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界尽头的东海之上,是包含五块大陆的异邦之地。

万物和谐的这里本来应是十分安逸的仙境,却因千年前,喜食血肉的『魔妖』出现而生灵涂炭。

它们状若鬼神且力大无穷,世上的人类一度濒临灭绝,直到『传说的神明』降世为止,一切才得以平息。

重新建起家园后,幸存的人们忽然注意到,他们的身体像遭受了某种诅咒一般,渐渐变得沉重无比——

金属,本应是稀缺资源的金属随着魔妖的退治大量现世,甚至侵蚀了人们一半的肉体。

起初大家并不适应,但习惯了之后,他们便意识到这也许不是坏事,因为有了金属的骨架,不仅力量会得到增强,连疾病都不再频繁发生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千年里,人类依靠自身的力量创建机关,构筑文明,甚至还通过神明留下的书籍,开拓了全新的领域——

『术』,特指一些对超自然能力的操纵方法,不论是武器法则还是元素驾驭,只有极少数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掌握那超绝的力量。

机与术的时代悄然来临,然而好景不长,人们很快发现魔妖没有被彻底消灭,它们正隐居暗处,虎视眈眈地窥视着世界。

脱胎换骨的人类随即与魔妖再度展开斗争,但即使他们获得了全新的力量,也只能勉强抵御它们的侵袭——

而『安歌』的出现,打破了这僵持不下的局面。

外表为人形的她们大多美若天仙,强大超凡,但却毫无人类的悲悯之心,就连神明之术在她们手中也不过玩物。

人类把安歌看作灾难的化身,因为魔妖是安歌的食物,所以她们所到之处必有战斗发生,也一定会有人被祸害殃及。

最初由于语言相通,人类还会聘请安歌来清理魔妖,但随着了解的深入,他们便越来越惧怕那股不可控制的力量——

久而久之,虽然“聘请”的关系仍若有若无地存在着,可对等的尊严却早已灰飞烟灭。

仗着安歌数量稀少且不食人类,人类最终把她们赶入了世界的黑暗里,并为见不到光明的她们起了个新的代名......

『这就是,<厄运之魔女>的由来。』

仅剩的一点夕阳在地平线上方颤抖,似乎在挣扎着把光明投向地面,也映照着独自行走在路上的青年。

『你是个好人,但很抱歉,我们是注定无法得到所有人的理解的......生存在人类和魔妖的夹缝之中,我们安歌,早就没有被这个世界所爱的资格了。』

耳边回响着辉月最后的话语,东方明捂着肩膀,步伐蹒跚地回到了严临的屋子前。

本来还想和少女多交谈会的他,因为时间已晚而迫不得已地离开了她身旁。

“这算什么啊......”

他眼神空洞地伸出手,有些筋疲力尽地趴在门边,还是难以接受听到的事实。

“只要事先商谈好,有些损失是完全可以避免的吧?人类简直就是在奴役自己的救命恩人嘛......”

漆黑的夜色缓缓笼来,附近的草丛内传来昆虫冷冷的鸣叫。

一想到别的地方或许就有安歌像他一样,正默默走在寂凉的夜路上,明明有着人形还帮助着人类,却连歇脚的场所都没有,回过神的东方明就觉得身前的那扇木门,里面的那个家庭,现在也不是那么温暖了——

但出于心底留存的希望和对严临救了自己的感激,他还是决定叩开门,想好好和严临说说,看能不能请后者招待一下辉月,哪怕只有一晚也好。

“呼......是大叔的话,应该可以看开点吧。”

咚咚咚!

无人应答。

东方明停了停,刚抬起手准备再敲,却发现木门已经由于作用力而打开了一丝缝隙,有烛光从里面曳了出来。

“嗯?”

他疑惑地愣了一下,又看了看周围,才轻轻推开了门。

“真是的,大叔也太不小心了......”

哗啦啦!!

谁知,前脚才刚踏入门内,便有什么巨大的声响忽然窜进了他的耳中。

“欸......在里屋吗?!”

反应过来的他立刻闪身进来,并重重地把门关死,紧接着心急如焚地向内冲去。

“怎么了!严临大叔,回答我,发生什么事了!!”

越过桌椅,奔入走廊,东方明完全没有想过自己可能遭遇的危险,只是皱眉咬牙,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现场——

“大叔,我来帮你了!”

拐过最后一个拐角,来不及刹车的他用力把手搭在门边,硬生生地停下了动作。

肩部撕裂的剧痛瞬间传来,一定是之前和辉月的交手中震裂了伤口,现在血液又慢慢渗出了绷带。

“嘶......”

这里应该是严临的卧室,他用手抚着肩膀定睛一看,才发现房内乱得一塌糊涂,各种衣物和钱币洒落一地,连床上的帷帐都被扯烂了丢在地上。

“东方明?你回来了?!”

“大叔!”

听到严临的声音,担忧的东方明急忙向旁边看去,他注意到大叔正从床边朝自己走来,不禁心里“咯噔”一下。

“欸?”

严临蓬头垢面,头发披散,眼神中冒着神经质的光芒,面相也变得憔悴无比,简直像衰老了十几岁一般。

“......大叔,出什么事了?”

“啊?”

“你的房间为什么......还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东方明的目光落在了严临背后的某样东西上。

由于他站在大叔的侧面,所以那个蓝色的大包袱在他眼前一清二楚,就算严临想隐瞒都不可能。

“你......难道要逃走吗?”

刚才应该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再联想到房间的混乱,聪明的他没用几秒就弄懂了严临的意思。

“东方明,你听我解释——”

“......解释?身为一村之长,有义务去领导大家的你,却在村子受到危险时第一个想着离开吗?!”

面对着有些手足无措的严临,东方明的语气渐渐由担忧转为愤怒和鄙夷——

天性正义的他,觉得心底残存的一丝希望像玻璃般被摔得粉碎。

“亏我还这么心急......我真是看错你了,大叔!”

“......”

严临低下了头,一言不发地握紧了包袱的背带。

东方明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就想走出房间。

“......我别无选择!”

这时,从后方传来的一句话突然打断了他的脚步。

“什么?”

东方明顿了一秒回过头,看着一脸无奈的大叔。

“我别无选择......本来这个村子就处在森林和山脉之间,很难和外界取得沟通,更不用说现在还要提防魔妖的侵袭......”

“所以你就准备把村民们留下等死,自己一个人溜之大吉吗?”

“不是!!”

严临像被戳中了某个痛处一般怒吼,他把手一挥,额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

“这里是我的村子,我还不至于没良心到那种地步!”

“嗯?”

“在和魔女对峙完回家的时候,我就已经让妻子去通知村里人收拾行李了!”

“......”

“你也听到魔女说的了吧?魔妖就藏在村民之中......我真的仁至义尽了,但实在没办法带他们一起走,只能让他们尽快分散撤离......”

“仁至义尽?你为什么不找安歌合作,而只是一味地逃避,把责任丢给她们呢?你对她们的仁义,又在哪里?”

听到一半,东方明忽然坚定地打断了严临的话,并朝他走近两步,目光炯炯。

“和魔女合作?开什么玩笑,她们不把我们顺手杀掉就已经很好了......”

“如果安歌真的是那种杀人不眨眼的恶魔,那我又怎么可能站在你的面前?”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让严临的神色都变了不少。

“你......说什么?莫非刚才......”

“没错,我去找她了。而且如你所见,我什么事都没有,依旧好好的......安歌魔女真的并非你们想的那样,她们带来的不是灾祸,而是希望啊!!”

东方明认真地盯着严临,后者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种独特的魄力。

“大叔,魔妖仍未出现,现在还来得及!相信我,大家一起想办法,绝对能避免不必要的牺牲!”

“......”

严临低下了头,捏紧拳,看上去是在考虑。

但对于他来说,要抛开对安歌魔女的成见,想必并不是那么容易。

“大叔!!”

“......等我的妻子回来再说吧,我要和她商量了再做决定。”

“欸?”

“没错。和安歌合作虽然不是个特别好的选择,但确实值得尝试!是我太不冷静了,我不该逃避的......东方明,你点醒了我,谢谢你!”

“你终于想通了啊,大叔!!”

东方明的脸上溢出欣喜,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脸色又渐渐变得迷茫起来。

“可是,距你从路上布置任务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吧?这个村子的规模并大大,按理你的妻子早就应该回来了......她人呢?”

房内因为他的提问瞬间安静了下来。

二人默默注视着彼此,他们同时想到了某种不敢多想的可能性,血液不断加速上涌。

“喂......”

不安的气氛缓缓弥漫,而恰恰是在这样高度紧张的环境中,外面若有若无的什么声音,才能传入他们的耳朵里——

是谁的呼救。

“那是?”

“走,去看看!”

二人对视一眼便不约而同地迈开步子,离开房间,准备去屋外看个究竟,然而......

轰!!

震耳欲聋的声响过后,是猛烈的地动山摇,迫使他们强行扶住墙壁才没有倒下。

“可恶,到底出什么事了!”

二人踉踉跄跄地来到门口,严临颤抖着双手好不容易把门打开,结果下一秒,村民们的呼喊声便如潮水般涌来。

“救命啊!!!!!”

“停下,停下!!!”

而他们,也一眼看到了只有在噩梦中才会发生的一幕——

村口,那具巨型齿轮此刻正缓缓倒下,却在倾斜了一会之后被中轴卡住,停在了半空,接着一小段一小段地往下压。

他的全身都燃烧着地狱般的业火,气势像要把一切熔灭,那跃动的深红在夜晚的黑暗中显得格外鲜明,而若是他完全倒下,那整个村庄估计都将不复存在......

“不会吧......!!”

噼里啪啦。

烧焦的木块迸裂,带火的齿轮部件如陨石般砸向地面,压垮平房,引燃一切。

无尽的燃烧完全无法被阻止,先是这处,再是那处,整个村子都在一霎那陷入火海,在人们绝望的尖叫之后,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

绷断的横梁毫不留情地向下摆过,连着地面的所有东西一起,扫出了一条涂满鲜血的痕迹,然后冲向了路尽头的最后一人——

“不要......”

砰!

......

“大叔......这是,这是?!”

东方明近乎失语,眼前的惨象还在不同的地方继续,他何时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堪比梦魇于现实中再临。

“混账怪物......”

严临的双瞳中倒映着火光,他的嘴唇哆嗦着,手也有气无力地垂下,把包袱扔在了地上。

“是魔妖,一定是那家伙把村庄给......”

“怎么会这样......”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但严峻的情况不允许他们有多愁善感的机会。

村口的巨大齿轮又再度下压,机关卡住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也震醒了失神的东方明。

他愣了一秒,便立马拉住了严临的手臂,想带后者离开。

“不行!大叔,这里要撑不住了,如果再不走,连我们都会陪葬的!!”

他抬起头,在熊熊烈火中已经能感受到齿轮投下的阴影了,可严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

“大叔!!”

咔啦咔啦。

只剩一根横梁拉着齿轮,而这最后的支撑也很快就会断裂。

“......啧!”

东方明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每每到了千钧一发的关头,自己的思路反而会变得更加清晰,连心跳和呼吸似乎都放缓了许多。

他唯一明白的是,他的身体似乎总是会比大脑的思考快一步动作,就像拥有独特的记忆一般,在各种情况下都知道该怎么做。

“没办法了......去吧!”

见实在拉不动严临,东方明便飞起一脚,把他精准地踢飞,踹到了一块大石头的后方,自己则翻身一跃,跳入了身旁的一口浅井中,然后蹲下紧紧抱住头部。

咔啦!

而下一秒,那残余的一根横梁便轰然断裂,巨型齿轮也终于承受不住,在压断中轴后,径直地撞向了地面......

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