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岸防线,米诺斯军港。

和现实中微凉的初秋不同,港口是冰封的凛冬。与人类世界有天渊之别,这里的四季并不依照时间轮替,而是按空间划分。金伦迦号失事的海域是炎热的仲夏,米诺斯港却暴雪纷降,而米诺斯港离那儿不到100公里。好在系统做了升温处理,使冰海融解为浮冰,才保证了军舰的正常出航,否则必须依靠破冰船开辟航道。

港口停靠着七艘驱逐舰和三艘核动力航空母舰,但这绝非和平的代号,因为它们正接受紧张的抢修。

距港口不远处,数十艘军舰整齐地排成一列,密集的火力向布满海面的黑影倾泻,那是从深海陆续破冰而出的魔神种,数量多如海沙。魔神不能用雷达探测,温度体征也极其微弱,热探测仪都无法显示,并且擅长近战破坏,用舰炮对付它们远比用导弹效果显著,而导弹多由岸基发射井以及水下核潜艇部署,支援火力有配备足够的集束式多功能子母弹。

这里本不应出现群聚的魔神种,在港口修建之初,水下机器人和侦察潜艇曾进行过地毯式搜索,即使把范围延伸至100公里也非常罕见,更不要提在港口附近。

魔神的行动与蚂蚁类似,每一个魔神种都隶属于某个名为“魔神柱”的母巢,也称作司令部,种群有着森严的内部戒律。魔神种相当于兵蚁,守卫蛰伏于魔神柱深处的上位魔神,或是亲王、九卿,或是丞相,又或是……帝王。

因此,几乎所有的袭击行为,必然是由某个魔神柱下达的指令。而这方圆百里没有魔神柱,这些魔神种仿佛脱离了遥远的母巢,作为远征军来到无以撤退的战场。

战况愈演愈烈,常规武器对魔神无法奏效,永恒不竭的弹药和死而复生的离奇生物,在骤落的雪中陷入了僵局。打破这一局势的只有监管者,而这些人正在赶来的路上。

最先到达的是一支规模200人的行动组,他们乘坐大型运输机以空降兵的方式投入战场,依靠火焰喷射器悬停海面,在驱逐舰的火力掩护中用最原始的刀剑冷兵器斩向魔神。

他们在海面与体长三米有余的魔神种厮杀,但不会出现损伤,因为这都是被操控的虚拟角色,他们本人待在相对安全的现实世界里。

这里是被称为Aceldama的“游戏”,是本就存在的世界,而不是由人类创造。监管者有着不死不灭、不殚不竭的权能,却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神,不能裁定生死,消灭魔神还需依仗道术、炼金术或者鲁纳斯符文,以及被咒术加持的武器。

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据分析魔神降临人世的时间毫无规律。伴随着Aceldama的开发,其中的真相越发明显。

在神代通史的记载中,太古时期人类与诸神结盟,将战败沉睡的魔神囚禁在下界,没有光与暗的牢笼。各神系传说中对于“下界”的说法不一,或阴曹冥府,或堕落之地,罪人押来无间地狱受苦,而这无间地狱就是Aceldama,十恶不赦的罪人便是落败的魔神。

上位魔神栖居神柱沉睡,待到“破茧”之日撕裂时空,前往人类世界复仇,这是近几年学术界中得到普遍认可的主流说法。

因此驻扎此地的人类军队首要任务就是搜索魔神柱,将上位魔神弑杀于梦的摇篮。

“然而人与魔神战争的真相仍待商榷。”

毫无来由地,江夏想起某人讲起这方面研究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想不到你这摩托意外的靠谱。”

身后三月雨立绪望着不断变化的景物惊叹,这是斯莱普尼斯的魅力所在,全速行驶时能达到10马赫。换作现实世界,除非接受过严苛的训练,否则很难承受这种速度,但江夏却习以为常。

斯莱普尼斯制动系统开始运作,超音速航行即将结束,在减速过程运行到只剩四分之一时,米诺斯军港的轮廓若隐若现。透过舱里的远视系统,两人能清楚地看见战场。

烈焰在弥远的海面上冲天而起,携着数十米巨浪直通天穹,翻卷的墨云层凝聚成旋涡状,笔直地将雷电甩下,在激烈的轰鸣中,大批魔神种化作虚浮的粒子消散。

“是卡巴拉咒法,执行官竟然也来了?”

江夏隐隐觉出了凝重。监管者是不具备使用咒术能力的群体,无论是在人类世界还是这里,能够随意驱使咒术的只有执行官。而他们的职责应是守卫人类世界,现在却也加入了作战,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斯莱普尼斯驶至战场上空,缓缓降落在一艘离交锋处最近的驱逐舰上,这时驾驶舱分解为虚拟物质消失不见,它又变回了普通的摩托车外形。

迅速切换至战斗武装,适应型扩散电磁装甲覆盖全身,对魔神具有威慑效果的“主动抗止系统”启动,火焰喷射器燃料迸射,江夏做好了冲进战场的准备。

“全员撤退待命,从现在开始由执行官接管战场!”

在他半身离开驱逐舰时,最前方由执行官组成的战斗编队发出了指示。那是一个不足百人的临时编队,穿着的制服各不相同,因为他们不来自同一个组织。平日里执行官的行动都如机械般精细缜密,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明显是临时凑员的情况,而且站在面前的也不是执行局精锐,充其量只得算个执行官里的最底层。

即便如此,最低级的执行官也没有在Aceldama中作战的义务,这些工作通常交给能力低下的监管者,执行官才是人类真正的铜墙铁壁。

铜墙铁壁不需要做这些七零八碎的破事。

“什么啊!突然把人叫来又让撤退?”

刚完成加速的三月雨骤然停止,她悬浮在海面上差点重心不稳摔落下去,

江夏的情况也大致相同,他摇晃着身子勉强支撑站住。

“应该是情况有变,执行官很少介入这里的战斗,总之我们可以暂时去休……”

“那你就原地待命好咯,我去加入战斗。”

话音未落,三月雨背后再次喷射烈焰,以极快的速度飞身而出。

这时江夏才想起来,三月雨把他家炸毁时,使用的就是不知名的咒术,这代表她和执行官同一等级。

她并非监管者,也不是执行官,这二者是守序者联盟协约规模最大的成员组织,奥格茨登执行局内部的职务。而隶属于第二成员组织“梅丹佐”的三月雨则属没有这一区分。

其实只有奥格茨登才有执行官与监管者的分工,其他组织都统称守序者。监管者属于执行官的下属,自然要听从执行官的命令,即使他想冲过去也必须停下动作。

“喂,江夏!”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江夏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格伦德尔戴着飞行护目镜从旁边一艘驱逐舰跳过来,在这里人的弹跳力甚至能跨越峡谷。

“你也在啊……”

江夏顿时整个人焉了,他又想起那晚格伦德尔拉着他一盘又一盘下象棋,不知道这家伙在金伦迦号事件后受到什么样的处分,不过看他像个脱水的鲤鱼一样活蹦乱跳,看来是没有大问题。

“啧,这群执行官可真是有够匪气的,明明在现实里已经抢尽了风头,就连我们的铁饭碗也要抢吗?”

格伦德尔向周围一指,几十艘军舰上站满了监管者,有的直接悬浮在半空中观望远处战况。这些都是被命令从前线撤退来的,但他们似乎对于执行官的指令有所不满。毕竟对于在人类世界中不能大放异彩的监管者,这里是最后能证明自己的地方,而现在这唯一的价值也被剥夺了。

“别考虑太多,这次肯定有特殊原因,执行官不会轻易在这里集结的。”

“管他什么原因,难道我们连上场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且我们是不死不灭的角色,为什么要撤退!”

格伦德尔继续抱怨,他对执行官有着不小的怨念,从加入执行局成为监管者那一天起,他就一直被“人类的救世主”们压得永无翻身之地。

“全体注意!能力等级在执行官之下的立刻登出!立刻!”

“搞什么鬼啊!”

格伦德尔冲着前方正在战斗的执行官吼着,就在江夏准备上前一步劝阻他时,海面突然剧烈地摇晃,整座海床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搅乱,所有站在驱逐舰上的人都扑倒在地,反应速度快的在第一时间启动了喷射器保持悬停。

比如江夏,他正扶着一头撞在舰炮口上的格伦德尔。

“我去……这又发生了什么?”

显然是还没有脱离眩晕,格伦德尔说话断断续续。

“不清楚,总之先到高空去!海浪要来了!”

江夏大声提醒格伦德尔,震动起伏的海浪将驱逐舰纷纷打翻,监管者的身影逐一消失,尽管心有不甘,他们仍听从了指示登出系统。

“我们也跟着登出去吧,虽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应该不是我们能插手的。”

江夏也意识到了危险,执行官的命令通常是正确的,身为监管者的他们无权干涉。

“退出去?那群执行官凭什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就凭他们是人类的救世主?我呸!这是哪儿?是我们的……”

就在格伦德尔情绪激动张牙舞爪时,天空突然由阴暗转变成一片漆黑,像是由白天直接切换成黑夜,所有的光都消失了,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这一幕似曾相识……就在昨天,卫星传来的遇难视频中,天空也是被黑色涂染,海面也像这样疯狂地摆动,一切不尽相同。

“我们的地盘……”

格伦德尔声音渐渐微弱,他也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感到惊悸,很明显这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

江夏猛地推开格伦德尔,藤蔓状的地刺破海而起,贯穿了坚不可摧的驱逐舰,若不是江夏反应迅速,格伦德尔就要被击杀然后等待复活了。

“快登出去!”

无数长短半径不一的地刺纷纷扎破钢板,几十艘军舰在晃动中接连爆破。仅喘息的时间,浩荡的驱逐舰队全被地刺摧毁,只剩下刺眼的火光以及海面漂浮的残骸。

借助爆炸产生的光芒,所有人看清了在海面之下潜伏的巨型暗影,它的身形超越了所有人的认知,仿佛一座即将浮现的冰山。它在海底不断上浮,距离海面越来越近。露出水面的地刺开始收敛,潮水也逐渐平息了晃动。

“检测到正在剧变的特克勒斯因子,浓度系数1.7365419。检测到正在剧变的特克勒斯因子,浓度系数1.8465103。检测到正在剧变的……”

系统响起冰冷的警示音,但没过多久声音就被异常切断。和金伦迦号的事故极度相似,所有的电磁设备全都失灵,包括覆盖在每个人身上的电磁装甲,军舰上的电控系统,甚至是岸基导弹控制系统和水下的核潜艇,顷刻间全部失去了战斗力。

最后一刻,检测系统显示的浓度系数停留在了1.9546713。普通魔神种以及低阶魔神的浓度系数均在1以下,在1至1.5之间的被列为九卿级别,而在1.5至2之间的……只能是亲王。

这样一来,魔神探测仪没有监测到目标也有了合理的解释,上位魔神的魔神往往没有固定形态,也不会散发出任何形式的信号,它们的苏醒是漫长且很难被探测的。监管者只是探测了这一带的地形,却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座军港所处的海床,也有可能就是魔神柱!

“这……这是什么怪物!”

格伦德尔瞬间双腿瘫软,虚坐在空中。即使他从小接受有关魔神的知识,但也仅此而已,他从未直面应对如此恐怖的庞然大物。魔神脱离海水的束缚,它像是各类神话中一切怪物的集合体,在极夜中睁开摩天轮般的幽蓝色双眼。

事实上Aceldama在开发出来的两年中,监管者与玩家探索出来的只有魔神种和低阶魔神柱。魔神种虽长相骇人,但也只有三米左右的大小,魔神柱更是阶级低下,简单地用咒术武器就能解决,袭击金伦迦号的未知名魔神也是第一次遇见。

对付亲王等级的魔神,手持冷兵器的监管者自然无法与之匹敌。想将其击沉甚至击杀,必须用最顶尖的咒术部队,或者搭载着刻印武装的空天战舰。而米诺斯港唯一的空舰金伦迦号已经被毁,现在只能依靠执行官的咒术,等待精锐部队前来支援。

执行官对监管者不屑的态度并非源于权力的傲慢,而是身经百战的差距。执行官无时无刻不徘徊在生与死的分界线,他们与真正的魔神种,甚至是上位魔神正面作战。而利用系统获得能力,在游戏的世界中所向披靡的监管者,在执行官眼里终究是温室里的花朵。

“所有还留在这里的监管者一律登出!现在开始这已经不再是游戏!在这里受伤会使你们在现实中精神失常!”

为首的执行官决然施令,原本还抱有试图分一杯羹心理的监管者在反应过来之后脸色惨白地退出,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已经不再是悉如往常的“游戏”。

“快点登出啊!时间不多了,剩下的交给执行官处理!”

江夏对着被推开正在向他飞来的格伦德尔大喊,这家伙心理素质还算不错,至少没有被吓得口齿不清。

“那你呢!你怎么还不走!”

格伦德尔顶着狂风回应江夏,他已经调出了系统,随时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你先切出去,我随后就到。”

江夏也调出了系统界面,手指悬停在退出键前。

“那你尽快啊,真他妈的晦气这两天……”

在时断时续的谩骂声中,格伦德尔的角色消失在空中。环视四周,监管者只剩下江夏一人。

远处海面再次翻卷,魔神体表燃起一层炽火,蒸腾的热气向天空飘去,烧融了骤降的暴雪。这是西洋咒术鲁纳斯符文中的火系群体咒术,在北欧的神话中,支配着南方国度——穆斯贝尔海姆的炎之巨人苏鲁特,曾以此术烧断连接阿斯加德与人界中庭的彩虹之桥。虽说威力与描述中相去甚远,但成功镇压住了魔神。

滔天烈焰中,魔神发出洪如古钟的沉吟,那声音不可描述,执行官像是遭受到了精神冲击,密如雨点的咒术接连中断,少数半跪在地又被旁边的人拉起来。可江夏分明听清了其中古奥的叙述。

它在向身为反入侵者的人类宣布最后通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