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转秋的晚上,本该是最先体现出温度转凉的时间才对。

然而一股灼热的风却自南方刮了过来。

它真的就是一阵纯粹的风,站在军阵当中的少女什么都没做。她既没有调动真气,也没有催动任何的法阵。

那股异样的热风就好像是因纯粹的巧合而刮过来的一样,可这一阵风吹过,齐鹏飞便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水。

是热出来的汗。

那阵风刮过来,并将他裹覆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就好像是被人用厚被子卷了起来丢到蒸笼里蒸煮了数秒一样,汗水眨眼间湿透了护甲之下的内衬衣。他只觉得胯下一软,自己骑乘的战马两条腿咕噔跪在了地上,马儿大张着嘴巴,白色的粗气自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喷了来,呼吸相当地费力。

不光是他,这阵热风吹过了整个千人的军阵。

这些一个个身穿铠甲的军人们在被热风吹拂过后身上无一不是热汗淋漓,更不用说随行的马儿。他们的马匹哪里比得上将军那万里挑一的宝马,在吹过这镇热风后,马儿接二连三的倒在了地上,有些喘着喘着越喘越急,一口气没缓上来,竟硬生生被自己憋死了,还有的倒下来时直接将身边的步兵压在了身下,一身的汗水滴滴答答的灌入了可怜的步兵的体内。

“这是什么妖法——!?”

齐鹏飞分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这个女人如何进入军阵的,这个法术如何发动的。

但热风过后,紧跟着压下来的就是渐渐升高的温度。

刚才的那阵风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太阳早就在一个时辰之前彻底落山了,现在哪里会有让人觉得热的东西存在啊?

可热风过后,周遭的空气就开始无休止的升温,天地被装进了一个大蒸炉。不管什么修为,不管是炼体还是元神,在这极度反常的自然温度下都难以为继。

汗水顺着脊背流淌出来,可还没来得及汇流落下就被蒸发,两只眼睛被自己蒸出来的汗水熏得通红,晕头转向,活着就是在受罪一样,每一口呼吸都费劲至极。

周围哪里还有没呼吸过的空气啊?周围哪里才能感到一丝凉爽啊。

地面变得烫脚了起来,晕过去的马匹很多永远都无法再站起来一步了。

渐渐地,也有很多晕过去的战士呼吸开始衰减。

在疯狂的高温下,不知什么人带头开始,尝试着用眼下似乎是最简单的方式来逃避这样的折磨——将原本应为楚朝复国大业而挥舞的武器刺进自己的体内。

这样的方法当然“卓有成效”,看着同伴“轻松”的死状,其他熬不过去的士兵甚至有些羡慕,蠢蠢欲动的忍不住要去效仿。绝望的情绪就好像是被这片灼热活生生蒸煮出来的一样迅速发酵。

看着没出息的纷纷自杀的手下士兵,齐鹏飞愤怒的想要出声喝止他们,可他自己也开不了口,说不了话。

周围的空气太热了,光是吸进肺里都是折磨,都会烫的肺部灼痛,恶心的要命,身体早就缺水了,喉咙几乎要黏在一起,打不开,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你们……别……”

整个军阵东倒西歪,只有被蝴蝶包裹的少女仍然屹立在人群中央,笑盈盈的看着碧绿色空气屏障之后的宁知尘,就好像是这人的生死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好像事也的确如此。

宁知尘有些慌了,哀哀的求着师妹:

“师妹,好了吧?可以收手了吧……再这样下去,他们会死干净的。”

“我如果不出手,死的就会是你……我不会允许的,你是属于谁的东西,你忘了?”

“可他们本来也没打算要我的命啊。”

“他们把你当成了蝼蚁,当成了偌执意挡在他们面前,碾死也无所谓的蝼蚁…我怎么会允许别人这么看待你?”

莫哉痴痴地笑着,发出了逻辑相当诡异的言论。

难道这个理由就足以让她杀人了?

她真的是江湖上那位谦逊有礼的翠锋君子的师妹么?

恐怕在场的军人们已经没那个能力回答这个问题了。

“师妹,收手吧,不然我生气了。”

“好啊,你可以生气,因为我不听你的话了,你自然生气。那么你也该知道……现在我生气,是因为你也没有听我的话,你偷偷的跑下了山,让我缺失了你那么多天。我很难受的。”

“我错了,我跟你道歉还不成吗?再这样下去他们真的都要死在咱们山脚下了。横竖你也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为什么不能做个顺水人情,把他们放了,剩下的有话咱们回家慢慢说。”

“……”

莫哉一动没动,她就站在这些被高温折磨着的军阵之中,目泛潮光,欣赏着这场久别重逢后与心上人再度相遇的画面。

品尝着宁知尘因她而产生的着急和无助。

这份只属于他对她的感情。

空气中忽然被送来了一阵凉风,凉风中裹挟着一阵轻轻的叹息。

“好了,好了,差不多行了。”

这阵叹息由远及近,自闲野门的山上吹下,阵阵凉风习习吹来,将燥热逐渐抚平。

兰梦稻披着她那件紫色的纱衣,一手拿着酒葫芦,极不情愿的从山上走了下来。

这让人感觉到救赎的凉爽之风便是在她每踏出一步后产生的。

“师父?!你可算来了!”

“……哼。”

军阵中的莫哉看到了兰梦稻,沉醉的表情转眼间烟消云散,她冷哼了一声,轻轻一摆手,这场无休止的加热被她亲手中断,气温开始向着原本应有的温度回落。莫哉踏过了匍匐在她身边的敌人,穿越过了那道碧绿的屏障,款款走到了宁知尘的身边,像是生怕宁知尘被抢走一样的握住了宁知尘的手臂。

“这次……是惩罚,没有下次。不然,他们下次会死一半,明白吗?”

“好好好……一半就一半,不过你也别把咱们家当成每次都有几千人围着的战场啊。”

宁知尘抬起了翠玉命剑,空障溶解崩塌,构筑空障所剩余的生命力顺着武器反馈给了宁知尘,让他原本苍白的脸色好了不少。

兰梦稻无奈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徒弟,从二人身边经过,直直的从山阶走下,走到了眼前这一大摊子人跟前,掏了掏耳朵。

“就是这样——我们山上没什么楚朝皇子,只有几个脾气不怎么好的徒弟。平时大徒弟在外面抛头露面的可能让你觉得这是我们闲野门家教严?不过今儿你们也看见了,我们这老二就这脾气,谁对付尘儿就恨不得连对方祖坟都跑出来把骨灰扬给宁知尘看的主儿。我不让你们上山也是有原因的啊。”

“兰……兰前辈……”

说话的是吴挚,他用秘法稍微保存了些许的体力和水分,但说话的声音也像是砂纸剐蹭着嗓子所发出来了一样。

“告诉我们……哪里,有水,湖……我们,马上下山,永不,永不再作叨扰。”

“唉,得了,也别给我许这些个空头支票了,你们还是先想法子活命要紧。等你们的人马朝着南方行军五里路之后,天儿会下一阵急雨,你们也会遇到一股从地下涌出的泉水,量刚好够你们还活着的这些个人用的——不过前提是,我给你们指了一条生路,你们也得愿意照着我说的路走。”

“当然……”

吴挚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在严重脱水的情况下,他们的队伍能够负甲行军的极限也不过就五六里地了。如今最后剩的这一丝力都被兰梦稻一眼看穿,军师很清楚,如果不按照兰梦稻的意思去做,他们最后会落得一个多惨的下场。

“告辞……”

吴挚被人搀扶着坐上了自己的木头车,从袖子当中抽出了一把短刀来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滚热的血液卷入喉咙,将嗓子润出了一丝能说话的余裕。

“全军……收兵!!!”

这只为了复兴楚朝而成立的军队,在他们第一个需要征伐的对象身上就跌了一个大跟头。

跌的异乎寻常的狠,前所未有的痛。

输了。

输得不明不白。

半个时辰后,楚朝的这只军队稀稀拉拉的离开了,

闲野门的几人正要打道回府,此时却又来了第二波访客。

来得是两个小姑娘,宁知尘恰好认识其中之一。

“墨鹊妹妹!?你怎么在这儿啊?”

重见故人让原本被这事儿闹得有些自责沮丧的宁知尘精神一振,手臂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钻心的剧痛,低头一看,亲师妹的手已经将他胳膊上的一块肉硬给拧转了将近半圈下来。莫哉冰冷冷的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人还是杀少了啊。”

“诶诶诶,师妹,师妹,别对这些人动手啊!她们是我朋友,你要对她们下手,我可跟你没完!”

“我知道,你在万剑门认识的两个小姑娘……是我把她们带来的。不过你如此在意她们俩,倒让我想试试……”

“宁哥哥,求求你救救墨寻!!”

墨鹊冷不丁的扑通一下跪了下去,跪在了宁知尘的跟前。这个举动让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满脸倦意的兰梦稻都激灵了一下,扭头惊讶的看着自家徒弟。

“诶诶诶,墨鹊妹妹,你干嘛呢?!怎么还下跪……墨兄,墨兄怎么了?他让你来的??”

宁知尘伸手向去搀墨鹊,洛鸽看了一眼莫哉的表情,赶忙上前一步把自家姨妈搀了起来:“诶诶,姨妈,地上凉,你这刚走完这么远的山路,别再跪下就晕过去了,赶快起来。”

墨鹊将几人分别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宁知尘。

他们如何去了中州城,如何经历了三次重复的日子,又是如何杀掉了中州城的城主伍可仁,最后不得不让墨寻去自首,派遣自己二人过来找宁知尘寻求帮助。

“墨兄还会有投案自首的觉悟?就他??”

宁知尘惊讶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不过看墨鹊这表情,他也清楚从中州城到闲野门徒步跋涉需要费多大的功夫,一时对墨鹊心疼了起来,连忙说到;“总之不论如何,先上山再说吧,我去给你们弄点吃的……你们再仔细把事情跟我好好讲讲。”

——————————————————————————

在墨鹊顺利到达闲野门后的第二天中午。

天义道盟内。

一场闹剧发生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少盟主!!!少盟主!!!!!”

一阵犹如杀猪般凄惨的嚎叫响彻了天义道盟,引来了无数人的注目。

自天义道盟的大门之外,几个人扛着机械的扛着一个四肢全断,只剩下一个躯干的男人跑到了天义道盟里面,发出声音的正是这个形容凄惨可怜家伙。

“少盟主,救命,少盟主,快救救我们!!!!”

“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负责守卫的麒麟门弟子一齐拥了上来,想要将这些奇怪的人拦住,可哪里知道那几个抬人的家伙就好像是没长眼睛和脑子一眼,直直的横冲直撞过来,命也不要了了。

围观群众当中的有些人认出来了其中几人的身份,这几个人的的确确的天义道盟名下门派的成员没错,可谁都想不到他们有打扮成这样行动当初理由。

“后退,再前进一步,在你们身上多戳几个窟窿!!!!”

最后出面的是齐天宇,身为麒麟门总教头的他此时表情难看非常,可是那几个人仍不管不顾的想要往前冲,齐天宇冷哼一声,拔出了他的那把护刑陌刀来用刀背横着扫了一下,刀形成的无形冲击将抬人的几个扫倒在地,被扛着的那位更是直接摔在了地上。

“你们不要在这个时候添乱,继续胡来的话,不要怪老夫无情了。”

“哦?怎么个无情法儿?”

道长空站在齐天宇的身后,笑着问道。

“………………少盟主?!”

突然出现的道长空吓了齐天宇一跳,他脸上的表情非常精彩的变换了几次后,扑通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不,属下不敢。”

“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儿?”

“属下不知,只是看着他们一股脑儿的冲向山来,担心他们冲撞了您,所以特此加以阻拦。”

“冲撞了我?呵呵……他们不是指名要见我么?”

道长空拍了拍齐天宇的肩膀,走到了倒下的几人面前。那个被斩断了手脚的人悲哀的嚎叫着:“少盟主!!!闲野门反了,闲野门要造反了!!救救我们,救救我!!!!”

“哦?反了?呵呵……何出此言?”

“他们,跟本就……等等,你们要干什么!?我还没有说完,不,不要!!你们真的听她的话!?你们真的敢当着少盟主的面把我————救命,少盟主!!!!!!”

原本抬着人的几名青年一声不吭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都掏出了各自的武器,齐天宇见状急忙挡在了道长空的身前,却没想到他们并不是要袭击道长空,而是将武器对准了那位还在说话的同伴,乱刀刺了下去。

噗呲噗呲几声,刚才还在扯着嗓子大喊大叫的人转眼就像是被扎漏了气的皮球一样,没了生息。

鲜血染红了天义道盟洁白的地板砖,格外的刺眼,在太阳的照射下绘出来了别样的图案。

所有人瞠目结舌。

几人在行凶结束之后,一个个都转过头来,表情木然而呆滞的举起了各自手中的武器,挥剑,自刎。没有丝毫的犹豫。

噗通,噗通,噗通。

多久的功夫,地上就已经多了五具尸体。

眼前的景象就连道长空都微微地深吸了一口气。

“齐教头……这是什么……余兴表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