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在客栈二楼的那一单间里,墨鹊坐在床上,一边道歉,一边抽泣着,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房间里的气氛相当的压抑,只回荡着墨鹊接连不断的道歉声。

墨寻五味杂陈的表情虽然被隐藏在了面具下,但那双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墨鹊。他手上正拿着墨鹊刚在顶在胸口上的菜刀。床边的桌子上摆放着那一碗加了料的鲍鱼粥,跟牛肉面的空碗放在一起,显得格外的讽刺。

“唉……这事儿闹得。”

待在房间里的洛鸽陪着墨鹊一起坐在床上,手上掐着墨鹊的脉门,在大概有了个数之后松开了手,起身走到桌子跟前,挽起袖子捧起了那碗粥。

“你瞅瞅糟践了这些个大米和鲍鱼的,那不如让我来不客气咯~”

“等等,不能喝!”

墨鹊大吃一惊,起身想阻止,可洛鸽已经咕嘟咕嘟的几大口将冒着热气的鲍鱼粥给吞了个干净。墨鹊能抢回来的就只有一个空碗。

“嗝……味道不错。”

“不行,吐出来!吐出来!!”

墨鹊急眼了,睁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用力的想要去抓洛鸽的喉咙,却被洛鸽轻松的一把推开。

“别担心,死不了,只是些散功粉和迷药而已……啧,不过劲儿是挺大的。”

喝了粥的洛鸽打了个哈欠,从后腰摘下了一个铃铛晃了晃,又揉了揉眼睛。

“好了,舒服多了。”

“你的消化系统到底是个什么神仙构造……”

墨寻叹了一口气,也坐在了床上,两人把墨鹊夹在中间。墨寻牵住了墨鹊的另一只手:“好了,现在,把你肚子里的憋着的小阴谋也说出来给大家听听吧?如果到这个份儿上了你还对我有所隐瞒,我就真的生气了。”

“不,不要。”

墨鹊捧住了墨寻的手,张皇的摇了摇头。看着墨寻的表情犹豫了一会儿,松开手,低头慢慢地说道:“有人,想害,我们……”

“哦?”

“那一包粉末,我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不知不觉就在我身上了。而且,我也变得像梦里一样,开始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坏话……说洛鸽妹妹的坏话,说墨寻的坏话——明明昨天晚上我已经忍住了!我已经很努力的忍住了……我以为我已经熬过去了……可是今天下午,它又很大声的嚷了起来。”

墨鹊说的很慢,也很零碎。两人静静地听着。

她说今天下午她开始能够听到噩梦里的那个声音了,同时,她也在身上找到了那个梦里出现的包裹。

噩梦中的她就是把这个放在了稀饭里送给了两人,然后拿着刀子上了楼,在声音的诱惑下想要行凶。

如今的她跟噩梦当中的一样,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来。

脑海中的声音甚至让她分不清这到底是那个噩梦还是现实。

“不过,这次我做好准备了,从我做噩梦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办了。”

跟噩梦中的不一样,这一次墨鹊并没有去反抗那个声音,因为噩梦中的她再怎么挣扎也只换来了最后一刻以自杀来阻止自己而已。

墨鹊顺从了那个声音的意志,去后厨下药,然后决定在那里自我了结。

如果死在那里的话,墨寻一定会发现不对劲,粥里下了药,凶手是厨房的餐具,还清醒着的墨寻一定会察觉到不对劲……

然后……

“然后,你们会马上离开这里了。”

墨鹊抬起头来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嘭!”

“呜——!”

墨寻一拳头敲在了墨鹊的头上,小丫头捂着头,意外又委屈,却不敢多说什么。

墨寻让这丫头气的脑瓜子疼,说话的声音都忍不住大了起来:“我该说你这丫头真体贴还是该骂你真白眼狼,要是我发现你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中州城里,你真当我会一走了之?你啊你,你这,笨蛋!”

“对不起……对不起,墨寻,对不起……”

墨鹊哀哀的道着歉,不过看这小丫头的表情大概也不知道到底墨寻为什么生气吧。

“别哭了,唉,不,你还是哭一会儿,使劲哭吧……你才多大年纪,唉……”

她不过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这两天的折磨,思考,最终得出了以牺牲自己来解决一切的方案,虽然愚蠢,但却不能让墨寻去斥责她更多。

想要制定出一个牺牲自己的计划并不难,但如此去毫无悔退地实施则是另一回事。

他将墨鹊拉过来抱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墨鹊的肩膀。

洛鸽把手里的铃铛塞到了墨鹊的怀里,弯腰摸了摸她的头,用轻松地语气说道:“没事儿,等你长大了,以后可以把这事拿去跟人说‘我的小时候靠着自己挣脱过偃魂咒’,不知多少人得高看你一眼哦。”

墨鹊抽泣着,她听不懂这些,可墨寻却警觉地皱起眉头。

“偃魂咒……啧,这不是明魂宗的鬼把戏么?”

“不错,难得你还知道明魂宗哦,看来省得我还再跟你讲一次了。”

洛鸽吐了一口气,脸上满是恶心:“这满天下论及操弄心魂,悖反人伦的手段,谁能追及他明魂宗半分?”

偃魂咒……对于墨寻来说,是个比明魂术稍显陌生的名字。因为它只能作用于比施术者更弱的人身上,是一种基于暗示和魅惑术之间的,对灵魂进行干涉的法术。

并不同于其他控制类的邪法,偃魂咒显得更加的“微小”和阴险。它并不是强横霸道的直接控制某人的心魂,而是通过某些东西为介质,对被控制者造成轻微的干涉。

·不能说出施术者禁止的话。

·必须完成施术者订下的目标。

·在被控制者产生反抗意志时,体内的阴暗面会被唤醒,以被控制者自身的狭隘去削弱被控制者的意识。

越是心胸狭隘,意志动摇之人就越会中招。通常是明魂宗人更换身份后用来防止自己身份被发现所用的应急策略。

“看到这个小纸包了吗?”

洛鸽从桌子上拿起了洛鸽下药时所用的纸包,上面画着一个相当繁复驳杂的咒文,而同样的图案也出现在了墨鹊带回来的瓷碗上。

“这个破玩意,对付凝元期以上的人差不多就没用了。可反过来说,它对凝元以下的人控制是近乎绝对的。灵元未守,徒有精气……炼气期的人要想解脱,只有施术者意外身死这一种情况。我还从未见过有像她一样,这等修为能在偃魂咒之下夺回心智的人,哪怕只是片刻。”

她没开玩笑,语气也是由衷的称赞,可不管是墨鹊还是墨寻此时都没有心思去因此而高兴。

墨鹊哭了一会儿,渐渐的放松了下来,抓着墨寻的衣服沉沉睡去了,挣脱偃魂咒,怕是早已经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

洛鸽看着沉睡的墨鹊,呼的叹了一口气:“我就说了这个城里不太平……只是让这孩子出去逛了一圈而已就这样。”

“话说……如果,我一个不小心,是不是噩梦就成真了?”

墨寻缓缓地把怀里的小丫头放在床上,站起身来。

洛鸽警觉地直起腰,向着墨寻问道:“你做什么?我劝你可别去找那牛肉面馆算账啊,店铺是我随便挑的,那家跟这件事多半没有关联。”

“给。”

墨寻没回答她的话,只是从袖子里掏出来了那本《云霞心经》,丢给了洛鸽。

“在我没回来的时间,你可以试着把它撕了,把上面多出来的内容拼一拼,不出我所料的话,八成会拼出跟那小纸包上相通的图案吧。”

洛鸽愣了一下,低头瞥了一眼书上的内容,皱起眉头。

“你要去讷龙阁?”

“……”

墨寻没有回答,只是径直的走出了房屋,片刻后,身影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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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山,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开始散发出来淡淡的微光。

城主府的政务阁内,白先生将最后一卷政务文本送到了城主府的桌前。

“城主,这是最后的一批物资申书了。”

“放在那儿吧。”

“是。”

白先生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把文本放在书案上。意外的看了一眼书案上的茶壶。

“城主,您这是……”

“消遣而已。”

“是,是嘛?哈哈,我跟了您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看您在这里喝茶。”

白先生站在书案边上,看了一眼伍可仁。今天的午宴不欢而散,但似乎城主大人并未有太过扫兴,此时的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的品着手中的香茗。

如果是往常,如此重要的文书城主必是会第一时间拿起来批阅的。

伍可仁微微抬头,又问了一声:“白先生?”

“哦?啊,不好意思,稍微有些惊讶。”

白先生哈哈笑了两声,看起来今天的事情到底还是对城主的心情造成了些影响。不过也对,那个墨姓的客人实在是太过无礼。

正当白先生的脑子里回味着这些事情时,伍可仁笑了一声,抬手倒了一杯茶拿给了白先生:“你要好奇,不妨你也尝一杯?”

“诶,好,多谢城主。”

白先生立马恭恭敬敬的弯腰双手捧过来茶杯,凑在鼻子边上轻轻的闻了一下,笑着向城主说道:“这茶,可是夕花楼的仙子们送来的‘檀香一梦’?”

“呵,嗯。”

伍可仁不置可否的轻笑了一声,眼睛直直的看着白先生,后者也不敢怠慢,将茶水一饮而尽。

“白先生,如何?”

“好茶,入口甘柔,唇齿溢香,如妙龄少女之香津。”

“这当然是好茶叶。”

伍可仁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白先生看伍可仁这个反应,还以为自己也扫了城主的兴致,连忙又补了一句:“听闻这檀香一梦素有阵痛宁神之功效,可安抚人心,调息中气,不知城主为何突………………”

咕。

后面的话,白先生再也说不出来了。似乎刚刚吞下去的茶叶热乎乎的又从喉咙里涌了回来,他不由得唔的一下捂住嘴巴,可那些热乎乎的玩意儿还是从指缝里溢了出来。

这铁腥的味道,好像……也不是茶啊……

白先生的视线缓缓下垂,他发现自己的肚子已高高隆起,如临盆孕妇一般。肚皮下有着什么东西在迅速的成长,蠕动。

咕叽,咕叽,咕叽——

随后,‘那东西’终于破开了肚皮,溅出了一地的鲜血。

“城……主……”

感觉不到任何痛苦,只有包裹全身的温暖和说不出的欢愉。

五脏六腑仿佛都在这些美妙的‘小东西’的蠕动和啃食中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适。

倒下的人体砸倒了书案上堆叠的厚厚的案卷,张张白纸飞向天空,飘飘下落,盖在了后脊多了一大块空洞的尸体上,殷红的鲜血染透了锦缎的地毯。

伍可仁却没理会它们,他淡淡的又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捏在手中晃了晃。

墨绿色的茶水在从窗户透入的夕阳映照下泛出了淡淡的粉红色微光。

“好茶,当然是好茶。人生如若一场昙花大梦,轮回往复,醉生而梦死……如何不欢愉耶?”

说罢,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