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好奇地望着素不相识的女生,女生也伏下身子好奇地望着他,距离近得能闻出沐浴露的味道——蓬蓬松松的香气。

这样的场景换作是谁都会心乱如麻,然而……

见鬼!他敢拿珍藏的所有漫画书和游戏光碟打包票,他绝对不认识这个人!更不要提他们的关系熟络到让女生毫无戒备心地站在他身前歪头看。

长廊两侧悬灯昏沉沉地亮着,微弱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曲线。她向前探着身子,漆黑的披肩短发垂过脸颊,粉色外套上方,栗色眼瞳直勾勾地盯着江夏,像是看见了街边被人遗弃的流浪犬。

她是这栋公寓的居民吗?为什么总感觉一直盯着自己看?

冷静……冷静……江夏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冲动。他现在被特克勒斯效应发生装置隐藏着,女生应该不是看他而是看墙上的某个海报,这时候多余的荷尔蒙就没有分泌的必要,不然他伸手碰到女生肯定会让她以为闹了鬼……尽管这公寓本来就一副闹鬼的模样。

可在他忍不住抬头的时候,女生分明带着受到惊吓的表情往旁边轻轻跳了一步,背在身后的双手也惊慌失措地不知该放在哪里。

“非常抱歉!我看你们在走廊里坐着,就想是不是在等人……我我、我绝对没有偷袭你们的想法,也没有偷你们的东西!我保证我保证!”

看着站起来一脸茫然的江夏,似乎很怕被人责备,女生做错了事一样不断道歉,看架势如果不及时劝阻甚至快要哭出来,明明只是盯着看了几秒这样的琐事。虽然他被人全神贯注地盯着确实很不自在……

不对,重点貌似不在这里。

“你能看见我?”

江夏微张着口,眼睛瞪得铜铃般巨大。这样的剧情恰好和恐怖片完全相反,电影里有人看见破公寓里的鬼会吓得口吐白沫,现在被人看见的鬼瑟瑟发抖。

女生像是听到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反过来用同样的语气问江夏。

“为什么会看不见呢?难道说你是……隐形人!?”

“你要这么理解的话,确实我现在是隐身状态没错……啊不对重点又搞偏了,三月雨!”

问题的关键是,在他们进入Aceldama之前,三月雨立绪确认启用了特克勒斯效应发生装置,怎么会被普通人看见?

“小点声,这么晚周围的人都……”

三月雨摘掉VR头盔,看见正在和江夏交谈的女生后,瞬间换成了一副不可置信的脸色。

“夏……三月雨同学!哦不对,已经毕业了……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们两人坐在这里,就想太巧了竟然能在这里遇见同学……”

拎着修理箱,三月雨愣了一下。看起来这个女生和她似乎是认识的。

“你们是同学?那她也是守……噗!”

江夏挠了挠头,在即将说出“守序者联盟协约”这个词的时候,被堪比瞬移的三月雨一记肘击打断,整个身子以被肘击的部分为界限大幅度折弯。三月雨拽着他的衣领,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是不是……”

“先别说话!”

被手臂勒住脖子的江夏显然不理解现状,他想稍稍发表一下抱怨,却仍然被三月雨果断地中止。他瞄了三月雨一眼,发现她正非常严肃地看着面前的女生,一点也没有和同学久别重逢的感慨。

“那个,二位在这里……是准备做什么?”

女生也无法理解此时的情况,事实或许和她的猜测有些许出入,貌似两人的关系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么……融洽?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应游戏公司奥格茨登要求来做个关于Aceldama的问卷调查,刚好这个目标……啊不对,这位客户不在家,所以我们就稍稍等了一会。”

“做问卷……有必要这么晚么?公司怎么可以这样折磨员工!”

“没关系没关系,年轻人不怕加班!”

“可就算折磨员工,也不能折磨客户啊……这么晚了,难道不应该睡……”

“哦对了,路雪琪,原来你是这栋公寓的住户啊!”

三月雨僵着不自然的微笑,试图把话题扯开。江夏捏了一把冷汗,她转移话题的技术未免生硬得令人哑口,这要能隐瞒过去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对啊,我出门刚回来。”

扯开了!话题扯开了!江夏双手捂脸,感觉世界变得有些陌生。

路雪琪指了指江夏背后的一扇有明显锈迹的铁门:“这就是我家。”

现在他明白路雪琪一开始盯着他看的理由了。由于事发突然,他直接贴着门坐了下来,没想到正好把别人挡在了家门外……

其实想想还是蛮恐怖的,这要是碰见脾性比较差的街头混混或者醉酒大叔,说不定直接被一脚踹开,严重的似乎还会被打一顿?

他有些庆幸挡住的是三月雨同学的门。

稍等稍等,他背后的门,记得好像是……

“这是你家?”

三月雨严肃的神情更加凝重了,被江夏挡住的那扇门里面的住户,恰巧是他们正在等待的目标。

“这是怎么回事?”

江夏也觉得事情不对劲,她叫三月“同学”学,也就是说她们以前在同一所学校。江夏不知道三月雨之前的具体情况,不过大概能猜到她以前在某所咒术学院,路雪琪理应和三月雨立绪一样是一名守序者,那么她能看见江夏也不足为奇。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金伦迦号事件只有普通玩家出现了精神幻觉,作为一名守序者,路雪琪不应该被加入这个名单,难不成又是系统的问题?

不……好像遗漏了什么地方。

“16岁以前据说从未参与魔神的狩猎行动,作为一名普通人在人类的世界里过着平凡的生活。”

“三月雨同学!哦不对,已经毕业了……”

重要的片段在脑海中利箭般闪过。

路雪琪是她作为普通的人类学生时的同学,她不是守序者!可她为什么能破除特克勒斯效应的干扰?或者说三月雨的特克勒斯效应发生装置是已经坏掉的?

但他确实能隐约察觉到人工特克勒斯因子包裹在两人周围,这是守序者特有的感知能力。

“请问,三月雨同学……不知道可不可以这样称呼?”

路雪琪双手交叉小心翼翼地问。

“叫我三月雨算了。”

三月雨立绪背着双手,看起来她也不习惯一口一个同学的称谓。

“我叫江夏,Aceldama资深玩家,顶尖高手……”

“啊,他是我的助员,你可以不用理睬,把他当做路边的石子或者绿化带里的一根杂草就好了。”

三月雨露出灿烂的微笑,非常自然地把江夏排除在外。

这家伙,果然有点腹黑的属性吗?

“哦哦,三月雨在找的客户是哪一位?”

“应该就是你。”

没有任何遮掩,三月雨指了指路雪琪。

“咦,是我吗……我最近很少登录Aceldama,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来做那个什么……”

“问卷调查!”

江夏努力刷着存在感。

“对对,为什么十二点了还要和我这个不经常登录的玩家做问卷调查呢……”

你问题真多!江夏心里大声吐槽,你就安安静静地当个美少女,乖乖地让我们审讯……让我们调查完不就好了吗?

不过这的确是致命的问题,半夜三更敲门,比起声称是调查问卷,或许直接坦白是来打劫的更可信……

“是抽选活动,我们抽选的问卷目标中你是最后一位,在问卷结束后我们会给你相应的奖品,作为问卷的附赠。”

三月雨熟练地像是重复了上千遍一样陈述着理由。有可能她一整天都在说同样的话。

路雪琪低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看了看被晾在一边的江夏,以及装作一本正经介绍的三月雨,表情在不经意间变得复杂,但两人却没有察觉到。

“你们……真是游戏公司的调查员吗?”

她的语气看似很平静,江夏却感觉其中掺杂了一丝不安。一个独居的女孩子遇到外人,也难免没有安全感。

要怪的话只能怪三月雨非在接近凌晨的时间做收尾工作,这个时段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调查问卷”充其量是骗一骗小孩子的程度。

幸好这次是三月雨主导的人格,如果布伦希尔德跑出来,估计会不由分说地进去吧?那就是不折不扣的强盗形象了。

“没错,我们可是有证件……不对我没有,三月雨是有相关证件的。”

在江夏回答的同时,三月雨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奥格茨登公司调查员证件,当然这是她的临时身份。

其实她可以直接拒绝,没有哪个游戏公司会神经质得强迫人做无聊的问卷。

然而奥格茨登不是游戏公司,如果她拒绝的话,只能强制把她送进医院接受治疗,之后再将这段记忆用特殊药物抹除,虽说有点残忍,但这是最后的手段,就算是布伦希尔德估计也不想动用,

虽然路雪琪看起来精神很充沛,不像是出现幻觉。但奥格茨登提供的信息是可以无条件相信的,世界上不存在比情报局更加可靠的信息来源,除了系统故障……

尽管路雪琪仍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但三月雨提供的确实是有效证件,再加之她们曾是同学的缘故,路雪琪再三考虑后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在人脸识别锁盛行的当今,也只有像江夏和路雪琪住的这种旧公寓才用常规的钥匙锁。

姑且还能用的灯打开后,照亮了一贫如洗的居室。一张用棉被当垫的木板床、掉漆的冷色调墙壁底部铺了一层灰尘、除了教科书没有其他放置物的学习桌,似乎同时还拥有餐桌的功能。公寓里没电视机,也没电脑和冰箱,兴许会值点钱的也只有小厨房的炉灶和有些年头的电风扇,对比之下,江夏甚至觉得他的公寓算得上豪华,起码最低限度的生活设备样样俱全。

她大概也就18岁吧,自己一个人经常住这看上去就很危险的地方没问题吗?

不过……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就像一幅油画的色调不经意间置换了。

即使映入眼帘的是如此惨淡的景象,江夏仍旧觉得有一股扑面而来的违和感……貌似墙壁比起家具稍微崭新一些,像是刚搬来不久。而且以仅有的家具布置情况来看,她似乎经常搬家。再考虑到她的经济能力,可以料定绝对不是在四处旅行。

“赶快开始吧,工作结束还要回家休息。”

三月雨很自来熟地坐着桌前的旧木板凳,没给江夏留下空座。

这一幕好眼熟……

他识趣地跑到一旁横着的木板床边。不好意思坐女生的床,就顺势坐到冰凉的地板上,背倚着木床。他无聊地看着墙壁中间,那误差将近三十分钟也没人调整的电子表。

0:24,路雪琪才回家,放在任何国家任何年代都是非常不谨慎的。她一个女孩子深夜去什么地方闲逛,这自我保护意识简直差到了极点。

或者去见男朋友了?这种可能性比较大。

她这年龄段的女孩有个男朋友再常见不过,即便大多都是被荷尔蒙支配的懵懂的感情。

这么说来,三月雨是不是也……江夏没来由地想到了奇怪的事情。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先不说双重人格的特殊性,就算她真的不怕暴露,在不知哪天不小心摘下围巾变成布伦希尔德以后,男朋友不得吓个半死?有资格做杀神公主男朋友的人……也许这个世界上不存在。

三月雨从万能的修理箱中拿出表格和笔——在技术发达的现代,这无一不是难得一见的奢侈品——准备记录。按照规定的流程,最后会把名单里的目标,全都送进奥格茨登附属医院。

她会采取和江夏那时一样的强硬手段吗?

应该不会,那是布伦希尔德一贯的作风,三月雨应该会更稳妥一些。比方说在聊天的时候自然地聊到了精神状态,然后随便找个什么“VR游戏精神症”的借口建议她去医院接受治疗。

江夏很好奇她是怎么对待一般人的。

路雪琪迈着轻灵的小碎步,有所顾虑地坐在三月雨对面。明明是在自己家,却像个外来之客一样,手很不自然地捏着百褶裙的一角。她微微低着头,没人看得清她此时的表情。

“路雪琪,性别女,出生于2011年,年龄17。2026年2月17日在Aceldama中创建角色,至今共参加6次副本战,累计获得奖金5000元。以上信息请核实一下。”

喔,装得还挺像。江夏双手托着头后仰,路雪琪的遭遇和他几乎一模一样,接下来差不多到激动人心的拷问环节了。

路雪琪摇头以示信息正确,她依旧没有抬头。纯黑的刘海投下阴影,遮住她半张脸。

“继续,第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作为一名玩家参与了9月17日金伦迦号的巡行活动,之后因出现意外而登出游戏?”

熟悉的问题,江夏默默闭上眼。

“诶?这属于游戏的……调查问卷吗?”

果然,是个正常人都会有这种想法吧!

但为了展现存在感,江夏很贴心地主动帮三月雨圆场。

“这是系统原因导致的故障,如果你确实是那场事故的‘受害者’,那么恭喜,你会得到一份补偿。”

江夏带着哈欠声向路雪琪解释,表现出赶紧收工然后回家睡觉的态度。

——当然是伪装出来的,他现在有一连串问题。介于路雪琪激烈的反应,他只好装作毫不在意,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我确实参加了那场活动没错,可是……”

路雪琪用和风般纤细的声音回答。除非全神贯注倾听,不然她的声音会被窗外传来的虫鸣掩盖。

江夏保持着微闭着眼后仰的姿势,全身注意力集中到了听觉系统。

“可是什么?”

三月雨停下笔,注视着头越来越低的路雪琪。

“可是,之后我再登录的时候,发现仓储的物品都消失了……等级也变成了初始状态。”

路雪琪用难以置信的口吻描述着,换作普通人估计会把她讲的话当成胡言乱语,但江夏不会,她所口述的现象全是三月雨曾告诉他的。

“很好,那么下一个问题。你是否在近期出现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