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邊一片赤紅。殘陽把凱文特城高聳的工廠煙囪連同噴出的煙霾一起映成了暮色的剪影,與成片的住宅融在一起,在愈發深沉的夜色中濃到化不開。

一如既往繁忙的中央火車站中,燈夫們早早的點亮了水晶石燈,把候車大廳的玻璃穹頂都照成了一塊發光的鑽石。

大廳兩側的店鋪中早已擠滿了前來享受夜生活的顧客,他們享受着店員的服務,滿意地瞥向窗外,搬着貨物的工人、背着大劍的公會探員或是鄉間度假歸來的紳士們熙熙攘攘,將鏈接月台的天橋都塞得滿滿當當。叫賣報紙、煙捲、還有首飾的小販奮力穿梭在摩肩接踵的人群間,尋找着可能的潛在買家,於是本就無序的人流被攪得更加混亂,好像隨時都有人會失足摔下月台。

一輛蒸汽列車就這樣彷彿要劈開人群一般進站了。

一陣輕微的晃動和減速帶來的失重感,桌上的茶杯輕輕抖動兩下,和盤子一起發出“咯咯”的聲響。這就是火車到站的標誌,下車的時候到了。

一名頭戴黑色尖頂女巫帽,留着橙色長發的年輕女子在服務員的道謝聲中離開了一等車廂,站在了磚石鋪就的月台之上。

列車發出尖銳的汽笛聲,示意即將離開,乘客們也加緊準備登車,大量的人推搡、喊叫着湧上車廂,那些沒有座位的三等車廂幾乎是瞬間就擠滿了人,他們之中不少人把頭探出窗外以呼吸新鮮空氣,像極了貨運列車中將頭顱伸出柵欄外的牲口。而這些嘈雜的聲響與混亂的場面在女子看來竟是相當的令人驚奇,她好奇的欣賞着這凱文特人早就已司空見慣的場面。

“在火車上看的話,本來以為多了那麼多煙囪就已經很誇張了,上了月台才發現人口也比以前翻了這麼多倍……這些年這座城市都發生了些什麼啊……”女子左手扶着額頭,右手則從束身披風的夾層里摸出一張不是非常清晰的舊照片,照片上的青年靦腆的笑着,手上捧着一束鮮花。她用漫無目的的目光掃過無邊無際的人群,,又看了看照片上的人,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先找到落腳的地方比較好…”向面前洶湧的人潮凝視了數秒,這個苦惱不已的旅人搖了搖頭,向前邁了一步。

一小時前——

探險公會的編外自由人員愛德華.亞當斯正以一種十分不雅的姿態翹着腿躺在路口的長椅上。他用拳頭抵住自己的太陽穴,手肘則靠着長椅的扶手,懶散的姿態與在酒吧里喝醉了酒的遊民別無二致—— 但這其實是一個非常危險的動作:與一般的探員不同,愛德華的武器並不是背在背上或是別在腰間,而是藏在他的手臂之中。他所配戴的護手,其臂甲之上安裝着戰鬥用的劍刃,只消甩動手臂,彈簧驅動的刀刃就會旋向前方,直指對手。在某一方面,愛德華正是把自己的頭架在了刀刃之上。

雖然保險扣已經插好,但為了避免出醜或喪命,配備這種武器的戰士們都會盡量避免使用這種姿態。但正是因為這種“不可能的姿態”,愛德華可以愚弄他的一切潛在敵人,再加上他身上的棕褐色風衣與用煤灰“裝飾”過的髒兮兮的粗布長褲,他現在看起來只是一個毫無防備的普通人。

事實上,愛德華卻是有備而來。

一個月以內,街道對面的這家咖啡館頻頻遭到盜竊——每一次被盜的都是作為主食的麵包。在這種鬧市區,盜竊者趁着人流逃走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這種本應當由凱文特城警方來管理的事情卻因為警力不足而擱置了許久,店主只好將這個爛攤子發布為委託任務交給了泛大陸探險公會的凱文特分部。公會的正式探員們又以任務繁忙為由拒絕了委託中的請求。

解決這種任何勢力都無法解決的任務,自然就交給了“自由人”去處理。也就是說,愛德華作為幫助公會解決爛攤子的“臨時工”接受了任務。至於成為臨時工的原因,愛德華盡量不去想。

作為代表泛大陸探險公會而接受委託的作戰人員,就算不是正規探員也會收到任務相關的線索。為了跟蹤這次的目標,他早就將資料熟記於心。

這個路口就是目標的造事之地,而愛德華現在對這個街口的地形、設計甚至是人流都了如指掌,只需要繼續偽裝,就像草叢中的毒蛇一般就好了。愛德華知道自己的蹲守不會白費。

事情發生的十分突然。街邊的咖啡廳里,舞女的歌聲戛然而止,隨即傳來的是一聲尖銳高亢的尖叫,一個人(由於背着光,姑且只能稱作身影),從咖啡廳中衝出來,飛一般的鑽進了店旁深邃的巷子之中。

當路人們還在疑惑地朝一片混亂的咖啡廳內張望時,無人發覺那個剛剛躺在長椅上的人早已用遠超一般人的速度繞過人群,與那黑影一併衝進了巷子之中。

在凱文特城內,比工廠和盜竊更常見的,就是這種小巷子,這些原本作為房屋間的縫隙而保留下來的狹窄過道成為了交通主動脈之間的毛細血管,連接着城市各處。盜賊選擇從巷子逃跑完全在意料之中。

前腳剛從鋪着鵝卵石的主街道踏進巷子,一股腥臭味就撲鼻而來。斜射的陽光早已經照不到牆根,污水橫流的泥土地面上滿是胡亂堆放的雜物,原本就狹窄的空間這下因人造的因素變得越發崎嶇了。

即使是這樣不堪的逃跑路線,那黑影卻是如履平地。他躍過積水的坑窪,繞過破舊的木箱,翻過早已鏽蝕的柵欄,眼看着越跑越遠。

與之相比,緊隨其後的愛德華就沒有那麼走運了,進入巷子還沒有邁出兩步,發臭的水窪就濺了他一褲腿的泥點,緊接着又被不知放在哪裡的破車輪絆了一下,地表連片的濕滑青苔更是讓他不敢邁大步子。

這樣下去目標就要逃脫了,但愛德華並沒有絲毫慌張的意思。或者說,將黑影給引入小巷然後再讓他逃離本就是計劃的一部分吧。現在,他的搭檔正準備將這一出好戲繼續下去。

他揪了一下耳垂,好讓提前繪製在耳背上的傳訊符文啟動——團隊合作的時候到了。

隨着一陣嗡嗡聲,清脆的女音從耳邊傳來:“愛德華,你那邊情況怎麼樣?”

“目標已經成功引導到巷子里去了,不過這傢伙比我想象的還要敏捷,已經要跑出視線之外了。”

“不必擔心,他逃不掉的。”女孩的語氣自信而堅定,就好像在說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那麼接下來就拜託你了,芬妮。”簡短的對話結束,愛德華放慢了腳步,目送着黑影消失在巷子的拐角處。可以說,他現在已經毫無保留的將追捕目標的重任交給了搭檔。

巷子另一頭連接的街道上,愛德華的同伴,被稱作芬尼的少女倚靠着路燈的燈柱,目光始終不離一塊黃銅懷錶的錶盤。懷錶光滑的玻璃表面經過了源晶的蝕刻,在自動神術的作用下顯示的不是時間,而是這片區域的微縮地圖。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進行——小偷偷走的那一根麵包是她特地放在最顯眼的位置的,提前被放進了寫有定位符咒的紙卷,所以他的位置已經暴露在錶盤的監測範圍當中了。

“跑的還真是賣力啊,”女孩面無表情的看着地圖上快速移動的光點,語氣裡帶着一絲輕蔑的厭惡,“早早的束手就擒不就好了嗎?”

女孩將懷錶放進口袋,她站到巷口,雙手手掌張開,手腕交叉於胸前,完全不在意周圍還有路人的存在。

短暫的靜默后,少女輕聲念到:“綠原.藤皇之子。”

吟唱結束的一瞬間,女孩佩戴在雙手的青綠色手鐲開始發出耀眼的光芒,緊接着微微抖動了起來。

像是在回應年輕神術師的詠唱,地面也開始震動起來,四周響起了壓迫耳膜的蜂鳴。就連遠處的愛德華也感覺得到,在幽深的小巷的盡頭,有什麼東西已經被激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