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是修了那奇怪的功法才變成這樣的?”銅鏡中映出夏朧月的面容,鏡前卻不見真人。

“是的。”殘飛子坐在床邊,活動着重新長出來的右手。

當時,他為了救夏朧月,在溶洞中攝出夏朧月的魂魄,將兩人的肉身與一切身外之物都送去了空閣。他的棺材是專為保存活體煉製的,但空閣里可容不下活物。為了避免棺中肉體生機斷絕,他以魂魄裹挾夏朧月奔出數百里便停下來,第一時間用魂魄之力結成勾通空閣的法陣,將棺材取了回來。

確認一切無誤后,他們前往附近城鎮尋找客棧,準備安頓下來稍作休整。經歷過這一切,夏朧月對殘飛子的來歷更加好奇,一路上都沒有停止過追問。殘飛子本不願鬆口,奈何夏朧月軟磨硬泡,還是積少成多地透露了一些秘密。

“那現在你能不能給我看你的真身了?”夏朧月上次提出這個要求時,被殘飛子以避人耳目為由拒絕了。

“不行。”

“為什麼?”銅鏡中的夏朧月立刻撅起了嘴,“你的魂魄獨立了,肉身想換就換,誰都不知道你究竟是誰,這也太不公平了!”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殘飛子不為所動,“我很少以真身示人了,你認識也沒用。”

夏朧月氣得想從銅鏡中鑽出來,卻不敢。失去肉身的魂魄,結局不是飛升就是重入輪迴。殘飛子專門叮囑過她,如果不是被他護在體內,就一定要寄身於養魂的法器中,這顯然不是怕她一不小心飛升了。

“你就不能把你那破術收了嗎?”夏朧月知道殘飛子不是天生冷漠,而是以那古怪功法中的異術自封了情慾。她真是恨死這破術了,任她怎麼求情都說不動一塊石頭。

殘飛子沉默了一會兒,將手伸向棺材:“等會兒可以,但現在還有事要做。”

他將夏朧月的身體從棺材中拉了出來,放在床上。這具身體被切斷了與魂魄的聯繫,本該立即死去,此時卻保持着生機,呼吸間胸口一起一伏,好像只是睡著了。他抓起夏朧月白生生的手臂,開始摩挲和揉搓。

“變態!你在幹什麼?”夏朧月在銅鏡里大驚失色。

“按摩,不這樣你的肉身會肌肉萎縮的。”

“雞肉?委梭?”夏朧月聽到了沒聽過的詞。

“……筋肉衰退。”殘飛子更換用詞。

這回夏朧月聽懂了,但還是不太相信殘飛子說的。眼看殘飛子摸完手臂摸大腿,她的臉色是越來越難看。直到殘飛子又從棺材裡掏出好幾具“屍體”,一模一樣地按摩過去,她才願意相信這是一項必不可少的環節,感慨道:“你的家鄉可真是個偏僻的地方,總有些別處沒有的詞。”

殘飛子不答,只是說起了接下來的安排:“你這樣子,我肯定不能直接送你回家了。我斬斷了你的魂魄和肉體之間的聯繫,必須先想辦法修復這聯繫,才能送你回去……不要覺得你家裡人能解決這個問題,我是這方面的專家,也不會認為這問題能輕易解決。好在你被我攝出魂魄的時候是自願的,損傷小一點,修復的難度會比較低……”

當晚,夏朧月從沉眠中蘇醒,發現殘飛子坐在窗台上,外面是一輪圓月。

怎麼有興緻在這裡賞月?她剛想發問,話語便被眼前所見堵了回去。她看到殘飛子背靠窗框,面對月亮,點點光華出現在那張側臉上,如無力的流星般落下。

一個大男人,怎麼還晚上偷偷哭鼻子呢?這樣的話終究沒有問出口。夏朧月知道一定是有什麼令殘飛子極度恐懼的東西,才導致他只敢在深夜收起那自封情慾的異術。

“那是我。”夏朧月輕巧地說。

殘飛子沒有回頭,依然望着夜空。夏朧月還以為自己挑錯了講笑話的時機,正緊張,卻聽到了殘飛子的聲音。

“朧月啊……”殘飛子的語氣十分低落,“究竟是一輪明月,還是被雲擋住的朦朧之月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是得了癔症吧?夏朧月腹誹。就在她搜腸刮肚遣詞造句的時候,一直僵得跟個木雕一樣的殘飛子卻動了。

“我在幹什麼……我在幹什麼……我不想殺他的……”殘飛子抱住自己的頭顱,好像那裡面有什麼東西要炸開,“要是早知道那是禮物,就不讓你用那把劍去試了……竟然讓一個女孩子剝開自己的皮去求生,要是留疤怎麼辦……但凡我考慮到那一點,也不至於切開你的靈魂和肉體,健全的精神寓於健全的身體……”

夏朧月聽着殘飛子的胡言亂語,有些聽得懂有些聽不懂,但她已然意識到了一些問題。在他們共同經歷的事情中,有些是她在乎的,有些是她不在乎的。但在這個男人心裡,那些或大或小的事全都能成為重擔,一件一件地積壓到天荒地老。

她突然憐憫起殘飛子來。從一道魂魄的視角看去,那個原本如天神般高大的形象竟坍塌成了一個小點,彷彿一條可憐的鼻涕蟲,稍微觸碰便會縮成一團。

“我也要看月亮。”夏朧月用魂魄之力驅動法鏡。銅鏡一震,從架子墜落地面,軲轆軲轆地滾向殘飛子,一頭撞在殘飛子垂於室內的腳上。

相碰的瞬間,她便倏地竄入殘飛子的體內,在這具身體里找到了縮成一點的殘飛子魂魄。

“本溫柔善良的夏朧月小姐給你抱抱,你就心存感激地睡個好覺吧。”就像殘飛子帶她逃離氣龍時做的那樣,夏朧月也將自己的魂魄延展開,包裹住殘飛子的魂魄,用自己的魂魄溫暖着這個柔弱的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