好，而且法蒂玛也很担心妳，所以我就想说来看看妳的状况……」

「是吗？」卡尔此时将酒瓶瓶口的软木塞拔掉，并灌了几口酒后，说道：「那么，你也看到了，我的状况好的不得了，这样你可以回去了吧？回去告诉法蒂玛不用担心，等我酒全部喝完后就会回去了。」

「……」听完卡尔的话之后，赖靖华并没有遵照对方的话去行动，他只是走到卡尔身边，并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卡尔见状，说道：

「你坐下来干甚么？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说实话，这里的风景真的是挺好的，可以理解卡尔姐姐为甚么会待在这里了呢。」赖靖华此时转头看着卡尔，说道：「若是卡尔姐姐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待在这里一阵子吗？」

「……随便你。」卡尔说道：「反正自己一个人喝酒也挺闷的，小鬼，你就跟我一起喝吧！」说完，卡尔将手中的酒瓶交给了赖靖华，赖靖华见状，急忙说道：

「我、我不太会喝酒，我还是算了……」

「你这家伙不是特意来陪我的吗？既然如此就给我好好扮演陪伴的角色啊！少啰嗦，快点喝！」卡尔说道，而赖靖华接过酒瓶并犹豫了几秒后，这才隔空将酒缓缓的倒入自己口中，看到赖靖华这隔空喝酒的模样，卡尔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只见她突然伸手抓住酒瓶并直接将瓶嘴塞进赖靖华的嘴巴里。赖靖华被这突如其来的灌酒给吓了一大跳，急忙伸手想要抵抗，而卡尔则是笑着说道：

「那种婆婆妈妈的喝法是谁教你的啊？是男人的话就给我就着瓶口大口灌啊！」

再灌了约莫十秒左右的酒之后，赖靖华终于将瓶口从自己的嘴里移开，只见他因为大量液体突然灌入喉咙以及高酒精所带来的炽热感而开始不断咳嗽起来，一边咳嗽着赖靖华一边开口说道：

「咳、咳咳！咳啊……卡、卡尔姐姐……咳咳！这、这种酒太烈了，所以我才说我没有要喝……咳咳！」

「你啊，都被阿卡汉那家伙的蜂蜜啤酒给惯坏了，我之前喝过一次阿卡汉的蜂蜜啤酒，那才不是啤酒，根本就是有啤酒味道的蜂蜜了好吗？你若是不想要被其他人瞧不起的话，就给我喝一点正常的酒来练练酒量，不会喝正常的酒根本就不算是男人！」卡尔笑着说道，而赖靖华则是有些无奈的说道：

「我、我当然知道会喝酒很重要……但是这种酒也太烈了……」

「这种程度的酒，根本可以算是软性饮料了好吗？」卡尔笑着说道：「别说是我了，这若是给伽利略……」

说到这里，卡尔说到一半的话便停了下来，而赖靖华在察觉到异样后，默默的看着卡尔，而卡尔则是一脸沉重的凝视着手中的酒瓶，不再说话。在经过几分钟令人感觉要窒息的沉默之后，卡尔这才缓缓开口说道：

「这若是给伽利略喝的话，他至少要喝两大桶才有感觉……」

「……」看着卡尔那落寞的神情，赖靖华在心中不免自责了起来，原本是打算来陪伴卡尔，让她不要继续深陷于伤痛之中，但是现在显然起了反效果了。赖靖华此时有些慌张的说道：「那个……我觉得虽然这个酒很烈，但是其实还算是蛮好喝的呢！不知道卡尔姐姐怎么觉得呢？」

「嗯？我吗？我觉得很好喝啊。」卡尔此时双腿弯曲、双臂抱膝，坐在瞭望塔的围墙上对赖靖华说道：「虽然跟伽利略喝酒很有趣，但是跟你喝酒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呢。」

「……对不起啊，卡尔姐姐，我好像让妳更加烦心了……」赖靖华此时愧疚的说道，而卡尔则笑了笑，说道：

「没关系啦，这不是你的错，只是我没有想过……我竟然会因为伽利略的事情而失落成这副模样。」

「卡尔姐姐……妳跟伽利略是很要好的朋友吧？」赖靖华如此问道，而卡尔此时看着右手上的金色戒指，迟迟没有给出回应，赖靖华也只好默默的看着对方等待答复。在经过一段时间后，卡尔开口说道：

「我跟你说说我以前的事情吧？」

「欸？……喔，好啊！」赖靖华说道，而卡尔则对赖靖华问道：

「小华，你觉得……我今年已经几岁了？」

「欸？我、我不知道……我猜应该二十几岁吧？」

「呵呵呵，二十几岁的人会被九十几岁的壮汉叫奶奶吗？」卡尔此时笑着说道：「虽然我从三百岁以后就没有仔细数过了，但是我想……我现在应该已经将近九百岁了吧？」

「九、九百岁！？」赖靖华吃惊的说道：「卡尔姐姐妳原来那么老的吗？欸？人、人类有可能活这么久的吗？」

「一般人类当然不可能啊，我的状况……比较特别一点。」卡尔喝了一口酒后，继续说道：「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我的父亲……也就是前一任图坦卡门之名的继承者，带着我前往一处古老的图坦卡门王朝遗迹进行考古挖掘。在那里，我们受到了遗迹守护者的攻击，我的父亲在最后虽然成功利用陷阱杀死遗迹守护者，但是他也因此身受重伤而死去。就在那个时候，那名奄奄一息的遗迹守护者对唯一幸存者的我下了诅咒，下了一个所有的帝王与征服者都渴望、但是对我来说痛苦不已的诅咒，那就是……我将会永远以十二岁的外貌，永远、永远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永生的诅咒……吗？」赖靖华问道，而卡尔则是点了点头，说道：

「一开始我也觉得这是个祝福，但是，直到我的丈夫死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最令人痛苦与折磨的诅咒。我永远也忘不了，当我丈夫变得又老又病、奄奄一息的躺在我的怀里时，他眼中看着我时所带着的羡慕、忌妒、怨恨，各种情绪交杂，各种因为即将老死而对我的各种情绪全部都透过他的眼睛传达给我……你知道我的丈夫在最后对我说的一句话是甚么吗？」

「我、我不知道……」

「他说：『怪物……』，这两个字就是他最后的遗言、也是他最后对我说的话。」

听完卡尔的话，赖靖华顿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甚么作为响应，此刻应该要说一些安慰人、或是痛骂那个丈夫的发言才对，但是，看着卡尔那像是已经看开一切的表情，赖靖华又觉得现在说这些话感觉实在没有甚么意义。

「很过分对吧？」卡尔此时笑着说道：「我的外貌可是维持在那么可爱且幼嫩的十二岁喔？竟然说这么可爱的妻子是怪物，那个家伙真的是坏透了，对吧？」

「卡尔姐姐……」

「但是，我却一点也不怪他，相反的，我还相当能够理解他说出这两个字的当下的心情。」卡尔说道：「当你的伴侣、一个本该跟你白头偕老的人在你老后、即将死亡的时候，却仍然维持着年轻的样貌与生命力，不管是谁都会感到不公平、感到忌妒的吧？心里想着『为甚么只有这家伙』、或是想着『为甚么要抛下我一个人老去』之类的……所以，我并不怪他，虽然当时我花了好几十年才从沉重的罪恶感中摆脱出来就是了。」

「所以啊，从那之后，我一直都相当害怕，害怕与人有过多的交流，害怕去爱人、害怕被他人所爱，因为我知道，当这些人结束自己生命的旅程时，我将仍然维持着与他们当初相遇时的模样，我将无法陪同他们一同老去、一同死去，只能默默的目送着这些爱我或是我爱的人离开……这也是为甚么我一直都没有响应伽利略的求婚，并且选择一直逃避这个问题的原因。」

「欸？伽利略先生对卡尔姐姐妳求婚了吗？」赖靖华问道，而卡尔则是笑了笑，并露出右手小指上的戒指，说道：

「是啊，他对我求婚了，虽然那时候是他还是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的时候，但是我一直没有忘记当时他对我求婚的场景……你知道那个王八蛋是在甚么样的情况下跟我求婚的吗？是在我们刚约炮、打完炮之后跟我求婚的，那家伙他妈的一点都不会营造浪漫气氛啊！」

「哈哈哈！的确是伽利略先生的风格……等一下，卡尔姐姐，妳不是说妳喜欢的是女生吗？怎么会和伽利略先生……」

「我的确是喜欢女生啊，但是我并没有说过我无法接受男人吧？严格说起来我可是男女通吃的。」卡尔此时笑了好一阵子后，这才开口说道：「虽然伽利略那家伙一点都不懂的营造气氛，但是，当时他对我说的话我一直没有忘记，时至今日，我还能够依稀感觉到那些话与在我的脑海中回荡……当时，我跟他诉说了我心中对于永生的恐惧、对于爱人与被爱的恐惧，你知道他跟我说甚么吗？他跟我说『我能够活下来，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这是我自受到诅咒以来，第一次有人对我的诅咒不是抱持着忌妒、怨恨，而是衷心给予祝福……」

说到这里，卡尔的眼眶再次积攒起泪水，同时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起来，赖靖华见状，默默地将口袋里的手帕递给卡尔，卡尔小声说了「谢谢」之后，便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珠。卡尔此时说道：

「但是，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知道伽利略是多么的爱我，我也知道我的心早已经为其痴迷，但是……只要我们两人之间的爱越来越深，我就越来越害怕，害怕这一窃只不过是个假像，害怕……在伽利略死去的时候他究竟是否会如同他所说的一样，继续给予我祝福，还是跟以往的那些人一样，对我……我真的、真的很害怕……这样的结果，就是我不断的逃避伽利略的追求，迟迟不给他回复，直到他死去为止……我都没有给予他正面的响应……」

看着卡尔越说越落寞的表情，赖靖华站起身并伸手拍了拍卡尔的背，而卡尔此时抬起头看着赖靖华，眼神里充满了悲伤与自责。卡尔开口说道：

「怎么办，小华，我真的好后悔……我真的、真的好后悔我没有把我的答案告诉他，我好后悔自己为甚么会那么胆小、那么的害怕……」

「……伽利略先生肯定也明白卡尔姐姐的个性与想法，所以才愿意一直等待吧？」赖靖华此时说道：「我虽然不知道伽利略先生在死去的时候是抱着甚么样的心情与想法，但是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对卡尔姐姐感到任不满与怨恨。相反的，他肯定是对于你还活着的这件事情感到庆幸与放心，而且，他为了不让妳有过多的、不必要的想法，才会特地以开玩笑的方式不让罗伯特传话给妳不是吗？所以啊，卡尔姐姐，你不需要感到后悔，也不用感到任何愧疚与罪恶感，因为对伽利略先生来说，妳还活着的这件事情才是他真正在乎的，也是他能够毅然决然的决定牺牲自己的原因。」

听完赖靖华的说词，卡尔默默地低下头看着自己右手小指上的戒指，此时，卡尔缓缓地将小指上的戒指拔了下来，并将戒指重新戴在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在将戒指戴上后，卡尔伸手轻轻地拉住赖靖华的衣角，并说道：

「小华，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只要是我帮得上忙的，我都可以！」赖靖华说道，而卡尔则将头靠在赖靖华的腹部上，并说道：

「抱紧我。」

「欸？卡尔姐姐，这样子感觉不太……」

「拜托了，只要一下子就好。」卡尔说道，眼见对方都这样拜托自己了，赖靖华虽然感到有些害羞且不恰当，但是仍然缓缓伸手并用双臂环抱住卡尔，卡尔此时将头倚靠在赖靖华的身体上，眼泪终于突破最后的防守，开始滴滴答答的从脸颊上低落并沾湿了赖靖华的衣服。

卡尔的左手紧紧握着戴着戒指的右手，并开始放声大哭了起来，从得知伽利略的死讯之后到现在为止所累积起的所有情绪终于在这一瞬间得到释放，听着卡尔的哭声，赖靖华的眼眶也微微湿润了起来，他红着眼睛，并紧紧地将卡尔抱在怀中，希望这么做可以多少安慰到对方。

「我真的很想他……我真的好想告诉他我愿意！我真的……真的……」

「没事的，卡尔姐姐，伽利略先生肯定已经明白妳的心意了，所以没事的……」赖靖华忍着想要跟着哭泣的冲动，轻声安慰着怀中的卡尔。而卡尔此时一边痛哭一边说道：

「抱歉……抱歉啊，小华……再一下下就好……再一下下就好……」

「没问题的，卡尔姐姐，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离开的……」赖靖华说道，一滴眼泪突破了眼眶的防守，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在天空中两轮明月的俯视之下，赖靖华紧紧抱着怀中痛哭失声的卡尔，两人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沧桑，卡尔的哭声在周遭地区回荡着，却没有任何人出声抗议，因为今天所经历的事情，的确是让人感到悲伤不已。

好在有赖靖华的陪伴，让卡尔那已经伤痕累累的心不至于更加的沉沦，也多少从后悔与罪恶感之中得到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