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人阁

网罗天下奇人之意。

是天义道盟为了专门收拢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人高手成立的组织。

天义道盟本身是为了维持北方稳定而成立的组织,没有军队,就连防卫都是由麒麟门一手包办的。指望他们彻底将北方的邪教势力用武力讨伐干净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他更多使用的是武力之外的手段。

比如让越来越多的小门派加入天义道盟,挤压那些知名邪派的生存空间,然后再恰到好处的给这群被挤压的邪派一条不错的后路。

这个后路就是奇人阁。

“网罗天下奇人,不问出身门派”

只要足够强,哪怕你是身份来历都不明确的神秘人也照收不误的组织。

里面有多少人是纯粹的散修,又有多少是邪教混不下去了退出来的,那都不得而知。

不过现在至少有一件事是知道的————

“手下留人,别烧啊!!!!”

至少这位翁芊的师父还不是那种趁乱混进来的十恶不赦大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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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徒徒徒徒弟,咱咱咱咱回去吧,你看看看这样,我再多,多多多多待几天,人真,真没了。”

名字列于奇人阁名单之上的小老头蹲在墙角哭的稀里哗啦的,杨烨的火烧掉了他半边的胡子,要不是拦着及时这张脸差点要没了。

杨烨站在一边悻悻的抱着肩膀:“啧,我还以为是您这大上午的抓了一个来打牙祭的,这老头平日里一向贼兮兮的,竟然是个老实人。”

“我也不是每天上午靠着杀人当开胃菜啊……”

墨寻好说歹说,才把这位不太好惹得大佬给请走了。回过头来再看老人。

翁芊看见师父被打,紧张兮兮的拖着镣铐跑了过来,在确认了这小老头没事儿后松了口气,又摆出了一幅不肖徒的模样:“烧的,好呀!就该给你,弄死!我当,孤儿去!”

这师徒俩也是活宝一对儿,墨寻给老头和翁芊拆了镣铐,嘱咐雪宗的孩子们看着两人别再打起来,随后就低头盯着手上的名单。

这名单到是详细,名字,样貌,疑似归属的门派

这是从墨寻还没重归天义道盟就开始搜寻的名单了,不过这种水太深的地方能挖到的顶多是冰山一角,趁着宁知尘来之前,还得多做几手准备才行。

事到如今,虽然看起来一切都在顺利的发展,境况在一点点转变,可墨寻总隐约觉得自己还是哪里缺漏了一部分。

……

究竟是哪里呢?

……

邪教分明是一颗埋藏在天义道盟下面的暗雷,分明是最有可能跟当下乱局产生牵扯的势力,为什么道长空却讳莫如深。

真的是因为天义道盟窝藏邪教不方便为外人道?

一个正阳教真人花十几天都能网罗出来这么一份名单,这件事在天义道盟应当没那么保密才是。

……

……

算了,凭空细想下去没什么意义,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那位最后一个奇案的真凶。

如今四大奇案当中就剩下三门连环灭门案尚未告破,墨寻花了这几天的时间翻查卷宗,最后得出来的最可靠的推论却让人啼笑皆非——

“王八犊子,当初说好的不牵扯我。”

“……宗家哥哥,骂谁呢?”

白君雅的小脸儿突然出现在墨寻面前,吓了墨寻一跳。

“啊,没……一个老相识。”

“……那个,宗家大哥,我想问你个问题,不知道合适不合适。”

白君雅左右张望了一下,其它的少年都被她打发去纠缠翁芊师徒二人去了,她伸手拉住了墨寻的袖子,把他拉到了一边,脸上有些复杂。

“那个……宗家哥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问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

似乎提出这个问题让白君雅非常为难,小姑娘脸憋得通红,在问完之后急忙补充道;“当,当然,我们不是害怕了想走,也不是……有别的意思,我们一直都很相信大哥你的,也知道你一直在为了我们而忙……我,我……”

“别着急,慢慢说。”

墨寻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身高略低于白君雅,微笑着问道:“想家了?”

“我一直都想……只是之前要给族人们报仇,现在我们的仇人死了,我们待在这里的理由也没了。”

“……可杀害你们族人的不止齐天宇一个,还有好多好多人呀?”

“我……”

白君雅的声音有些低迷,她低下头:“我恨他们,恨透了他们,我恨不得把他们挫骨扬灰……但我又害怕。”

“怕什么?”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我们只剩下这些人了。”

白君雅看着那些同伴们,对墨寻说出了她身为领队,绝对不能在其他雪宗成员面前说出的丧气话:“他们杀了我们,我们报仇,杀了他们,反过来又被他们惦记……在天义道盟一天,我就觉得还被他们惦记着一天……把他们全杀了固然可以解决问题……但你惦记着杀他们,他们同样也惦记着害你……我知道你一直在查他们,可我怕……我真的怕你被……”

冰色的眸子透着隐约的担忧,白君雅鼓起全身勇气似的伸出双手捧住了墨寻的脸:“宗家哥哥,跟我们一起回雪山吧,我们可以保护你的。你也不要再理会那些人了,反正天义道盟把你当成贵客了,你跟道长空打个商量,咱走行吗?他要是强留你,我就跟他拼命去。”

这个雪宗的孩子并不知道墨寻跟道长空的交易,也不明白什么南北之战的危险,什么隐藏在天义道盟中的邪教。

此时这小小一方院子里的一切就人是她要去保护的东西,她不想复仇了,只想完完整整的把这些人带回雪山。

“跟我一块回去吧,来我们大雪山,我让我爹封你当狩猎队长……不,你比童叔叔厉害,呃,你好像比我爹也厉害,我把我爹踹了,你当我们族长,就跟当初的白无老祖一样,行吗?”

她近乎是哀哀的,有些耍赖一样的抓着墨寻的袖子:“求你了……”

墨寻苦笑了一下:“当初白无老祖最后不也是丢下你们跑了,最后……什么都没能留得住。”

“不,他留住了呀!!他有我们,他教的文字,数术,交给我们打猎的方法,活命的方法,修炼的方法……我们不就是白无老祖留下来的?对,雪山上还有他曾经住过的房子,还有他跟两个祖奶奶种下的那片雪莲海!你一定没见过吧?我带你回去,雪山可比……可比报仇……好玩多了啊……”

白君雅的话让墨寻一时陷入了茫然,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上的名单,心中一阵酸涩。

“是啊,还留下了你们,对……”

“宗家?”

“不,没事。”

墨寻笑了一下,不再看白君雅的眼睛,他忽然抛出了一个很坏心眼的问题:“那你想保我,是看在白无的面子上,还是看在我墨寻的面子上?”

“这还用问吗,是你呀!!难不成你护着我们,也只是看在了白无老祖宗的份儿上?”

白君雅一听这话,当时就急了,急了,声音也就大了,院子里的其他人纷纷注意到了这边,但都自觉的又回过头去。

他们知道,他们的少宗主做什么。

他们清楚的很。

“你是你,老祖宗是老祖宗,我们见面是老祖宗的安排,可我们见的人,护着我们的人一直都是你啊……宗家大哥……不,墨寻哥,咱走吧。”

“呵………你这蠢丫头。”

墨寻伸手,轻轻的按了一下白君雅的脑袋,随后站了起来。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抹了一把脸。

“对了……白无可能没来得及教你们这些,现在让我来补充一句也不晚————邀请别人去自己家做客的时候,要挺着胸,自豪的发出邀请,而不是像逃命一样狼狈。我是要去你家做客,而不是去那边逃难,不是吗?”

“……墨寻哥哥?”

“等一切过去之后,等我要等的人来了之后,我就跟你们一块儿回雪宗,咱们一块。”

“真的?”

白君雅的眼睛一亮,伸出手来捉住了墨寻的袖子:“宗家哥哥,你,你可别骗我们!!”

“嗯,那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还能找到的归属了。”

“好,好,宗家哥哥,拉钩吧,我们一言为定。”

白君雅撸起袖子来,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她小心翼翼的勾起了墨寻的小拇指,没等对方答应就用力的摇了两下,好像深怕墨寻反悔一样。

“……好,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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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监狱,墨寻脸上一直挂着浅笑。

“你回来了。”

刘伞盈正坐在监狱里有模有样的看着卷宗,一看到墨寻回来了,忙抬头打了个招呼。

“嗯。”

“今天很高兴……你跟道长空聊得很投缘吗?”

“算是吧,事情都有了转机,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过五天,这一切就要结束了。”

“啊,是吗?”

“嗯,到时候你就可以恢复你南朝公主的身份,不必在作出像我这身一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扮相,可以露出了你原本的样貌,穿你喜欢的衣服了。”

“………………我又不讨厌这身。”

刘伞盈脸耷拉了下来,低下了头。

墨寻并不意外自己的好消息会引起刘伞盈的沮丧,他打开了刘伞盈面前的牢门——这还是他第一次走进刘伞盈的牢房。走到刘伞盈跟前,墨寻脸上的笑容淡却了许多:“我知道,你并不想回归公主的身份。它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和痛苦——但是没办法,如果你不去承受这个痛苦,那它就会以更大的痛苦降临到其他无辜之人的身上。”

“你也开始跟我讲大道理了?”

“不,只是,我有点羡慕你。”

“……羡慕我?”

这句话气的刘伞盈笑出了声来,她抬起头,目光中汹涌着强烈的情感:“羡慕我什么?从小锦衣玉食,有侍女照顾,生长在深闺之中,被最喜欢的朋友背叛,像个丧门星一样害死了想帮助我的人?还是说羡慕我能够终日只像是个吉祥物一样待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每天只能看着你在忙碌着我未知的一切,哪怕在牢狱里也只能当个花瓶?一个你连多看一眼都不想看的花瓶?”

说罢,她抬起头看着墨寻,目光滟潋:“你若是讨厌我,直说就是了,请不要……不要说出这种让我都觉得反胃的话……我不想……连你也是这种人。”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我在想,当后人评价你时,他们说的会都是‘南朝的仁明公主’如何如何……你觉得你牺牲了一辈子来换取南北的稳定,这很亏,这很不幸,身为牺牲者的你当然有这么觉得的权利……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人的‘牺牲’却连被别人记住的资格没有。”

怅然说了两句,墨寻低下头,茫然的呢喃着:“我呢?我到底是终结混战的圣人,还是扶持邪魔的恶人?甚至在难得对我还有好印象的后人面前,我都无法坦明自己的身份……我当然明白,当初我做这一切不是为了听后人夸奖我,也不是想得到他们的感谢。但真的……你知道么,当你做的事情,你的努力真的被人夸奖了,听他们感谢你当年的付出和牺牲,听他们肯定你牺牲的价值,那种感觉真的非常不坏……它甚至……会让我变得有些软弱。”

“……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墨寻的话让刘伞盈似懂非懂,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骨面人迷茫的样子。

在被墨寻使用身体时,她能够感知到这位附身之魂的情感。

愤怒,阴冷,悲伤。

但唯独不曾见过现在这样的茫然。

墨寻苦笑了一下,说出了哑谜一般地回复:“现在就只是墨寻而已……也只能是墨寻。”

“………那好。”

刘伞盈眨了眨眼,她忽然抬起双手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骨面,紧紧地握在手里,露出了自己原本的容貌面对着墨寻。

目光灼灼。

“那你听着……我可不叫刘伞盈,也不是什么仁明公主,我叫刘采萱,这是母亲赐予我的名字,我希望你用它来称呼我。我会记得你叫墨寻,等我死后,也许会出书立传,我会让我的后人也记住这个世上有一个人叫墨寻,是个天天带着骨面,喜欢折磨别人,逼疯别人的怪胎。这个怪胎为了自己的族人报仇,以一己之力撼动了整个北境道盟。你讲给我的故事我也会让他们写下来。也许后人会忘记你曾经的名字,但只要我刘采萱的名字还存于世间,‘墨寻’这个名字就不会被人忘却。”

刘伞盈……不,难得刘采萱这么大声,这么底气十足的说出了这么一串话来。

很意外,也很突然。

差不多过去了七秒钟,墨寻才闭合上了刚刚张开的嘴巴。

墨寻看着她,看着她的表情,又低头沉默了片刻。

忽然笑了一下。

“哈,真的是……”

“什么?”

“……真的是受不了你们这些当公主的。”

刘采萱有些意外:“你……还遇到过别的当公主的?”

墨寻没有回答,他抬头看着刘采萱,伸出手从刘采萱的怀里拿起了那张骨面。

“那么,刘采萱姑娘——趁着现在你还黑袍在身,趁着距离‘仁明公主’重现世间还有五天,这段时间,我可否邀你一起亲自参与一段日后可以让你写进书里的故事?”

“…………什么?呃,就这里吗?好,我还没做好准备……”

“啧,瞎想什么呢?”

被破坏了气氛的墨寻略有些好笑的硬是把面具按到了刘采萱的脸上,另一只手掏出来了那张被捏的皱褶巴巴的奇人阁名单来。

“走吧,邀你参加一场持续五天的狩猎,五天后贵客到访,少一个嘉宾可不行。”

刘采萱明白过来,脸红了一下,但还是执拗的抬起头,忽然换了一副腔调,嬉笑着说道:“那行,本~宫~准~了~”

而后,两人相互看着对方,彼此心照不宣的哈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