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爷爷死了。

过了一个星期,他的家人却开始对爷爷的旧屋还有书本打起了主意。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爸他的大儿子!你以为你凭什么可以得到这栋房子!”

爷爷的第一个儿子——林大伯大声斥责着。

“呵,爸他在乎谁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哥,”二伯嗤笑的说道,一脸的不屑,“大哥,你做生意一塌糊涂这件事大家都知道,很需要爸的房子还有那些藏书吧。”

“二哥,你这次又欠债了吧,输了多少?真正需要用钱的是的你吧。”三姨淡定的坐在椅子上,以显示出她的从容。“你们是要房子也好,要藏书也好,我都不打算掺和进来,但不要在小孩面前露出这样的面目!”

三姨生气的一拍桌子,让大伯还有二伯都闭上了嘴。

“我说小姨,虽然你说的义正言辞,但是最近你的未婚夫公司的情况也不容乐观吧。”

坐在大伯身边的大姨露出不屑的笑容,显然对三姨产生了对抗,她们两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不好。

三姨瞪着大姨,嗤笑一声,“你以为你跟我是在一条平行线上的吗?你以为就凭你就可以跟我对等了吗?你这贱人!”

“丹霞!你怎么还在揪着这个不放!”

大伯愤怒的大喊。而三姨也闭上了嘴。

我坐在他们中间,心中除了悲哀以外,找不到其他任何感受。

为什么那么慈祥的爷爷,他们的子女会是这个样子?

“虽然我会做人,但是,我却没能教会我的子女该如何做人。”爷爷总是半开玩笑的说出这句话,现在想起,只能让我感到一阵悲伤。

为什么爷爷过世只是一个星期,他们就在这里商量该如何分配爷爷的房子还有藏书,那些藏书都是爷爷千辛万苦收集来的,而这栋宅院也是爷爷的,为什么你们就已经在商量卖掉?

但是……

我没有任何发言权,因为……我只是被爷爷收养来的孤儿,其他人甚至都不会在乎我的存在,从来没见过大伯他们给过我一次好脸色看。

“沉空,你能先出去吗?我们讨论的事情与你无关。”

大伯冷冷的说着,一句话就把我跟他们的界限划分的清清楚楚。

我跟爷爷是家人,跟他们却不是。

但是,我也无话可说,只能悻悻的退出门外。什么都做不了。

刚走出门外,就听见了大姨的声音。

“那孩子你们打算怎么办?”

脚步稍微停顿,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听见什么。

“那家伙不是高中毕业满十八了吗?让他自己出去工作不就得了。”二叔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带着几分无所谓。

心中并未涌现出什么情感,不如说,因为爷爷的离世而感到的悲伤,感到的寂寞,因为他们的争执而感到的愤怒,感到的悲哀,正在一点点流逝,仿佛体内的情感被慢慢剥夺离开身体一般,我渐渐变成了没有感情的机器。

一阵冷风吹的院子里的大树沙沙作响,轻抚过我冰冷的内心以及逐渐冰冷的手脚。

在还没变得彻底冰冷之前,我离开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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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的房子是一个典型的四合院房子,四栋房子形成了一个‘口’字,里面则是院子,而这偌大的房子当中,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只有我跟爷爷两人住在这里。

这栋房子给我的的感觉总是空阔,却又阴森重重,每到夜晚总是会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但我却什么都没能发现。

爷爷很慈祥,房子却很阴森。

直到我上了初中才勉强适应这栋房子。只是,我还是很难喜欢这里,对于爷爷跟我来说,这栋房子实在是太大了。

我来到正门所对着房子,这一栋房子都改造成爷爷的藏书阁,各种各样的书籍都放在里面,爷爷生前总是很用心打扫这里,而我却很少来,因为这里的书籍给我的印象很不好,记得小时候看见一本说妖怪的书籍,让我几晚都睡不着觉。

自爷爷死后一个星期,房子都没被人打开过,打开房间的一刹那,书籍的古香还有霉味扑鼻而来,我迈开脚步走进去。

一排排整齐排列的书柜,一行行古色古香的书籍,构成了爷爷的藏书阁。

爷爷的藏书几乎都是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古籍,甚至还能看见竹简,在书房的一个角落,能看见一张古朴的木桌与木椅,爷爷总是在这里点着不符合时代的油灯看书。

我坐在椅子上,桌子上已经铺上一层灰。

心头一阵感慨,或许,以后我再也不能进来这栋房子了,而这里的书籍也会不停减少,房子甚至可能会被拆除,这里的一切都会不复存在。

我跟爷爷在这里生活的一切痕迹都会消失。

但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也曾想大吼大叫,我也曾想把那些人暴打一顿。但是,暴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我早就知道这个道理。

拿起放在一边的扫把,我知道,这没有意义,但是,我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哪怕只是自我安慰,哪怕只是发泄,对于我来说,不想停下来抒发感慨,不想让自己内心跟这房子一样,变得空荡荡的。

我开始打扫,打开大门,让阳光照射进昏暗的室内。用扫把一遍又一遍扫着地面的灰尘,拿起鸡毛掸子扫荡起书柜上的灰尘。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把房子收拾得焕然一新。而此时,太阳已经开始西下,斜阳把这里衬托的异常荒凉,黄昏的叶子在空中缓缓落下,小鸟也在天边叫唤了两声就腾飞远去。

夜晚,降临了。

与爷爷的家人又吃了一顿沉闷的晚餐,我很快走了出去。

他们似乎达成了协议,先不管房子,打算把爷爷的书籍都卖出去,然后得到的钱平分,似乎是觉得愧疚于我,还包括了我的那份。只不过关于房子,他们还在争吵。

或许,他们才是对的。

我这样想过,那些没人看的古书能给一些想研究他的人来观看,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

我让自己这样想,我不得不这样想。

皎洁的月亮挂在天边,也唯有这里,才没被城市的灯光遮掩,然而,谁又真正在意过月亮?

我走出房子,来到庭院中间,这里有着一颗宏伟的大树,它占据着庭院的中间,几乎快把整个庭院覆盖,夏天是个可以乘凉的好地方,到了冬天,也可以阻挡狂风。我曾经问过爷爷这是什么树,爷爷回答我这是扶桑,虽然这跟我调查的有些不同,不过既然是爷爷说的,那就是对的。

而在院子的一个角落,有着一座水井,装饰华美的木头把水井围起来,上方一个滑轮下挂着一个水桶,明明已经是现代社会了,爷爷至今还在使用轮滑跟水桶把水一桶一桶的打上来。

我来到水井旁,井底下一片漆黑,什么都无法看见,我一直很疑惑,明明没有盖子封着这水井,但是这水井却仿佛永远不会有杂质一般,每一次打上来的水都清澈无比,无比冰凉。

而在木头的上方,看起来本应是做一个‘顶’的上方,却是一把古代的油纸伞放在上方为水井阻挡风雨。

一根木头柄挂在水井上方,既不会阻碍他人,却也不会让人完全忽视,而在柄子的上方,却是那把油纸伞。

油纸伞绝对不是现代工艺做成的,伞骨由一根接着一根的竹子撑开,竹子不会让人觉得太多,每一根都衔接着下一根竹子,完全没有任何多余的地方。

而伞面,从我来到这里以来,颜色一直未曾改变,无论是日晒还是雨淋,它的颜色一直都是鲜艳的大红,哪怕院子里杂草丛生,哪怕扶桑树张满大红的鲜花,直到鲜花掉落树叶掉光,唯有那份鲜红,一直未曾改变。

我曾经尝试过把伞拿出来,却被爷爷严厉训斥,那是慈祥的爷爷第一次那么生气。

但是现在,爷爷已经不在了。而我也要被迫离开这个家。

这栋房子的一切,本就不是我的。

但是至少,我希望自己能保留这栋房子的回忆。

看着面前这把鲜红的油纸伞,眼睛被这股鲜红所吸引,我把手缓缓伸过去。

触碰到油纸伞的木柄,把它往上一顶,企图让它从上方绕过来。

然而我这一顶,油纸伞却是往空中飘起,轻盈的就像羽毛,它在空中缓缓飘落,飘落……却没能落到地面。

一位有着曼妙背影的女性忽然就出现在我面前,她手持油纸伞背对着我,身上穿着不合乎时代的大红汉服,不知是不是因为夜晚的原因,她给人一种虚幻而模糊不定的感觉。

“那,那个……”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女性,我有点吃惊,脑子完全转不过来,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好。

她转过身,以鲜艳的红色油纸伞作为背景,模糊的月光以及远处的灯光,让我勉强看清面前女性的样子。

好美!这是我的第一感想。

盘起的秀发以及穿着的宽大汉服完美契合她给人的感觉——端庄,优雅。那仿佛能看穿人心的勾人双眼,精巧玲珑的鼻子以及那诱人的红唇完美契合在一张脸上。

不夸张的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性。

那对眼睛光是看着我,就让我觉得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被看穿。

“你好,我是朦胧,你呢?”

她的声音很轻柔,与其说这是她本来的声音,不如说感觉上她像是在克制着什么。

“你不需要克制自己,发泄出来也没关系。”

……

……

……

糟了!老毛病又犯了。

名叫朦胧的女性怔怔的看着我,嘴角微微翘起,露出迷人的笑容。

“奇怪的少年,”她转了转身子,抬头仰望夜空,被她拿着的雨伞慢悠悠的转动起来,“也是,现在已经几年了?”

我说出现在的年份,朦胧手中的转动的雨伞停了下来。

“已经……500年了吗?原来已经500年了。”

她看上去似乎有点释怀,却又带着莫名的感伤。

夜空之下,庭院之中,扶桑旁边,身着红衣手手持红伞的她就像是一副画一样,为这黑暗添加了一丝色彩。

因为被雨伞掩盖,我只能看见从她的脸上,滑落一滴晶莹剔透的水滴。

此时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的落寞。

很快,她又面朝我转了过来,来到我面前,对我露出笑容。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我……是林沉空。”

“沉空,沉空吗?”她反复念叨着这个名字,然后问我:“就是你叫醒我的吗?”

我一脸问号,倒不如说其实从刚刚开始我就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跟不上。

“那个,朦胧小姐你是从哪里?你究竟是……”

朦胧小姐眼睛稍稍睁大,有点惊讶的看着我,“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道士?术士?没有使用什么奇怪的法术伪装自己?不是为了我的力量而来的?”

她抛出一连串的问题,我却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只好摇了摇头。

“沉空,我问你,是你把我从沉睡中叫醒的吗?”

我一脸疑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只是想把朦胧小姐你手上的那把伞拿出来当作最后的纪念而已。”

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雨伞,又看了看那口没有了雨伞的水井,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点了点头。

“那么容我再介绍自己一次,”朦胧小姐说道,“我是朦胧,是伞姬,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妖怪。”

……

……

……

说实话,我有点懵,伞姬?妖怪?

但是,心里却无法否定,突如其来出现的她,还有她给人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最关键的是——我相信她。

“朦胧小姐,那么现在你想干什么?”

她看着我,微笑出声,“究竟是这个时代的人类都是这样还是只有你才是这样?如果我说我要杀死人类你打算怎么办?”

“就算是不自量力我也会阻止你。”我迅速回答。“但是朦胧小姐你不会这样做吧?”

“叫我朦胧就可以了,沉空,”朦胧笑道,“我早就已经失去对人类的食欲了。”

听见这句话,我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她看见我这样,露出小恶魔一般的笑容,我才发现自己被耍了。

“也是呢,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了,我也想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她转了转身子,似乎在考虑什么,随后又看向我,“……”

就在她刚想说话的时候,“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房子内部传出,我吃了一惊,立刻跑向发出惨叫声的房子。

那里是大伯他们所在的房子,平时是吃饭的地方。我从院子直接跑到房子里,打开大门。

看见三姨倒在地面上,惊恐的看着前方。

那里——站立着一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一团黑色的迷雾变化成人类的形状,血红的眼睛看着就感到极为瘆人,这团迷雾的存在,就让人感到不舒服。心跳加速,心脏仿佛被什么攥住了一般,莫名的恐惧油然而生,我唯有强硬撑着才不至于让自己倒在地面上。

它仅仅只是挥动手指指着三姨,三姨就直接昏厥了过去,哪怕是我,看见面前这团东西有所动作也提心吊胆,差一点也倒在地面上。

“这是……心魔吗?”

在我后方传出声音,我才发现朦胧也跟在我的背后。

她一脸淡然看着面前这团人影,不如说,我还能看见她的嘴角翘起,竟然露出了微笑。

“果然人类不管到什么时候都没有改变。”

追寻着朦胧的视线,在房子的里面,大伯还有二伯都坐在里面,他们大张着嘴巴还有眼睛,而从他们的七窍当中,流出黑色的迷雾。

这……究竟是什么?我一脸不明所以。

而那团黑雾,慢悠悠接近了我,随着他每一步的接近,我感觉自己的心跳欲加猛烈起来,我完全呆立在原地无法活动。

“总之先逃吧。哪怕是我,也觉得心魔是麻烦的存在。”

我的后衣领被朦胧拉扯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感觉自己整个人仿佛都漂浮起来,然后被朦胧一下子就牵走了。

朦胧她飞了起来,是真正意义上的飞了起来,在空中自由翱翔,一下子把我带到了楼顶之上。

刚刚漂浮在空中的感觉因为落到地面上顿时感觉踏实了不少,一时间感到重力是多么有用的存在。

“刚刚那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询问朦胧,她一定知道点什么,而我现在的脑子只感到一团混乱,从我遇见朦胧到刚刚,或许还没有半个小时,就发生了那么多奇怪的状况。“大伯还有二伯为什么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一想到那团黑色的迷雾,平静的心跳又莫名剧烈跳动,恐惧感席卷全身。

一只柔软且温暖的手覆盖在我头上,“不要去想,那不是人类应该接触的存在。”我顿时感觉放松了不少,那股恐惧感也因为那只手的温暖渐渐褪去。

“那是魔,是所有生物都该畏惧的存在。”朦胧站立在房顶之上,她的声音很温柔,然而此时的她给人一种沧桑的感觉。“人类,真的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跟刚刚露出微笑不同,这一次,朦胧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大伯二伯他们……我该怎么办?”

然而此时却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大伯,二伯,还有三姨都还在那里!

“恩……的确,有点麻烦。”朦胧说道,“本来的话,心魔是只能威胁到自己的存在,不过因为在这个房子里,心魔被实体化了。”

我看着朦胧,一下子搭住她的肩膀,“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朦胧,大伯他们……”

朦胧看着我的双手,不知怎么露出笑容,“办法有两个,”她竖起两根手指,把我推开,转身背对我。

“一是直接打败它,对于我来说,仅仅只是一个刚刚成型的心魔,对于我来说不足为惧,甚至连我的肚子都未必能填饱。”

我刚刚想说点什么,朦胧一下子转过身,露出笑容,然而这一次的笑容,却让我感到一股可怕的寒气。

“不过,由我来做的话,你的大伯还有二伯那时候将会成为行尸走肉,仅仅只是一具会行走的尸体而已。”她继续解释,却在中途舔了舔嘴唇,看着异常妖媚,却也显得异常怪异,“所谓心魔,就是人类的负面情感,他们的欲望,他们的愤怒,他们的悲伤,他们的怨恨,心魔就是这一类东西,而我会把他们的负面情感完全消灭。”

“那为什么会变成行尸走……”

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什么。

“你也意识到了吧?”朦胧看着我,眼睛里满是笑意,“人类的情感本身就不是可以分开说明的,所谓的欲望,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负面情感。而欲望,可是感情的源头,没有欲望,何来情感?有食欲人类才会吃东西,有性欲人类才会繁衍后代,有睡眠欲人类才会睡觉,因为得不到某样东西而愤怒,生气,悲伤,那是因为自身的欲望未能得到满足,而之所以会感到满足,那也是因为满足了自身的欲望。而我,会把那些欲望统统吃掉。”

说着,她舔了舔自己那艳红的嘴唇,仿佛在期待接下来的美食。而我第一次有了实感,面前的她——确确实实不是人类。

“第二个办法呢?”我继续询问,我并不喜欢大伯他们,但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变成行尸走肉,大伯他们都还有自己的孩子,家人。

“第二种办法,这就比较麻烦了。”虽然是这么说,朦胧却露出与刚刚完全不同的微笑,仿佛看透一切沧桑的笑容,也是显得悲伤的笑容,“人类啊,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从来都没有改变,所谓心魔,归根到底,就是人心所产生的东西,那么,我们就要追寻到源头。”

“源头?是要进入大伯他们的心里?”

“恩,”朦胧点了点头,“心魔说到底,就是人类无法释怀的‘结’,只要把这个‘结’打开,理顺,心魔自然也不会存在。”

“那么就……”

“但是……”朦胧抢过我的话,不知为什么,明明她是跟我平衡对视的,却给我一种她在俯视我的错觉,面前的朦胧一下子变得无比高大,“进入他人的内心就意味着你自己的心也会被扰乱,人类这种食……生物,是很容易就受影响的,或许,你进入他们的内心,不仅不能帮助他们,反而会让自己的心都打上一个结,让心魔更加强大,甚至直接迷失在那个人的心里。这样你也没关系吗?”

“我要去。”我也果断的回答,“如果这是唯一可以让大伯他们恢复原样的办法,我要去。”

朦胧那对灰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我,我也凝视着她,随后她露出笑容,“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去吧,你的大伯还有二伯的内心。”

——————————————-

“爸爸,爸爸,我也要出去玩!”

“不行,呆在这里。”

一名年轻的男性对着一名小男孩不耐烦的回答,两人都是我认识的。

爷爷,还有大伯。

面前的是宛如影像一般不断持续的画面,我们正在看着大伯还有二伯的内心。

我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朦胧牵起我的手后,感觉自己整个身体摆脱了重力,整个身体飘飘然的,我仿佛飞了起来。

然而飞起来的我却看见还呆立在原地的‘我’,我似乎灵魂出窍了。

而朦胧牵起我的手,穿过房子内那沉重的墙壁,来到房子内部。看见了大伯还有二伯冒着黑气,三姨则是晕倒在地面上。而那只怪物‘心魔’却也只是呆呆的停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现在的心魔终归还是要靠人类的内心成长,等到心魔强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挣脱掉连接你大伯二伯之间连接,那时候就只有直接消灭它这一个办法了。”

声音在脑海里直接响起,非常奇怪的感觉。

而朦胧带着我就冲向心魔,我一脸疑惑,却也已经反映不过来,随后,我们两人直接被黑暗所吞噬。

随后呈现在我眼前的,就是那仿佛录像一般的画面不停闪过,我跟朦胧飞驰在这些画面当中。

我正在浏览别人的人生。

“闭上眼睛,不要多看,那是别人的人生,不是你的,我会把你带过去,他们的‘结’之所在。”

朦胧的声音很温柔,仿佛拂过心中的微风一般,听着很舒适,我不由得闭上双眼,感受着手中的温度。

“就是这里,可以睁开眼睛了。”

似乎到达了目的地,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不在那些影像当中。取而代之,我似乎进入了影像里的世界。

一个小孩——大伯在家里的庭院摆动着各种各样的姿势,就像是在练习太极,却跟太极又完全不同。而爷爷则是在一旁认真盯着大伯,看起来是在确认大伯做的怎么样。等到大伯练习终于结束。

“爸爸,我练习的怎么样?”

小孩兴奋的问道,似乎对于自己能完整做出这套‘拳法’很高兴。

“不行!再打一次!”

而爷爷却是厉声吆喝,看起来对于大伯的表现并不满意。而大伯也委屈的缩了缩身子,继续打起那套‘拳法’。

“这个就是……大伯在意的事情吗?”

我疑惑的问着身旁的朦胧,朦胧颇有兴趣的看着,然后回答:“这些仅仅只是一部分起因,心魔的出现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因为在意一件事情,而是日积月累的无数件事情。你看出什么了吗?”

“……跟我印象中的爷爷不像,但却不是不能想象爷爷的这个样子。”

“爸爸,我想要这个!”

场景变幻,两人走出城镇,大伯看见一把玩具枪,眼睛发出闪光,看起来真的很想要。

“不行!没有必要!”

爷爷毫不留情的说道,一点机会都没给大伯。

而大伯看起来并不甘心,又是哭喊又是大闹,企图这样可以让爷爷回心转意,只是,他被爷爷整个人抓起来,在大街上狠狠地打了大伯的屁股。

光是在旁边看着都令人心痛,此时的爷爷丝毫不留情面。

“爷爷,这也太……”

“那是在修养身心,看起来你的爷爷是修道之人。”

“修道?”我一下子就联想到网络小说里的那些所谓的修道之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朦胧点了点头,“虽然你的爷爷有了妻室,至少他曾经是个修道之人,而他的妻子看起来也没有话语权,对于这么一个没当过父亲的人来说,在修道时的经历被他用来教育自己的孩子了吧?事实上这也的确是好事,只是你的大伯显然不愿意。”

“但爷爷从来没有强迫我……”

“因为他已经经历过失败了,或许对于你而言,他是个合格的爷爷,但是对于你的大伯来说,他绝对不是合格的父亲。”

场景转换,这一次我们看见的,是爷爷对待二伯。

“爸爸,我也会这个!”

二伯开始在爷爷面前展示了一下爷爷一直以来教大伯的‘拳法’,说实话,在爷爷不教他的情况下,二伯每一个姿势都极为标准,做的相当不错。

“你没必要学这个。”

爷爷只是冷冷的说出这句话,就没去搭理二伯,只剩二伯孤零零一个看着爷爷指导大伯。

爷爷对待二伯却跟大伯完全不一样,没有让他学习那套‘拳法’,对于他的要求一般都会答应,也从来没有严厉要求过二伯,二伯至少过的无比自由。比起大伯每天早上起来‘打拳’,帮忙做家务,然后就去看古籍好的不知道多少倍,二伯就是起床,然后出去玩,玩到深夜才回来,但哪怕是这样,爷爷也从来没有打骂过他。

“这……”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差别待遇?

“因为你爷爷打算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你的大伯,而你的二伯,从一开始就不被你的爷爷看中,只因为他是第二个孩子。你的爷爷根本没打算搭理你二伯。”

“……”

“这样做的确能解决一些问题,本来传人就只能有一个,与其两个都教说不定以后这两人还会互相争夺,你的爷爷应该看见过不少因为想得到师父传承而拼个你死我活的人吧,所以他才会这样做,只是,这样做又是否是好事?”

因为三姨的出生,奶奶开始了躺在病床上的生活,她的身体渐渐虚弱起来,需要高昂手术费的奶奶却禁止爷爷把他们的房子还有书本拿去卖,爷爷在这段时间又是打工又是除妖还要照顾小孩,只想存储多点钱,完全忽略了大伯他们。

场景变换,大伯还有二伯发生了争执。

“为什么永远是你!凭什么爸爸只教育你一个!”

二伯冲上去就要打大伯,而大伯也不甘示弱。

“你以为我愿意吗?爸爸对你这么好你还不知足吗?”

两人大打出手,从他们的话语当中就明白,这两人在相互妒忌。

明明爷爷就是害怕这两人会互相对立才会只教大伯一人,二伯却在妒忌大伯,大伯同样也在妒忌二伯。

“所谓人心,有时候就是那么复杂的东西。”

朦胧感叹道。

然而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他们两人的思想,或许,两人都只是想知道爷爷究竟爱着谁,但是爷爷却从来没有给过他们答案。

而奶奶,终于还是因为无法支撑下去,去世了。

爷爷从那天起就像换了一个人,每天都把自己忙的不可开交,仿佛一停下来就会想起奶奶,但是,大伯却投出一把‘利刃’,让爷爷无法振作。

“你的房子还有那些书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妈妈就是这样才离开了我们!你这个自私的家伙!”

大伯嘶声裂肺的大喊,或许大伯仅仅只是希望对爷爷做出些许反抗,但有时候,言语的力量比起肉体的痛苦完全不算什么,他没想到,这让爷爷绷紧的最后一根弦断掉了。

爷爷从那以后开始酗酒,每天都把自己喝的醉醺醺的,早上出门直到大伯他们都睡了才回家,显然,爷爷在害怕,跟孩子们的碰面。

然后,仿佛是顺理成章的,大伯荒废了自己所有东西,出去打工,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任何人。

但是爷爷却也什么都没有说,看着大伯的房间,他偶尔会发呆。

而二伯或许是以为大伯走了,爷爷就会注视自己一个,只是,此时的爷爷又哪会去搭理他。

无论做什么,二伯都没能让爷爷多看他一眼,而他也终于明白,自己无论做什么,爷爷都不会再去看他。

所以,二伯也走了。

而本来就跟爷爷没有多少感情的三姨,也走了。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下爷爷一个人,他沧桑的背影跟房子形成鲜明对比,显得寂寥与落寞。

只是爷爷依旧呆在房子里,没有去寻找大伯他们,他就这样一个人生活着。

而跟爷爷不同,大伯,二伯在外面有着不同的人生,但是我却无法责怪他们任何一人,因为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做错。

爷爷为了防止以后两兄弟的厮杀选择了大伯,却让二伯感到寂寞,但是爷爷并非不爱二伯,而大伯却因为爷爷的严厉教育而什么都看不见,二伯却因为爷爷只注视大伯误以为爷爷只爱他一个。

大伯还有二伯,都只是希望爷爷可以爱自己,但是,至少在他们看来,爷爷却爱着自己另一个兄弟。

“这就是他们的‘结’吗?”

朦胧点了点头,仿佛看破一切的表情,却又无奈的耸了耸肩,“这就是他们两人的‘结’,哪怕直到现在,他们都想确认,你的爷爷,他们的爸爸,究竟爱不爱自己?”

“我……”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完全就是大伯,二伯还有爷爷他们的事情,我可以做些什么?或许真正的亲人之间跟我想象的完全不同,我所知道的爷爷跟大伯完全不同,为什么……

“或许做子女的,永远都无法理解父母,而做父母的,却也只能迷茫的看着自己的子女,选择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果,却无法理解孩子真正想要什么,只能以自己的方式去教育他们。等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为父母,他们也只能用父母的方法教育孩子,人类总是重复着相同的错误。”

“或许的确是这样没错,”我看着朦胧说道,“但是,我们是可以交流的。孩子还有父母是可以互相沟通的。”

“……是啊,”朦胧轻声的开口说道,仿佛怀念起什么一样,她露出温柔的笑容,“明明通过话语就能解决的事情,人类却总是弄的很复杂。”

看着房子中寂寥的爷爷,看着大伯还有二伯在外面一个人孤零零的一个人打拼,这个家庭已经四分五裂,伤痕永远在他们心中残留,无法愈合。或许他们心中还留存希望,以为爷爷还爱着自己,却因为爷爷的死去,明白自己再也无法确认爷爷的想法。

正因为这样,心魔才会出现。

他们意识到——一切都已经晚了。

但是……我又能做些什么?我……

“解决心魔的办法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在我内心犹豫的时候,朦胧适时插话进来,她眯缝着眼睛看着我,露出笑容,“说到底,会产生心魔的原因,就是因为人类想的太多或是想的太少,你必须让他们直面事实,知道真相。”

“但是我……”

我真的有这个资格吗?对于大伯还有二伯来说,说不定,我也只是夺走了他们父爱的人,我……

朦胧的手放在我的脑袋上,抚摸起我的脑袋。

“不会的,你所担心的事情就是想太多,人与人之间或许可以很复杂,但是在这里,这个地方,人类只能褪去所有的伪装。”

随着朦胧话语的落下,周围变得一片漆黑。不远处传出啜泣声,哪怕是在这样的黑暗当中,我还是可以清晰看见,大伯还有二伯他们变回了小孩子,在黑暗当中,他们蹲在地面上哭泣。

“这个是……”

“他们的内心。”朦胧这样说着,并推了我一把,“把你心里想的,统统告诉他们。”

我缓缓来到两个孩子的面前,似乎是察觉到我的到来,两个孩子抬起头看着我,只是,面前这两个小孩,仿佛没有神智一样,六神无主,但眼泪却不停往外冒。

“他们的神智已经快被心魔吞噬完了,你要快点。”

然而,此时才发现,我的脑袋空空,根本就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

我对大伯还有二伯是怎么想的?

不对,重点不是我对他们怎么想的?而是他们对爷爷,爷爷对他们是怎么想的。

“爷爷他……爱着你们,他从来没有偏爱过任何一……”

就在我想继续发言的时候,却发现大伯还有二伯涌现出黑色的雾气,看着就跟外面的心魔一样,两人漂浮着来到我面前。

我没有逃跑,直视着他们两个。

两人的嘴巴忽然张开,明明没发出任何声音,我却觉得莫名刺耳,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舒服。仿佛心脏被什么击中一样,两人伸出手掐住我的脖颈,却没有感受到多大的力气,只是……

他们两人心中的悲伤,愤怒,哀嚎统统都传了过来。

自己的内心仿佛要被吞噬一般,要跟他们融为一体。

但同时,我也紧紧抓住他们两人的手。

如果说,他们的情感可以传递给我,那么,我的情感也自然能传递给他们。

爷爷对他们的感情。

偶尔会露出寂寞表情的爷爷,偶尔会很悲伤的爷爷,偶尔会遥望远方的爷爷,在节假日每天等在门口的爷爷。

显然,那都是爷爷在想念着他的孩子。

爷爷他爱着你们啊!

掐住我脖子的手松开了,然而我却没有松开自己的手,继续回忆着,我记忆中的爷爷。

爷爷的慈祥,爷爷的笑容,爷爷的一切。

仿佛是被我的内心所折服,两人倒在地面上,眼睛恢复了生机,他们看着我,露出笑容,“谢谢你”我仿佛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干的不错,沉空,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

随着朦胧这句话语的说出,我的意识仿佛一下子被什么猛烈拉扯了一样,等我反应过来,我的意识已经回到了我的身体。

拥有肉体的感觉一下子让我适应不过来,仿佛整个身体都变重了一样,自己的灵魂被禁锢在肉体里,只是很快这种感觉就消失了。朦胧带着我再一次在空中飞了起来,来到了大伯他们所在的房子前。

说实话,我有点害怕,那只黑色的怪物,并非是害怕他的外形,也并非是害怕它会伤害我,我害怕的……是那种情感,那种由憎恶,怨恨,抱怨等负面情感组成的负面情感漩涡,让人极其不好受。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朦胧轻柔的话语传入耳边,手与手之间的温度让我倍感温暖。

她松开我的手,轻推大门。

那只怪物似乎变小了一点,而且看上去没有第一次见面那么有魄力,体内似乎减少了什么一样,虽然还是让人有点畏惧。

它看见我们,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张牙舞爪的就朝我们扑了过来,我差点没腿软的倒在地面上。

在这时候朦胧把张开的油纸伞对准那只心魔,它那尖锐的黑色爪子却无法对油纸伞产生任何伤害。只能看它不停的挥舞着爪子以及企图啃咬,样子看上去有点滑稽。

在这把伞的身后,感到很安心,仿佛所有的一切它都可以为我阻挡。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朦胧拿着这把伞。

她对我露出笑容,只见她把伞一收,仿佛失去了一层可靠的保护罩,我的心略微有点不安,但是看见朦胧的笑容后,我却不可思议安心了下来。

只见心魔朝朦胧扑了上去,黑色的利爪以及巨大的嘴巴看着让人很是害怕。

朦胧却露出挑战者一样的笑容,是那么的自信,不羁。

她仅仅只是轻微一顶伞柄,整把伞就贯穿了心魔。

心魔开始消散,慢慢消失。

看见这一切,我才放松下来,却没想到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就这样倒下了。

——

等我醒来,却发现三姨就在床边,哪怕她看见我醒来,也没有任何反应,反倒是从桌子上拿出了一沓的文件,看起来就跟合同一样。

“爸他已经死了的现在,可以继承他房子还有那些古书的,只有你,他的孙子。”

我有点疑惑,完全不知道三姨在说些什么。

三姨看见我疑惑的样子,柳眉微微竖起,看起来似乎生气了,但是三姨基本上就从没给过我好脸色看,所以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对我这个问题感到生气还是对我感到生气。

“大哥还有二哥,他们放弃要这房子还有那些书了,”三姨冷冰冰的说道,随后却又像是自嘲的笑出声,“哼,本来就跟断绝关系差不多,我们根本没资格继承爸的遗产,那些东西大概本来就是打算留给你的。”

这就是说想跟爷爷彻底断掉关系吗?这样不行!这样的结果……

我坐起来,立刻说道:“不是,爷爷他才不是这样想的,那些东西是你们……”

三姨锐利的眼神让我一下子忘了接下来要说的话,但即便如此,有些话我也一定要说出来。

“爷爷他……”

“真的是……你这小鬼给我看看气氛!”

三姨冲上来按住我的脑袋,狠狠了揉了几下,把我的头发都弄乱了。

“大哥还有二哥他们已经明白了,正因为这样,那些东西留给你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并非很明白三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看起来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

三姨把那些文件放在我面前,“刚好你也十八岁了,也是可以合法继承这些东西的年龄了。”

说完,三姨就走出去。

但在临走前,我似乎听见三姨说了什么,我并没有听清。

我看着床上那些合同,其实概括起来就是我可以得到这房子的一切财产,看着这些具有法律效力的纸张,我的心中却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心里想着的却是昨晚发生的一切,三姨对昨晚的事情只字不提,那些鲜明的记忆还刻印在我脑袋里,我被一股冲动驱使。

那似梦非梦的一切,我……

我立刻站起来,跑了出去,走进院子。焦急的寻找着什么,井上的油纸伞的确不见了,的确可以证明昨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但……朦胧呢?

她走了吗?

“你的身体没有完全恢复,还是不要随便乱跑的好,沉空。”

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朦胧她就在我身后。

一阵微风吹过,扶桑树的叶子飘落而下,朦胧那美丽的秀发随风飘扬,那一把大红的油纸伞把绿叶纷纷挡下,那把伞仿佛可以为她挡下一切一般,她亭亭玉立,以背后灰色的房子为背景,以飘落的绿叶作为点缀,显眼的红色镶嵌在其中,她仿佛成为了一幅画。

她对我露出笑容,那是世界最美的笑容。

“我要暂时住在这里,可以吗?家主。”

……

是啊,这房子已经是我的了。

爷爷留下的东西不会消失了,我跟爷爷的回忆也不会就这样褪去。

我还可以继续留在这里。

“嗯。”

我点了点头。

让伞姬——朦胧住在了我的家里。

朦胧朝我弯下腰,似乎在行礼。

“小女子不才,余生还请家主大人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