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群屹镇的天空还笼罩在灰蒙蒙的深蓝之中,整个镇子都在沉睡着,街道上空荡荡的,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影。

除了做早点生意的粥铺早早起来掌灯燃火准备新一天的生意,往常这个时间的大部分店家应该连伙计都还没睡醒才对。

不过今天的云嗣客栈有些不同,伙计早早地就打着哈欠把门板支起来,好歹糊弄地擦了擦大厅的桌子。

他睡眼惺忪的满脸不乐意,看着敞开的店门外,黑蒙蒙的大街上连个鬼影儿都见不着,不满的嘟囔着:“也不知道哪位爷起这么早,急着干什么去。”

这可不是他愿意起这么早的,原本好好的在大堂打着地铺睡着觉,突然就让人给摇晃醒了非说要出门看看。

这要是一般客人,伙计随口两句也就打发了,可要出门的偏偏是那个两天前住进店里的怪人……别说打发,半夜看着他的样子伙计都会觉得头皮酥酥麻麻的。

那个要出门的怪人自称叫墨寻,两天前住进店里,穿着浑身上下一色的黑衣黑袍,骨面遮脸,明明六月三伏的天气浑身上下却遮的严严实实,除了半张脸外身上别的地儿一寸皮都不往外露,简直是恨不得把可疑两个字硬生生的写在身上。

这位古怪客人还偏偏拿不出证明自己身份来历的凭证,按理说,别的店为了避免麻烦都不太愿意接待这样的客人,可架不住他出手阔绰,几块金子拍在桌子上就把自家掌柜的砸的晕头转向,天天大爷长大爷短的,人家问什么人就说什么,简直恨不得把这位黑袍怪人当财神爷供起来。

这墨寻今儿个起这么早,可千万别是犯什么案子去了……嘿,这贪财的掌柜的早晚得死在人家那几两金子手里。

伙计恶狠狠的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正准备趴在桌子上继续小睡一会儿捱到天亮,忽然听见楼上客房咔哒响了一声,怕是又有客人早起了。

这今儿一个两个的都怎么了!?

无奈的转过身子又打了个哈欠,伙计半眯着眼没什么精神头的说到:“客爷,您起早了,后厨还没起灶呢。”

“哦,没事。”

嘿,没事鬼才起这么——

满嘴抱怨着的伙计强打精神睁开眼睛,忽然猛地长大嘴巴惨叫出声来:“呜,呜啊啊啊啊啊!!!!”

他一个没坐稳从从长凳上滑了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从二楼一步步走下来的客人,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干吼声。

黑蒙蒙的大堂里,烛台上橘黄色的焰火明灭着,一张骨面在烛光的映照下在黑暗中时隐时现,随着“嗒”“嗒”的声音一步步稳稳地从二楼走下,白发自兜帽中露出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宽袍大袖,黑衣黑袍——正是不久之前他才亲眼看着走出门的那个怪人……

“墨,墨,墨爷?!您,您不是……刚刚,刚刚才出去吗?”

伙计恐惧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喉咙像是被人紧紧地掐着一样,他确信刚才自己没有看错,确信这个叫“墨寻”的家伙已经走出了客栈。

眼看着黑袍怪人缓缓地走到一楼站定,那张惨白骨面的眼窝里闪烁着两点红色的光斑,他低头俯视着在地上因恐惧而抽搐不止的伙计,声音沙哑而平稳:“啊,没事……”

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来了一个金块放在桌子上,转身在另一边桌前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麻烦帮我去后厨弄点吃的吧,我有些饿了。”

瘫软在地上的伙计紧紧盯着桌子上的金块,咬着牙,脑门子上的冷汗透了下来。

金块!又是金块……这个叫墨寻的怪人从住店到现在,不管买什么,花什么,永远是用金块结账,偏偏还不是任何一家票号发行的金锭,也不属于任何一方州府的元宝定式,就只是单纯的黄金碎块,像是从一整块金子上切割下来的一样……这位爷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那个,厨,厨子还没起床,您看……您要不介意……我去街上给您看看……”

“行,随便弄点就行,啊,记得——”

黑袍怪人举起一根手指,很认真的说到。

“千万别放辣酱。”

听到墨寻的要求,伙计如蒙大赦的松了一口气,连滚带爬地身手抓住桌子上的黄金,也顾不上店里还有没有人看门了,逃也似的跑到了大街上。

黑袍人看着逃出大门的伙计,手指在木头桌面上轻轻敲打着,骨面眼窝里的暗红明灭不定。

大堂只有微弱的烛台照亮,漆黑的衣袍仿佛能跟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一样,怪人墨寻微微的垂下头,静等着周围一切的杂音归于安静之后,才长长的叹息一声——

“完蛋,还真就出不去了。”

墨寻……或者说,是重新回到《修真江湖》里的宁舞白,在无人的大堂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看着明灭不定的烛火,墨寻闭上眼睛,整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两天前,在那一封不知道是谁送来的信件的指导下,宁舞白得以重新回到这个本应已经停服了整整一年的游戏里,然而奇怪的是,进入到游戏里后的他失去了关于信件内容的记忆,并且重新登录的角色也并不是他熟悉的白无,而是“墨寻”,一个他完全没有印象的名字。

如果仅仅是上错号了也到还好,毕竟他根本不是用正规途径登陆的,然而这个诡异的“墨寻”虽是一身黑袍骨面,然而角色面板上却没有任何装备,没有武器。

更让人费解的是,这个角色的臂力,根骨,体质,灵根,敏捷,元气这些基础属性……无一例外,全部都是0,就连等级界面都是空空荡荡的一无所有。

除了包裹里多到让人头皮发麻的金钱数额,这个角色可以说就是一个“废号”。

就这点属性,往人身上打一拳头还没蚊子叮一口伤害高呢。

要知道就算是1级的新建号也都还有每个属性10点的平均值,难不成这个账号原来的主人开挂刷钱让系统封号了?

但这都不是主要问题。

更为严重的是,以“墨寻”的身份在这个世界行动了三天的宁舞白,他发现自己除了登错账号和失去记忆之外,目前他还面临着第三个更加让人头疼的麻烦——那就是他既没有办法下线,也没有办法离开这座群屹镇。

不管尝试了哪种游戏时代的下线方法都得不到响应,呼唤出来的退出界面是灰色的,紧急脱出口令也没有反应。

而且除去无法下线的系统问题,每当他试图离开群屹镇,希望能用这个奇怪账号去探索地图获取情报时,只要刚踏出这座新手村半步,“墨寻”就会被系统立刻传送回“云嗣客栈”的二楼客房。

任何一个出口都是这样,迄今为止总共七次踏出镇子的尝试,全部都迎来了同样的结局。

刚刚店小二会被墨寻突然吓到,也是因为他被重新传送回客房的缘故。

《修真江湖》就好像是在报复宁舞白曾经对它做过的一切一样,将他困在了小小的一方镇子里,出不去,离不开。

“我把你搞凉了,你把我困在这儿,怎么?你要教教我啥是报应?”

墨寻倚靠着桌子,略有无奈的摇头自语。

不过关于自己出不去的原因,他倒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如果不是这个游戏真的在故意针对自己的话,恐怕出不去镇子是因为这里并非什么“新手村”,而是个“剧情副本”。

在这个群屹镇里面隐藏着对于身为玩家的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关键剧情”,在触发推动整个副本向前迈进的剧情之前,自己必定是没办法离开副本区域的,一昧的往镇子外外硬闯,只能跟前面七次一样重复无意义的轮回而已。

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等待,静等着这个小镇发生着什么不寻常的事情——他身为玩家,是必然会遭遇这样的事件的,这就是天梦之眼系统给玩家安排好的所谓的“命运”

“咕噜——”

墨寻脑海中的思绪被肚子发出的响声所打断,他揉了揉肚子,撇了撇嘴,虽然在这个数据组成的世界里人不会被饿死,但是这种无限拟真的饥饿感是真的非常折磨人。

空虚的胃部被火烧火燎的痛感塞满,黑袍人往门外看了一眼,估摸着那伙计是让自己给吓着了,一时半会儿可能是不打算回来了。墨寻略有些哀怨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面具,抓住边缘用力往下一扯。

“嗤啦。”

“哎呦喂疼,疼疼疼疼疼,疼……”

这一扯扯的自己脸皮子火辣辣的疼,跟险些从脸上撕下来一块皮一样。

不管是这骇人的骨面,还是这一身的黑衣,“墨寻”身上的这些装扮就好像是跟肉体长在一起的一样怎样都脱不下来,因为这引人注目的怪德行,这三天来还给自己添了不少的麻烦——现在就连他都不清楚面具下的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揉着火辣辣的脸,肚子饿的不行的墨寻伸手把桌子上的一套茶具拉了过来,踌躇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客栈的柜台,烛台明灭的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到柜台之后的架子上,黑影覆盖了架子上面罗列的茶叶罐。

咕噜——

肚子再度申辩一声,墨寻苦哈哈的用力按了肚子一下:“行了行了,出息点——我记得……这个游戏喝茶也是加饱食度的来着?”

墨寻一手揉着肚子,有些无奈的浏览了一下架子上林林总总的茶叶,在他的注视下,其中一个被墨寻的影子所覆盖着的茶叶筒忽然微微的晃动两下,旋即噗通一声,像是沉入水面一样,徐徐没进了墨寻的影子之中。

收回目光,仍旧坐在桌子前的墨寻呼唤出了背包界面,一个新的图标赫然出现在了背包中。

这算是“墨寻”这个角色的独有能力之一,似乎是能够在自身的影子所接触到的范围内自由的将道具收入背包或放出。

【乌龙茶】:经由粗劣的工序加工出来的寻常茶叶,使用之后饱食度增加5 (可用次数:10/10)

“还真加啊……”

伸手,从袖子里把刚刚消失于架子上的茶罐子掏出来放在桌子上,墨寻掏出来一把茶叶放在茶杯里,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寻思一会儿,又小心翼翼的抓起来一把凑到嘴边,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反正也没说这玩意必须泡,要不先嚼一口看看?不过这玩意儿就算能加饱食度也不该是拿来吃的吧……

正在饿得不行的墨寻两根指头捏着茶叶正纠结着的时候,半掩着的客栈大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闯进了大堂里。

“喂,有没有店家?来给我安排一间房!”

声音的主人站在门口,半只脚迈入门槛,身后拿着个半人高的大麻袋,长衣长衫,一身教书先生般的打扮。

“喔唷?”

墨寻把茶叶塞进嘴巴里抬起头,与外面的来者四目相对,这男人大概三十中旬的年级,嘴边留着一撇子山羊胡子,虽然一身打扮的文质彬彬,可目细眉尖,隐隐的让人觉得的有些违和。

他神情之间稍微有些急促,看见了墨寻,脸上多少露出了惊讶和警惕。

这也不怨他,墨寻非常清楚自己的模样有多么惹人眼,眼神稍微在男人右手的袖子上停顿了一会儿之后便低下了头,他用宽长兜帽的阴影遮住了面具,低头用手又捏起了一枚茶叶放进嘴巴里干嚼起来。

“掌柜的还没起床,伙计出去买东西了,你要是想投宿的话可以在这儿坐着稍微等会儿。”

“……”

站在门外的男人慎重小心的打量了两眼外貌可疑的墨寻,低低的哼了一声,“算了,那我去另找别家。”

“可别麻烦喽。”

墨寻慢悠悠的站起身来,把茶叶桶子里的茶叶一股脑儿的倒进了茶杯,盖上盖子后揣进袖口里,随后端起桌面上的烛台,下巴微抬对着门外的男人说道:“你寻思这大晚上的哪儿还有别家客栈能开门,再说你一个教书先生带着那么一大袋子书到处走也不容易——”

端着烛台,墨寻一步一步的走到了门边,门外的男人警惕的晃了一下身子给墨寻让开了路,墨寻扫了一眼袋子,鼻翼轻轻的动了动,轻笑了一声。

“反正我也刚退了房间正要走,楼上右手边第二间现在已经空出来的了,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先住下就是了,我顺路跟买菜的伙计知会一声就行。”

“呃……”

墨寻站在门口看着男人,他意外友善的态度让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墨寻一只手端着烛台,另一只手抬起来轻轻的拍了一下男人的右肩膀,眼神在他的身上停驻了一会儿,又看了一眼地上放着的袋子,旋即笑着说道:“好啦,这年头出门在外的都不容易……祝你玩的愉快。”

着重咬着最后三个字眼说完后,墨寻转身朝着客栈外黑蒙蒙的夜晚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不久之后,这一身的黑衣黑袍与周遭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

注视着已经完全不见了身影的墨寻,“教书先生”警惕的左右看了看,然后弯下腰抓住了他那半人高的袋子,自袋子里传出来的一声低低的悲鸣,让他脸上的筋肉情不自禁的露出笑容,如同有小猫在挠着心房一样,吞下唾沫的他已经懒得去思考这个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一只手拎起袋子就走进了客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