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包厢区,按照路线左转,三月雨加紧步伐,在空荡荡的长廊里全速奔跑。虽然之前因切换时间过长造成了身体的负荷,但在她惊人的恢复之下已经消去。三月雨本身就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自愈能力,此时她的速度堪比常年训练的国家级运动员,快得在身旁两侧掀起阵风。

真是糟透了……三月雨暗暗地想。不远处就是江夏指示的地方,一路上通畅无阻,没有被黑衣人半路拦截,可谓是风平浪静,但最难忍受的是那些路人投来的视线。

这身衣服不属于引人注目的类型,可穿到她身上完全变了风格,浅蓝色外套配套纯白衬衫和紧身短裤,外加一条橙黄色绸带围巾,和紫色头发搭配起来意外的的显眼,兼具夏日晨露的清爽和白色鸢尾花的纯洁,却又像凛冬里恣情燃烧的烈火,令人望而生畏。难怪换上这套衣服时,江夏瞠目惊舌地绕着她转来转去看了好半天,像是光天化日见了活死鬼。

起初她没多想就利落地整理好衣服冲了出去,可没多久就察觉到了异常,不论是迎面走来还是擦肩而过,投来的尽是令她浑身不悦的奇怪视线。年轻的男生,成熟的男人和看起来经历沧桑的中年大叔无一例外都将火力集中过来,她似乎变成了行走的视线磁铁,很是心烦意燥,不过现在已经无需忍耐,因为她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她停在走廊的尽头,面前赫然矗立着一扇绘有水墨画的折叠屏风,墙上挂着西式古典画风的不死鸟油彩,和屏风明显格格不入。

这就是江夏所说的终点,行动开始后她就独自扎进人堆里,依照计划走完了模拟的路线,然后在地下网吧的最内侧找到一条狭长的无人走廊,最终目标是这扇屏风,它由连接着密道的门伪装而成。

三月雨回忆着江夏的指令,摸出一张白色磁卡,贴上了油画里那对沾着烈火的羽翼。磁卡表面空白一片,只有右下角刻着一串数字“20270001”。

不死鸟眼瞳霎时点亮,火焰般跳动,这是认证通过的标识。折叠屏风缓慢收起,里面呈现出一条无灯无光的黑暗通道,不远处隐约闪烁着微弱的光斑。折叠屏风复原,三月雨走至光斑面前,发现那是备用电源的启动按钮,一座普通商场竟藏有如此机密的设施,简直像某情报组织的隐秘据点。

按下开关,电源启用,工程电梯恢复运作。三月雨走到电梯门口,照明灯忽然闪灭了两下。通道尽头处在约有三个客车大小的密室里,气氛诡异得不亚于惊悚电影里的场景。

左侧电梯门缓慢开启,或许是常年弃置的缘故,灯管稍作停顿才逐渐发出暗光。正当她准备走进去的时候,余光不经意间扫过被照亮的地面,其中隐约有一道轻微的磨痕,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格外醒目,似乎是谁在地面上滑了一下。虽然痕迹十分模糊,但却引起了她的注意。

有人……来过?

一股阴寒从背后悄然腾升。三月雨停下了迈步的动作,凝神静息,强电流顺着神经霎时冲至全身各处,她的背后像是被什么东西牢牢地锁住,这战栗的感觉仿佛被黑暗里野兽睁开的猩红双眼默默凝视。

是人的气息!

下一秒她倏地闪开,刹那间,一支漆黑雄壮的手臂直穿而过,夹在门缝之中,若反应稍慢半分这只手就会贯穿她的心脏。看来刚才的诡异感并非错觉,有除她以外的第二者在密室里屏息隐蔽,只为在这一刻发起攻其不备的强袭,如同收敛起尖牙厉爪,藏匿在树丛里的猎食者,狡黠而凶狠。

冰冷的匕首滑落出鞘,借助门隙里微弱的灯光,三月雨迅速锁定了另一支手臂的进攻方向。她在黑暗中轻灵翻身,左手压地面作支撑,以半蹲伏的姿势迅猛应接。匕首划过手臂,如同碰到了坚硬的磐石。高速斩切摩擦产生轻微火光,却仍未伤及,袭击者被刀刃的强力弹反,两人在黑暗中拉开一段距离。

三月雨疾步后撤,灯光照出了袭击者的面容,那是一副红白相间的般若假面,瞳孔里流淌着寂静的暗蓝,手臂钢铁般沉重。他被一袭黑衣紧紧包裹,可却不像看起来那样枯瘦,敞开的衣领暴露出山川般起伏的肌肉,他的真实身躯偌大得就如丛林猛兽。

工程电梯无声地关门,空载的电梯被缆绳拖拽着上升。最后一缕光束消失时,暗杀者箭步冲刺,右臂直突心脏,左臂封住闪躲的后路,攻势凶猛。三月雨反握匕首,毫无撤退的动作,反而俯身调整方位借力和暗杀者猛烈对冲,在即将接触的一刻从两支手臂间的死角处敏捷穿过。

下一瞬间,军用匕首表面被极热的烈焰覆盖。三月雨用尽全力刺入腹部,在被坚固的表层抵挡后,火焰沿衣服扩张蔓延,迅速包裹了全身。

痛苦的咆哮声炸裂般传开,她凭借速度上的差距转身躲过了扑击,逆转了攻势。烈焰照耀了密室的黑暗,刺眼的光芒中,般若面具犹如神话中索命的恶鬼般狰狞。

火势愈渐嚣盛,空荡荡的密室里温度剧烈上升,三月雨站在远离火源的位置,警惕地注视着被灼烧的暗杀者。

她使用的咒术具有千度高温,正常人根本无法抵御,即使是低阶魔神也应该被烧得化作焦炭,但暗杀者却依旧保持原貌。他暴怒地哀嚎,尽管烈火将他灼烧得面目全非,般若面具也被焚毁,但除了衣服燃成灰烬,只有体表被灼伤成漆黑,水汽不断从全身腾起。

手腕处隐约振动,不用想也知道是江夏发来的联络,在她与袭击者周旋时已经超过了约定的时限,看来他们已经抵达了天台焦急地等待。但现在根本不是闲情聊天的时候,她必须解决掉眼前这个障碍,并且要速战速决。

三月雨轻敲响指,火焰如同被驯服的家眷,应声逐渐熄灭。她固然可以选择继续燃烧下去,但那样会耗尽密室的氧气,现在她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呼吸困难和微微的晕眩。

密室重归黑暗,双方在低氧的环境里对峙,暗杀者并未再度进攻,似乎停留在灼烧的疼痛中。他挣扎着颤抖,接下来上演了难以置信的场景,烧焦部分从他身上直接脱落,露出散发暗蓝色光泽的血肉,新表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生,顷刻间覆盖全身。

三月雨屏住呼吸,凝视着不可思议的一幕,褪去的炭黑体肤簌簌散落在地面,如同蛇代谢蜕掉旧皮,留在体表的是完好无损的组织,仿若英勇的战士换上一副崭新铠甲。

“不错的身手。”暗杀者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谁?”三月雨手持匕首冷声质问。

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神秘的能力从何而来?

她第一次遇见能抵抗咒术的人类,全然不敢松懈。赤鸢授予人类魔神之力,可即便是魔神也不曾拥有如此惊人的特性。她曾参与魔神的猎杀行动,千度火焰足以令低等魔神魂飞魄散,却无法对眼前的暗杀者造成致命伤。

“奉命暗杀的无名之卒。”他嘲弄地说,“不过似乎失败了。”

“不要说谎。能暗杀我的人屈指可数,凭你的经验还远远不够。”三月雨冷冷地说,“你也只是耐打,并没有突出的能力,真要暗杀不会派你这种货色。”

“嚯,还是个聪明的小女孩。”男人毫不掩饰地盛赞。

“你的真正目的。”

“你觉得敌人会如实告知吗?”他轻浅地讪笑。

“为什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男人缄口不言。

“你可以选择回答或者,死亡。”匕首尖端指向袭击者,三月雨目光里透露出冰冷的杀机。面对这样的敌人,俘虏带走已是天方夜谭,如果无法撬出有用信息,就只得果断将其抹杀。

“放弃吧,威胁对我不起作用。”他依旧不为所动,挡在电梯口,再次摆出架势,重振旗鼓。

“那么,谈判破裂。”

事已至此,再无商谈的余地。

须臾间,密室温度再度暴涨,但不是咒术的作用,而是更协调的变化,像是无形中有一只巨手在极力压缩稀疏的空气。

绸带在黑暗里飘荡,三月雨抽下围巾,瞳孔暴射冷幽的澄蓝,那是与先前相比,冰至极点的冷漠。

男人没有夜视仪或者类似的能力,但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从围巾脱落的那一刻起,看似柔弱的女孩仿佛被极黑深渊里的怪物吞噬,而站在他面前的……是从深渊里放出来的怪物!

布伦希尔德,苏醒。

空气粘稠得像是液态胶,他仿若置身于比密室更深的黑暗,呼吸都异常困难,像是被怪物的魔爪死死攥住。

但他很快克服了凝重的压迫力,抢在布伦希尔德前出手。在稀薄的环境下,对方不可能再使用咒术,而他拥有无与伦比的防御与再生能力,根本无惧一柄军用匕首。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在以猎豹般的速度接近对手的瞬息,那娇小的身躯突然撤步闪躲,在黑暗中拉出一道虚幻的身影,错开了男人的手臂。

他非常自信地认定自己拥有所有生物中最短的反射弧和反应时长,但对手在速度方面居然更胜一筹。如果说他是生物界的顶端,那女孩已经超越了生物的极限!可是刚才交手时他们的速度明明还相差无几。

还没结束!他继续提升速度,两只手臂在空中反复切割,瞄准并预判对手的身位,可不论注入多快的速度,他捕捉到的始终是虚无的幻影,仿佛在女孩的世界里,他的闪击速度就如慢放的动作电影。

女孩在猛烈的攻势下步步后撤,轻巧地躲开了所有攻击,在漆黑的密室里,她的双眼就如精密的夜视仪。但这并非压倒性的优势,在女孩闪躲时不知不觉被迫靠近了身后的墙壁,这才是男人的真正目的,他已然意识到了速度上的差距,转而改变战术,将女孩引至无处可退的死角,将战局变为硬碰硬的对决。

布伦希尔德终于退到了墙边,这是进攻的最佳时机。男人将全身力量倾灌入双臂,凶猛得足以将钢铁粉碎,这是他拼尽一切的杀手锏。肉搏是他唯一的强项,即使是北极熊或者美洲狮都难以承受这凶悍的一击。

低沉的吟唱声在密室里回荡,女孩并未慌忙逃避,而是俯身将匕首挡在身前。男人无法解读吟唱的内容,只觉得那庄重的语言像是要撕裂他的大脑。

吟唱开始的瞬间,军用匕首赤红暴射。摄人心弦的红光在寂暗中环绕匕首,极速延伸展开,缥缈的光影在吟唱的束缚下自发塑型,最终凝聚为太刀的模样。

男人的手掌撞上那柄赤红色太刀,犹如碰到铜墙铁壁,无法再进一步,那团红光竟是实物。

女孩将转换成太刀的匕首猛地抽开,鲜血顺着切口大肆喷出,男人的防御被一刀破解。剧痛沿掌心传出,不断蹂躏刺激着意识,男人因疼痛而分神的瞬间被她迅速伸腿扫膛而过,沉重的躯体携带巨大的动能被轻易踢飞。可布伦希尔德的动作非但未终止,反而更加凶猛地冲向站立不稳的男人,手里的太刀在黑暗中行走如游龙,她逆转攻势成为了主动出击的一方。

太刀以突破极限的速度挥舞,男人数次试图重振旗鼓,但溃败如宏山倾塌的阵势令他无从应接。他具备生物学中顶尖的反应速度,可即便如此仍然看不清斩击的轨迹,只觉得面前有数十人同时刀起刀落,刀尖划过的弧度交错相织,仿佛在雕刻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她所斩出的每一击都凌乱无序,甚至基本章法也荡然无存,但男人依旧节节败退,空存招架之势全无还手之力,在实力处于绝对碾压的局面时,规则章法皆可弃之不顾,一切攻击都可以归纳为——破坏性杀戮!

交如蛛网的刀光密集得仿佛能横断空间,空气被切裂发出尖锐的哀鸣,而这似乎远未达到她的全部。每一刀挥舞结束,下一刀都将以更快的速度下落……她在不断提升斩速!

横斩,纵切,直刺,上挑!

每一道凌厉的轨迹都在身上留下伤痕,即使是引以为傲的再生能力,也难以支撑这疯狂的进攻,伤痕的出现速度超出了再生的范畴!此时男人方才意识到,女孩不仅是会驱动咒术的守序者,同时还是冷酷的战士!

斩切速度的提高抵达了瓶颈。狂暴的刀舞逐渐平稳住节奏,即便是宛如战神的布伦希尔德也无法再挥出更快的斩击,但疾如暴雨的刀光早已无需提速——这种程度就足够瓦解全部防线。炽热的痛觉像无数条毒蛇纠缠,男人的意识逐渐模糊,身体犹如被手术刀精准切开,露出暗蓝色光泽的血肉。

这是他平生首次被人用外力重伤,机械般斩出致命刀痕的女孩宛如极恶之鬼,虚假的柔弱下掩盖着无底的深渊。

男人挣扎着站起来,全身裂开的伤口流出汨汨蓝血,无力地抵抗着魔鬼般的刀斩。但男人仍未就此罢休,因为他深知已经无路可退,对手的攻击无疑要置他于死地。

事到如今,不如倾尽全力殊死一搏!

在他决意放弃某种“底线”的时候,大脑中似乎有什么绷紧的弦悄然断开,身体自内而外被寒冷与极热覆盖,血液停止了流动,体表被斩开的伤口奇迹般愈合,逐渐与刀速达成平衡。

磅礴的能量凭空注入体内,波涛般汹涌地冲击坚硬的躯体,仿佛有恶魔挣扎着冲破牢笼的束缚。那空灵的低语在他耳边缭绕,像是奸蛇在诱导亚当摘下禁果。

这时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能力都不是归他所有,坚不可摧的防御和梦幻般的肉体再生,都来源于他体内的恶魔,而此时他敞开了牢门……将恶魔从名为人性的枷锁中释放出来!

“怪物和恶魔的对决啊……”这是男人失去理性前的最后一句话,他用嘲弄的目光注视布伦希尔德,嘴角露出轻蔑的微笑。

暴怒的咆哮声仿佛要将世界震碎,在男人意识断绝的刹那,有什么对人类而言至关重要的“东西”也断开了,面前男人如同被隐形的魔鬼吞并了灵魂,极尽残暴与凶恶……他放弃了人类的身份!

“不。”布伦希尔德架起太刀,横空斩开浅蓝色外套,“是理性与野兽的对决。”

猩红色光斑蔓延暴涨,在布伦希尔德的左手上化为带有倒刺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