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天义道盟山路铺满着大理石的台阶,即便是夜晚也有足够的照明。周遭两侧山路上每隔一段距离放置了一处禁制法阵,若是有人尝试从楼梯之外的地方走,那天义道盟会在第一时间发现,并通过禁制予以相应的阻拦。

“咱们走正路得了,反正到时手出了事儿报宁知尘的名字,就算不相信咱们,把咱们抓紧大牢里,我们也有机会见墨寻一面儿。”

“嗯,好。”

墨鹊快步登上了楼梯,一步三个台阶,手脚恨不得并用,巴不得早些见到墨寻的她拿出了拼死的力气来登山。

经常攀山的人都知道,这种一上来就拼尽全力登山的方法无疑是最愚蠢的,在身体还没适应登山的节奏之前就这么跑,体力大多会产生无意义的消耗。常年流浪的洛鸽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然而这一次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的看了一眼客栈的方向,叹了口气,很轻松的就追上了墨鹊的速度。

寻常凝元期的修士徒步攀登这座山需要将近一个时辰,墨鹊疯跑了四五刻钟的功夫后两条腿就开始有些遭不住,每走出一步都如同灌了铅一样。

“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儿,我们不急于这一时,墨寻就在监狱里,他又不会跑了。”

擅长爬山的洛鸽站在墨鹊背后,笑着说道:“要不要我背着你爬一段儿?”

“不,不对。”

墨鹊弓着膝盖在阶梯上喘着粗气,汗水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大理石的台阶上,她忽然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

“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了?”

“洛鸽……妹妹,今天晚上的,不对……”

“啊?”

洛鸽挠了挠头,满面的莫名其妙:“我又有什么不对的?”

“你没,没吃多少碗饭就出来了……”

墨鹊深呼吸几口把气息喘匀,发丝被汗水粘在脸上,她看着墨鹊,小脸发白:“这不像是你的作风,你今晚很着急的就从客栈走了……”

洛鸽憨笑一声:“我今晚不饿嘛,再说了,人家也想早点见到我那位便宜舅舅呀。”

“不,还有……不对劲的地方,很多。”

墨鹊整理了半天的思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凭借直觉看向了洛鸽:“洛鸽妹妹,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特别急着离开客栈……是不是,那里会发生什么?”

“……我怎么知道嘛,我这也是第一天来呀~小姨妈怀疑我,我可就真的伤心啦!”

“不对……洛鸽妹妹,不对的。我要下山去!”

好不容易爬了半截山,墨鹊却突然像是抽了风一样的执意扭头要往回走,洛鸽气的伸手一把拽住了墨鹊的胳膊,绝对的力量差异将墨鹊牢牢地扯在了原地。

情不自禁的,洛鸽提高了声音。

“不许下去!!”

“……为什么?下面一定会发生什么对吧?”

“不会,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别想,那个闲野门的二徒弟莫哉身上有非常不好的味道,而且你也看到了她施展招式的样子,不管发生什么他们闲野门都能招架得住。”

洛鸽的声音很决绝,她紧紧捏着墨鹊的胳膊,

“我们去了,只会碍手碍脚。”

姐妹两人对峙良久,最终,还是墨鹊那边先放弃了。

小丫头垂丧着脑袋,哀哀说道:“我……知道了,对不起。”

“呃……”

看着失落当初墨鹊,洛鸽微微有些后悔。

那句碍手碍脚说的多余了,墨鹊本就有些信心不足,这样说她可能有些重,但此刻不论如何洛鸽都不会放墨鹊回去。

如果可能的话,她甚至希望墨鹊彻底断绝跟闲野门的一切来往。

虽然任何人都没明说,但结合那天几千号人上山要人,以及这几天楚锦的反应,墨鹊早就猜出了他皇室遗脉的身份。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不管对楚朝还是对天义道盟都无比重要的身份,天义道盟那边做出的反应竟然不是第一时间接到总部,而是安排在山下的一个小客栈里。

她一个小乞丐都猜得出楚锦的身份,有何况于那天亲自上山要人的那个军师。饭桌上吴挚好几次偷瞄楚锦,眼神中却并不是对昔日旧主后代的崇敬,而是贪婪。

再加上已经隐约能够闻到的,客战当中充斥着的微妙臭味,今天晚上的客栈必不会安宁。

而这如今天义道盟跟昔日楚朝之间的矛盾,她跟墨鹊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如果不小心被卷入这种大规模的权利斗争中,后续引来的麻烦怕不是会无穷无尽,因此她们必须跑。

“听着,墨鹊。”

洛鸽正色,双手捏住了墨鹊的肩膀:“今天晚上是我硬要带着你跑出来的,是我对那些帮助过我们的闲野门人见死不救。你只是力量不够,没能反抗的了我的强迫,这跟你自己的意愿没关……”

“不对,洛鸽姐姐,我们没有见死不救。”

墨鹊晃了一下脑袋,握住了洛鸽的腕子:“我们赶快上山,去问问墨寻——他那么强,他一定有办法的……只要把我的身体借给墨寻,他什么事情都办得到。我们得快些走!”

“………好。”

墨鹊振作起来的速度让洛鸽略微宽慰,她低头看着墨鹊紧紧抓着她的那条胳膊,忽然想起上次跟墨寻分别时,墨寻把墨鹊托付给她所说过的话。

毋庸置疑,墨鹊的确是个好孩子。

“只可惜,就是喜欢上了一个往………………嗯?这是什么味儿……?”

“怎么了,洛鸽妹妹?”

墨鹊刚要走,却又被洛鸽一手拉住。

“等等,有些味道,臭味,很浓郁……该死,我们难道撞见他们下山了?”

洛鸽忽然警惕起来,抬起胳膊拦住了墨鹊,眉头蹙气:“不对,不是下山……在那边,有人在看不到的地方盯着我们………谁,谁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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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天空开始飘落零星的雨丝。

天义道盟内的麒麟门天令堂内,吴君严正焦急的背着手,来回踱步。

闲野门的人已经来了。

打开楚朝秘宝,复兴皇朝的关键就在天义道盟的山下。今天晚上将会是最好,也会是最后的时机。

“能不能成功,但在此一举了。”

能不能摆脱几十年来看门狗的骂名,能不能夺回曾经的荣光。

能不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彻底粉碎天义道盟。

都看……这最后一次机会……

“笃笃笃。”

房间之外,有人轻轻叩响了房门。

“谁!?”

心中怀着事儿的吴君严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门外立着一个黑影,隔着一层油皮纸,看不真切身形。

“是我,堂主。”

“你……”

“门主让我来问您一件事儿……”

“什么?!”

“这,外面下雨,您能先让我到屋里去说吗?”

吴君严站在门前,有些犹豫。

门主?门主有什么事情?

自从他上次亲自去讨要楚朝皇子失败后一直闷在宅子里不出门,他又有什么好问的?

他抬起手,刚刚将手放在门把手上,门外的天空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瞬间映亮了整个房间的炽白之光将门外的人影勾衬的奇大,吴君严被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从门把手上滑了下去。

“你到底是谁?!”

“……………………”

笃,笃,笃。

也就是闷闷的三声敲门响,门外的人不在回话了,只是开始每隔十秒钟不紧不慢的轻巧三声门。

笃,笃,笃。

“莫要装神弄鬼,你究竟是什么人?!”

笃,笃,笃。

“啧!”

吴君严抄起了桌子上的护刑陌刀以防身,站在门前,用真气感知着门外人的情形,然而不管他如何调动真气,门外都丝毫感觉不到有“人”存在。

可分明门前便有一个人影,分明就在敲着门。

“是兵甲傀儡,还是控尸术法?敢来麒麟门造次,死!!!”

雷霆般的一刀刺出,陌刀将门外之人与面前的木门一同刺穿,噗呲一下,大量的鲜血从门缝里面迸进,溅了吴君严满身。

笃,笃,笃。

然而敲门声仍未停止。

有血迸进来,说明这不是傀儡,血是温热的,说明这不是尸体。

眼前的现象已经完全超过了吴君严的常识,惧而生怒的他一把扯开了眼前被斩出一大道裂缝的木门。他到底要看看站在门后的到底是什么…………

笃,笃,笃

站在门外的人露出了半张脸来,他依旧机械而木然的敲打着尚未被撕开的半扇木门,一只碧青色的“眼睛”盯着吴君严,脸上带着诡异的笑。

“吴,堂,主。”

“是,是你!?!齐天宇,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看到了……-0,1,0,0,0,1……”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你——”

门外的冷风灌入,吹凉了吴君严手上的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陌刀已经彻底将齐天宇的腹部洞穿,从腹部流出的血几乎染红了齐天宇的下半身,可这个疯子却喊不出一丝痛来。相反,他脸上一直诡异的微笑着。

“你的肚子!!来人,赶快去找军医!!!!”

“……肚子?”

齐天宇听到吴君严的话,低头看了一眼,看着插在腹部的陌刀,嵌入眼眶里的瓷片随着他的动作掉落在地上。

“啊……茶壶,破了……破了,不能用了……水流出来…………该扔了。”

说完这句话,齐天宇软软的倒在了地上,殷红的鲜血将门外的雨水一并浸透。

天空中再度惊响了一声炸雷。

“轰隆!!!!”

雷霆炸响,房间内的灯光一瞬间全部灭尽,周遭全都陷入了黑暗,只有门外的被雨水和月光交替映亮的,那枚被齐天宇嵌在眼眶里的碎瓷片还在发着光,就好像是齐天宇的“眼睛”还在看着他一样。

“啊啊啊!!!!!”

扑通一下,吴君严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脑子一阵发昏的功夫,喉咙一阵恶心。

“呕……”

他不是没杀过人,但眼前的状况实在超过了他的理解。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白色的光充斥着天地,再度将躺在地上的齐天宇映出身形,吴君严呆呆的看着地上的碎瓷片发愣。

雨水滴落在碎瓷片上,形成了一道水膜,映着屋子外面的月光模糊出了吴君严的身影。

他已经完全傻了。齐天宇到底死是活,刚才说话的到底是……不,不,不对。

瓷片上的影子,为什么有两个?

屋子里…………还有其他人??

瓷片上,一个人影紧紧正站在他的身边,而他一丁点都没有察觉到。

“啊,啊啊!!!!!!”

“别来无恙,吴先生。”

吴君严坐在地上几乎是爬着回过了头来,看着房屋说话的位置——在那边,那篇黑暗中,有一张骨头面具。

“哟。”

“你,你是人,是人……你,你是那个姓墨的!!!!”

“是啊,是我。”

“你,你装神弄鬼,我,我要杀了你!!!!”

被吓破了胆的吴君严扭头抄起地上的陌刀向着墨寻丢了过去,然而陌刀在触碰到那团黑影后毫无阻碍的穿了出去,叮咣落地。

“我来代替你们齐门主,问你点事情。”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我想问问,你今晚到底有个什么样神神秘秘的小计划。”

墨寻慢慢地朝着吴君严走了过去。

“我想问问,奇人阁的那些邪教,为什么身上会携带麒麟门的虎印。”

“我想问问,齐门主什么时候说过要把身为替罪羊的雪宗一个不剩的全杀了?”

“我想问问,齐门主什么时候派人去找闲野门的人当人质?”

“齐门主让我问问你们……这个麒麟门的门主,是姓齐,还是姓吴。”

吴君严惨叫一声,抬手一挥,一股无形的空波穿透了墨寻的身体,将房间里的衣柜直接扫碎。

可他的攻击依旧没能阻止墨寻的前进。

“说说吧……一场复国大戏,一盘有趣的棋局。你……或者说‘你们’究竟是怎么把‘复国’变成了‘灭盟’,是怎么把‘齐’变成了‘吴’。”

“这五天来的收获为我描绘出了一套华丽的剧本,一个我想都没想到的剧本。”

“勾引南朝,诱发战争,挫败天义道盟,趁机复国,这是你们的目的。”

“惹怒闲野门,用楚国秘宝勾引其他门派,强接皇子回朝,这也是你们的目的。”

“在天义道盟内屠杀一阵个雪宗,诱发血案,让道长空意识到麒麟门很危险的也是你们的目的。”

“我本以为,这是你们这些聪明的吴姓军师耍的小算盘,你们要一手把麒麟门逼上为了复兴楚朝不得不与天义道盟全面为敌的立场,以借此改换门庭。易帜为‘吴’,结果我发现我还是猜错了。”

“几十年前天义道盟里发生了一些变故,我抓了一个寄生在正阳教的明魂宗小崽子,供出来了三十年前的事情——一些明魂宗徒秘密的对一些门派的高层实行了换魂之术……自此后一些门派的高层性情大变,并且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意外死亡,其中就包括了你的父亲。”

“兜兜转转,这么长的圈子,我是真的没想到。到最后我还是在陪着你们明魂宗在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