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这句话经常出现在傅立叶的小学日记和作文上，往往都是作为开场白的套话，为的只是引出后面的流水账罢了，不过这一次他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和苏梨果一起吃午饭，和苏梨果一起聊天，和苏梨果一起散步。在一个月前这都是他做梦也梦不出来的内容。而在今天，这些事情就那么轻而易举的实现了，轻易到傅立叶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已经成为了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
傅立叶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苏梨果很容易就能逗笑，一些老套的笑话也能让她开怀大笑。傅立叶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苏梨果也关心八卦，她也会和他抱怨同学间的人际关系，也会说别人的坏话。傅立叶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苏梨果也渴望着和同学交际，但是她还不得不维持高冷的人设，哪怕因此被人误解。
苏梨果喜欢读书，是因为读书是可以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情，她读书不是为了提升自己，不是为了附庸风雅，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已。每周两次的读书会交流心得，是她为数不多的可以和同学交流的机会，所以她往往在发言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所以才每次都能大放异彩。
“想不到会给你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说这句话的时候苏梨果还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耳朵，因为傅立叶把她在演讲上说的一些话都记在了笔记本上，还在她面前朗读了一遍。
到了现在他现在才开始了解苏梨果。
苏梨果不是他印象中的那朵高高在上的高岭之花，在那经年不化的坚冰之下，是不断跳动着的温泉。在高冷的表象之下，苏梨果其实是个开朗活泼的普通少女，她并不高贵，也并非完美。
失望吗？不，傅立叶完全没有感到失望。他喜欢苏梨果，无论是戴着面具的苏梨果还是摘下面具的苏梨果。他喜欢苏梨果，无论是在周末打扮动人的苏梨果还是现在素面朝天的苏梨果。他喜欢苏梨果，似乎只是因为她是苏梨果。
公交车缓缓停下，时间来到了分离的时刻。傅立叶是多么的希望时间可以停下，可惜时间是世间最无情的东西，谁都不能让它放慢脚步。
“谢谢你，今天很开心。”
傅立叶在下车前，苏梨果对他如此说道。
这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啊，傅立叶在心里默默地说。他依依不舍地与苏梨果告别，约定了明天在学校里见面。即使是这样，他的心里还是塌了一块，空落落的，难受极了。于是他回过头，目送着那辆载着苏梨果的公交车逐渐远去，消失在路的尽头。
“看来你是真的完全被那狐狸精迷住了。”
“谁？”
傅立叶敏锐地回头。深夜的大街十分寂静，街道上的车辆并不多，人行道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他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声音的主人。
是钟九折。
他穿的是带着横条纹的假两件衬衫和破洞牛仔裤，双手抱胸靠在车站的牌子上，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傅立叶。
“是你？”傅立叶摆出戒备的姿势，警惕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不要这么紧张，我没有恶意的。”钟九折站直了身子，摊手表示自己没有携带武器。可是傅立叶没有相信他说的话，毕竟对方不仅同样是蜀山剑客，还是个比他厉害得多的蜀山剑客，藏剑的手段不可能没有。
“看来你不相信，为了避免你因为冤枉我而内疚，那我就只好展现恶意了。”
这是什么奇怪的逻辑。傅立叶心里忍不住骂了对方几下。
“你想怎么样？”
“看来你是把我的忠告当作是耳旁风啊。”钟九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就让我来替你的师父管教一下你吧！”
钟九折一掌拍出，一把木剑就凭空飞出，落在傅立叶的面前。傅立叶还不知道他这是要干什么，这时候他手腕一转，手中出现了一把同样的木剑。钟九折脚步一迈，一踏，一跨，一滑，直接就逼到了傅立叶的面前！他手中的木剑刺出，直取傅立叶的咽喉。
傅立叶重心一偏，这一剑就从傅立叶的脖颈擦过。钟九折再转腕横斩，傅立叶已经低头下了头，木剑贴着他的耳朵打了个空。傅立叶再顺势弯腰，捡起了地上掉落的木剑。弯腰之后的傅立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歇步下蹲，手中的剑直取钟九折的腰腹。傅立叶这剑又刁又快，一般人还真的躲不开这一击，但钟九折哪里不知道傅立叶的打算，只见他跨步又进，恰好错开了傅立叶的剑锋。
不好！傅立叶心生警兆，连忙引剑回防，正好在头上架住了钟九折下劈的木剑。
“反应不错。”
钟九折赞许了一句，
“但是架势不对。”
说完他手腕一沉，他手中的木剑就像是泰山一样压了下来。而傅立叶因为在仓促之间回防，持剑的手臂正好呈一个尴尬的姿势，在这个姿势下就算是有两头牛的力量也发挥不出来，他这是自己把自己的手给缚住了。
“看来你还得多练练剑法才行。”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不要管这件事，去蜀山，远离苏梨果。可是无论那件事你都没有按我说的去做？”
“所以你想强迫我接受？”
傅立叶运起力气，想要推开钟九折的剑，可是他很快发现他的努力是徒劳的，钟九折的剑重得像是完全推不动的巨石。
“不，我只是好心来规劝你罢了。人妖殊途，你作为蜀山弟子理应明白这一点。”
“我只知道苏梨果不是坏人。”
“佛家的执迷不悟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了，你难道就没有想过她表现的一切都是是装出来的吗？”
“呵，我倒是想问问你知道那句关于鸭子的谚语吗？”
“什么谚语？”
“如果一个生物它看起来像鸭子，走起来像鸭子，叫起来像鸭子，那么它就是鸭子。所以就算苏梨果是装出来的，那又如何？只要她能永远地装下去，那么她就是好人。”
“荒唐！这是什么歪理邪说。不是鸭子的东西永远不是鸭子，就像妖物即使化形为人也不能理解什么是礼义廉耻，他们的思想从一开始就与人不同。”
“没有什么不同的。”傅立叶突然打断了钟九折的话，“没有什么是不同的，她是妖，但是她也有七情六欲。她是妖，但是她有着人类的外形，说着人类的语言，做着人类应该做的事情，为什么她就不能是人呢！”
钟九折还想再说，却被傅立叶抢白了：
“是因为秋笛吗？因为秋笛杀了你的师父。”
这句话如同一道炸雷在两人之间炸响，钟九折竟然在敌人的面前陷入了瞬间的恍惚。傅立叶抓住这个机会架开了他的剑，后撤一步拉开了距离。
“……”
钟九折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看着傅立叶，而后者也在看着他。
“你是……”“这不难猜，对吗？”
“是的，这并不难猜。”钟九折叹了口气，可以看得出他在克制自己的感情“不错，我就是十年前云山观血案的唯一幸存者。你能想得到么？那个一直温柔待人的师姐，那个对父亲言听计从的师姐，那个总是照顾你的师姐，她竟然会把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她的朋友在一夜之间全都杀死！你能想象的到么！”
傅立叶无法想象，他不知道如果有一天苏梨果伤害他的亲人时，自己会是怎样的反应。
“全都死了，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小师弟……连小花都……那不是人能够做出来的事情，是妖，只有妖！才能够做得出来。
“十年以来，是对它的恨意驱使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这股恨意磨砺了我的剑锋。我看起来是人，走起来是人，说起话来也是人，但我知道其实我不是人，我是一把剑，复仇之剑。”
钟九折说着，上前一步，傅立叶下意识地后退，钟九折又再向前。两人这么沉默着走了两三步，直到傅立叶退无可退，钟九折便站在他面前打开了双臂，转了一圈，然后说道：
“看看吧，好好看看。这么一个血的教训站在你的面前，你还要笃定你的想法吗？”
“……我会帮你抓住秋笛的。”傅立叶的眼神中不见丝毫动摇，“但是，我依然认为，苏梨果她是不一样的。”
他傅立叶喜欢苏梨果，真心实意的喜欢，无与伦比的喜欢，世界第一喜欢。所以傅立叶要无条件信任她，守护她，帮助她，让她成为最幸福的人。
少年的眼睛里闪烁着这样的意志。
钟九折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他仿佛在傅立叶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看到了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还有少年身边的……
许久，钟九折突然丢下了手中的木剑，对他说道：“很好，看来是我看走眼了。你已经没有必要去蜀山了。”不等傅立叶回话，他就仰天长啸道：“烟有瘾酒有瘾，人生有瘾，爱恨恩仇也有瘾！不过瘾！不过瘾啊不过瘾！”
声音惊动了附近的行人和居民，然而当他们看过去的时候，只有手持木剑的傅立叶站在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