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回到客栈。

奎子苏醒了,早一步回来的墨寻在房间里陪伴着奎子,他询问墨寻是否有看见自己父母,墨寻没有给予回答。

尔后,墨鹊三人回来,奎子又跟三个小姑娘重复了同样的问题,依旧得不到任何回答。

这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并没有像是之前一样哭泣了,他歇息够了,要从床上蹦下来,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然而洛鸽却以脚上的伤口为由,强行把奎子按了回去。

小孩子心思敏锐,很快就发现了哥哥姐姐们的表情不对劲,他心中有担忧,可问不出结果。而后不久,墨寻在递给他养元气的药物中添加了些宁神的草药,终于是让这个可怜的小孩子再度睡了回去。

“我们总不能一直靠着药物拖延着他……他总得知道现实。”

墨寻端详着桌子上的药碗,依靠着墙壁。

“你们去了里正的家里吃饭……或许,你们有机会见到那位‘里正夫人’了?”

洛鸽点头:“见到过了,你怎么知道。”

“我早走一步,去了卫兵队,找到了当时喊她夫人的那几个卫兵。”

“……那奎子的亲爹呢?”

“也见到了,打听到了当初是谁把‘夫人’带回来了,然后他们带我去见了那人——我劝你们还是别起任何好奇心去看他比较好。”

洛鸽嗯了一声,不再继续过问。

刘采萱坐在床边,脸色阴沉着。

这股怒火她从里正家里一直憋到了回来,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愤怒终于压抑不住:“如此放肆……如此……何人借他的狗胆子,何人借给他们的狗胆子!!!!”

“嗯……?”

“他那可还是看人的眼神吗?那巧娟……可还是人吗?!他……他……”

强烈的愤怒卡住了喉咙,让刘采萱几乎是说不出话来,她听墨寻说过了巧娟已经不认识奎子的事实,但亲眼得见,目中所看到的依旧让她愤怒的无以复加。

“我定要将他绳之以法……让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哟,终于不是上报父皇,让你爹来惩罚他了?”

墨寻轻飘飘的说了一句,刘采萱抬起头来看着墨寻,目光坚定:“他该死,可如果不是我亲手执行,这怒火我无法压制……也许天地间,这样的恶人依旧有茫茫多,但至少这个人我绝对不能放过!!!”

墨寻欣赏着刘采萱的怒容。

兴许当初道长空说的,让人欣赏的愤怒便是这样的吧。

有觉悟,有目标。

比起在天义道盟时的“刘伞盈”,现在的刘采萱真的让人顺眼的多。

“墨寻……巧娟阿姨……真的不能再想起奎子了吗?”

墨鹊小声向墨寻询问道。后者沉吟了片刻,遗憾的摇了摇头:“不可能了……我们认识的巧娟,你就当她是已经死了吧。”

“那不是被什么法术控制了吗?当初的云澈姐姐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是被人胁迫了不是嘛?那巧娟阿姨……”

“情况完全不一样,如果只是被修改了记忆,或者是被下达了强制服从命令的法术,倒还有办法能够拯救。可惜这平安乐玩弄的是在这之上的手段。”

墨寻并不想把“NPC”跟“玩家”,把这个世界之外还有一些能够绝对支配这个世界的存在讲给墨鹊听。

墨鹊垂下臻首,她相信墨寻所说的话,但却又不肯就此甘心。

“奎子的爸爸妈妈明明还在……可他们却死了,墨寻,好奇怪啊,我不明白,我太笨了吗?”

“不是你笨。”

“他们到底做了什么?好好的,突然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认识了,家人,家人不是最重要的人吗?那要是万一墨寻你忘记了我,再也不认识我了。万一我忘记了墨寻……”

小丫头越说越是恐怖,她苦恼的抓着自己的头发:“为什么要夺走家人……这个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人要是死了,明明就死了,可以立墓碑,可以想。但是忘了……不认识了……这不就像是……比杀了人还难受?可那人明明还活着。”

“别纠结这些了,这种手段……应该对你我是无用的。”

“可是墨寻……我真的,好讨厌这样。”

墨鹊走到墨寻身边,紧紧地抓住了墨寻的手。

“那个叔叔这么坏……我想要烧死他,我可以做得到的。我不想让他在害更多人了,我能去杀掉他么?”

“跟缠着哥哥要糖一样的申请去杀人,你还真有点我家里人的感觉了。墨鹊,冷静点。”

今晚胡先宿的表现可能只是为了恶心一下三个小姑娘,他的目的是达到了,的确是把三个姑娘恶心的不轻,却也彻底激怒了洛鸽之外的两个姑娘。

现在,他算是把这边所有人的仇恨直接拉满了。

“好家伙,看把孩子们气的。”

墨寻揉了揉墨鹊的脑袋,看了一眼同样愤怒的刘采萱,又扭头冲着洛鸽抬了一下下巴:“瞧见们,你昨晚也是这凑性。”

“呵,左拥右抱,齐人之福。”

“你怎么骂人呢还?”

“没骂人,骂的不是人。好像你的馊主意干净到哪里去了一样、”

……

墨寻无奈耸肩;“干什么嘛,我只是出个钱,让你们赈济难民而已,没杀人没害人的,怎么不干净了——”

刘采萱有些不安的问道:“我们的行动……真的这么简单就行了?”

“嗯,就这么简单。剩下的自己会慢慢去水到渠成——我可是为了爱惜公主大人你的名誉,用了杀伤性最小的方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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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白天,公主的摊子又展开了。

为了不让奎子多想,墨寻带着奎子出去逛街,他脚上的伤口在给修真者使用的外伤药影响下已经愈合了大半,只是还有些虚弱,墨寻一边带着他散心,一边也是带着他复健用。

今天跟昨天不同,一大早门口就挤满了人。

红木桥上黑压压的人影仿佛能够把木桥压扁,正常的队伍秩序险些无法维持。

不过畏惧于卫兵手中的武器,他们走到公主面前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一个一个来的。

公主给新来的人发钱,洛鸽给昨天来的人发约定好的每天的一两黄金。

不管左边右边都是人满为患,道路都要被堵塞的走不通了。

一个上午,耗费了一千七百两黄金。

随着太阳的升起,众人的热情并没有就此但却,人反而躲了起来。

饭都只能一边吃一边发钱了。

也许是吃饭让某些人觉得有了可趁之机了吧,已经领过钱的人有人混进了新难民的队伍里。

然而这些人准确的被墨鹊指认了出来,并且被卫兵赶出了队伍里。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更多的惩罚措施。

下午发出了三千两左右的黄金,加起来几乎是昨天的两倍。

在关闭城门的时候,门外还是压着非常多的人,今天关门的时间比昨天早了一点,公主将今天重复领取,企图作弊的人的名单贴在了草屋子的梁子上。

天色渐晚,收工收摊,外面依旧是一片哀嚎。

夜晚。

有人在镇子里最好的餐馆胡吃海塞。

有人在镇子里的衣服店抢购一空。

挥金如土。

安乐平和的镇子上多了一丝腐败的糜烂味儿。

今夜有几个人能睡得着觉呢?

在这空气渐渐地被搅动的浮躁的夜晚,不知道是谁散步出来了谣言。

虽然“风险很大”,但是“有成功过”的人。

有人今天成功的混进了队伍里,领到了比其他人更多的钱。

这样的谣言夹杂在今天失败者的遗憾里像是随风飘散开的恶意种子一样,深深地播种到了那些懒散却突然发了横财的乞丐心里头。

没什么东西能够成长的比贪欲更快,那是人心培养的最快的东西。

今晚,大街上到处躺着的手持金钱的“财主”们,大醉酩酊,难以行动。

一直到了歇业的时候,大部分店铺都关门的时候,这些“财主”还在不停地敲打着店铺的大门,反正他们“有钱”,反正他们的生活“有了保障”

卫兵来到大街上,花了很久才搞定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可能是他们恐惧于被赶出这座城市吧,今晚,过的并不安宁。

次日清晨,公主又一大早的来到了摊子前面。

有一个胆子过于肥壮的乞丐袭击向了公主,向往着她手里源源不断的能够取出金钱的袋子。

当然,毫无疑问的,这个时候会被贪欲冲昏头脑的基本实力也不会怎么样。

他的脑瓜子当街像是西瓜一样炸开。

刁蛮横气的小丫鬟手里的木头棍子浸着湿漉漉的血水抬了起来,告诉了这些人最基本和底线的游戏规则。

新的布施开始了。

人更多了。

企图试探游戏规则的蠢货也越来越多。

有的人被杖毙。

有的人仅仅是被警告了名字。

有的人……没有接受到任何惩罚。

他们拿到了钱,高兴地跟同伴们炫耀自己暴富的秘密。

有财富就会招人嫉妒。

在这个宁和安乐的镇子,有些罪恶在悄悄的弥漫起来。

镇子的街道开始洋溢着莫名的恶臭。

然而胡先宿不是个傻子,中午他找了过来,坦言现在人口已经逐渐超过了佛乐镇能够容纳的限度。然而超乎他意料的,是公主非常爽快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好啊,全听镇长安排,我也觉得人有些多了呢。”

看来,公主也没钱了啊。

胡先宿心中揣测着,不由得在憋屈中获得了一丝的欣慰。

他制定了新的游戏规则。

来的人只能在镇子里逗留一天,获得了相应的资金后就离开。

“这样的振济方法您能同意吗,公主大人?”

“当然。”

胡先宿心中嘲笑着公主的天真,制定出这样的规则,只会让民众更多的对这位公主产生不满。

他当然不会让公主出现什么“意外”死在自己的镇子里,然而出点乱子,总会让这个公主吃点苦头的。

若是逼急了,让这个公主大开杀戒,大公子交代下来的任务也算完成。

就算没有逼急,她也会被这些人恶心到,尽早离开这里也是好事。

这驱虎吞狼的妙计让胡先宿得意洋洋,公主这个不知江湖险恶的出头鸟早晚要收到教训。

下午,新规则公布了,不出意料的引发了一波不满和抗议。

而公主为了安抚这些人,表示昨天领过钱的人今天可以多领一两黄金再走。

这样的补偿方案自然让人不满,新来的人又觉得自己少了一两黄金,要求补的跟他们一样,否则就不离开。

石米恩,斗米仇。

当他们把这种天降横财视为别人有我没有就亏了的“应得财富”的时候,愚蠢的贪婪就会泛滥开来。

总有人不知感恩。

也总有人不会知足。

最后,暴行就会衍生。

“凭什么赶我们出去!!!”

“他明明领一次钱了,我昨天看过他的模样!!!”

“行行好吧,大人,我的老婆病了,求求你们了。”

哀嚎。

人挤人。

然而固定的执行着自己使命的卫兵不会管这些,他们将这些引发骚乱的第一批来客统统赶走了。

被赶出去的人当然不愿意,他们会重新回来,混进队伍里。

有些人被认了出来,赶走。

有些人没被认出来,又领了钱。

有些人成功骗到了又一波的钱,却被其他人检举揭发。

有些人被检举揭发,但却跟本没有得到应有的制裁。

这个游戏跟本不公平。

一个下午,发出去了三千七百两黄金。

城门关闭。

今日的哀嚎跟平时有所不同。

“他为什么还能够在里面多待一天!!!”

“你没长眼睛吗!!!”

这些自持贱命一条不怕死的乞丐是对不管多高的上位者都能说得出脏话的,胡先宿偷笑着观察这一切。

一个帝王家出身的公主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估计要不了几天就回嘤嘤哭着跑回家里跟父皇哭诉了吧。

这一切可都是你自己找的。

花钱给自己招不痛快,莫不是傻子。

这一晚上,公主似乎睡的不会踏实。

公主下榻的客站之外聚集了三四个乞丐,他们大吼大嚷着。这些人都是觉得自己钱拿得少了,不公平的。还有人壮着胆子踹了一脚客栈的大门。

三天,不出三天,这个公主必然会自己夹着尾巴乖乖滚蛋。

怀揣着这样美好的愿景,胡先宿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巨大的安心感冲昏了他的头脑。

殊不知……

一切都为时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