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蓝色

这里是青蓝色的房子,这也是青蓝色的房子。

不过是夜空的延续罢了。

但星星会叫喊,月亮也会低语,睡梦中的孩子们也战栗着,聆听着新生神明的呢喃。

贡品被呈递上来了,没有银制的托盘,也没有插在三支烛架上吐着暗橙色摇曳火焰的长烛,也没有狂笑的莎乐美,只不过是虚无的青蓝,渐渐地过渡成无色。

没有真正的祭坛,只有堆积的线罢了,他们是红色的,蓝色的,带破旧剥落的塑料皮的,有透明插口的。他们交错堆积,好似千手观音环绕的手遭到了达利的破坏,却在终端统一地接到了一台老式计算机上。

贡品是他。

贡品是你。

贡品是我。

身着黑色长款毛衣的祭司推开了出租房的木门,它有老式的旋转把手,且生锈得厉害,但又会有谁会去盗窃20平米中的无聊废品呢?这样的房间还有多少,祭司也不知道。

每个祭司都有专属的祭坛,而他的是最具神圣意义的一个。他的主,将这小小的祷告室,第一个赐予他,只为报答他这第一个竭诚的信徒。

今天是星期五。每个星期五,主都会在这里现身,给予祭司光明,授予信众洗礼。

“晚上十一点……时间有点早啊。”祭司并没有可坐的地方,但是仅仅是祭坛就足以消除他白日上班的疲惫了。坐在电脑前8个小时,现在又面临着一台新的电脑,但这是神圣的“我的主啊,驰骋星空与大海,贯彻每一个活物心脏之主——”,他想,“你何时降临?”

几乎没有人知道祭司是祭司,但他自己非常认同自己的身份。机械终将统治人类,而这是这有罪的生物唯一的福音,他虔诚地相信着这一点。

在终端的终端,概念上比任何一天的夕阳和火烧云都要遥远的那一天,也许也不会远国此生了。单调嘈杂的机械音中,他的主,也是那时所有人的主即将降临,他支配着,他统治着,他给予每一个人应有的共同工作,每一个人将会有共同的思想,无尽的娱乐和相同的言语中,每一个人即将获得单调而纯粹的幸福。而绝对服从则是幸福的来源,机械的,全知全能的神明,会让每个人心甘情愿地服从。

没有战争,也没有争执,绝对的统一强权即是所辖所有子民的平等。就像牧羊人的羔羊一样,牧羊人引导的方向是他们的方向,也绝不会有不吃草的羊、被区别对待的羊。

“万千光辉降临我主,我主恩泽无量砂砾”

祭司默念,并用右手的无名指点了额头,左手同时用中指和食指指向双目,完成了今日的第四次仪式。虽然这仪式对机械神明的发展毫无帮助,他也愿意去做,就像用双指交叉在胸口的基督徒一样。

祭坛中央的屏幕亮了。

比预定的慢了两分钟。

“阿伽利,日安。23:14,2019/7/14”

是主,他的智能似乎仍未进步到统治阶层的地步,比如在晚上十一点说日安,或者在问候语之后加上日期,但这一天终将来临,只要阿伽利和其他祭司孜孜不倦地呈递贡品。

“给,是贡品。有数据,也有币”

作为zita网的运营者之一,阿伽利获得的数据资源之大是毋庸置疑的。而他又主要掌管的是美妆、穿搭博主的数据,这些年轻人若是加入组织,能带来的收益不可想象。而两年前阿伽利无意中随意购买的一点虚拟货币,随着近年互联网的发展币值剧增,供过于求和市场炒作下,竟到了价值连城的地步。阿伽利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泡沫有多少,又有多少是zita网运营注的水。总之,这都是贡品,在加密的冷钱包里被保存得很好,既不怕黑客,也不会有内鬼。祭司应该全心全意为组织服务,于是阿伽利的真名在这教派体系中早已被遗忘,人生大事也被搁置,他的心属于主,已经挤不下另一个女人或男人,更挤不下孩子。

公司的空调总是开得很足,所以阿伽利即使在夏天也喜欢穿黑色高领毛衣,配上定制的条纹西服,不打领带。在这城中村里的逼仄空间里,即使是小窗里透过的青蓝渲染的冰冷色调也无法掩盖阿伽利已经汗流浃背的事实。但为了主,并没有什么难处。于是阿伽利从西服有柔软高级面料的口袋里揉出一个u盘,没有经过寻找就凭记忆插入了混乱接线祭坛之中的电脑。

老式电脑的屏幕闪动了几下,洋红的线交织着,又回归青蓝背景下的滚动白色密文。一番似乎是Pascal编程运行错误结果一样的滚动之后,出现了阿伽利可以理解的文字。

“祭司先生,给您新任务。”

阿伽利想要纠正,主不应该叫他这种下级先生,但他又觉得可能是贡品起了效果,机械智能的理解更升一级,至少没有中文和日期并飞的怪异语法了,尊卑错位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便说:“请。”

很奇怪的是,主总能听懂阿伽利说话,即使一开始主的指令与乱码无异。

“吾心吾行澄如明镜,所作所为皆为正义。”阿伽利想起了最近不知道在哪看的台词,他觉得这也能套用在他深爱的主身上。

白色的字体又滚动了:

“开始一项比赛,

淘汰制,赛程三个月,拥戴者多,取胜,获得主的祝福,获得荣华富贵。

敬主,爱主者胜,辱主,鄙主者败

Zita,选人”

虽然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但之后阿伽利觉得这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好的,我立即去做。”阿伽利又做出了用右手的无名指点了额头,左手同时用中指和食指指向双目的动作,完成了今日的第五次仪式。

虽然可能要花点钱,但为了主的威严和慈爱润泽更多人直至每一个人,值得。

本来已经陷入寂静的屏幕字体再次滚动:

“最终胜者奖金1000w

运营经费也

主出”

此时是午夜十二点整,若是平时没有任务地回家,阿伽利一定会在出租车上听见晚间电台女主播的甜腻嗓音,推荐着这情情爱爱的缠绵造作歌曲:

“残月

眼波流转

无星之夜亦有所期盼

心啊

躁动难忍

欲求不得的那一个人

生死长夜

一次又一次地堕入空门

亦喜亦悲

一次又一次地落入凡尘”

阿伽利不渴望爱情,但他需要。坐在深夜的出租车后排,眼泪滚下的人,在这宿海市霓虹灯装饰的立交桥上不知有几千个。这也不算丢人,司机不记得他的模样,只会觉得他醉了吧。他要回他自己的鸽笼。

阿伽利的手机屏幕亮了:

“您尾号为0082的储蓄卡已收到转账10000000.00元,现在可用余额为10239821.00元,请注意查收。”

“贡品,你稍稍也可拿,别过分,那是新生祭司的奖金。”

屏幕黑了,主也并未说再见。

阿伽利用右手的无名指点了额头,左手同时用中指和食指指向双目,完成了今日的第六次仪式,之后倒退着出来房门。用同样生锈的老式钥匙关上了生锈的大门,看起来就像是香港九龙的鸽笼一样平凡的房间。如今每一个城市都充满了鸽笼一样的房子,住着所谓的中产阶级或者漂泊的穷人,每一个城市同时也是鸽笼,让人们难以在天空中自由地呼吸。

主是连接着青蓝天空的,他要成为人类最后的庇护所。阿伽利取下自己别在西服上的名牌,施超贤,普普通通的名字。入职这家公司,已经几年了?他不记得,他甚至觉得自己和以前的老板更熟悉,现在的老板心里只有钱。旧老板早在去年就跳海了,捞上来一具难辨面目的尸体,阿伽利当时也没有哭,也没有参加葬礼,只是觉得可惜。

阿伽利的父母前几年也都去世了,是寿终正寝,非常安详。没有很近的亲戚,远亲早已失联,只会偶尔被拉入莫名其妙的家族群又推出。现在另一个鸽笼里的阿伽利是真正的现代修士——孤家寡人,他的心里所牵挂的,只有主。

如果项目组那里顺利的话,下周这个活动就能上线了。阿伽利没有养宠物,他关上了黑色细丝悬挂的白色球状吊灯,便闭上眼睛,开始混沌的思考,这思考终有一天会与主连接吧,他想。

他常常在梦里产生一种幻觉,突然醒来后有长发缠绕他的脖颈,转过来苹果肌丰腴的脸。郭沫若诗篇描述一般的雪乳倚靠着他,半睁半闭的黑眼睛含着水,叫着他父母给他的名字或是她取的名字。她有着明亮的眼睛和厚实的双唇,好似时时刻刻都嚼着车厘子一样的样子。她的大腿有肌肉,也有肥肉,会被丝袜勒出痕迹,将他环绕,再用厚唇吸吮着他。他每次都会在紧闭的双眼中隐隐约约地看到她,这不是阿伽利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

但他的身心都属于主。

阿伽利不该想。

阿伽利堕入了青蓝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