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12)
接上电源线后，iphone8顺利启动了。
古弥事先说明，使用iOS系统进行缩时摄影时，在一开始的十分钟内，会每秒记录两幅影像，但若录制时间超过一定程度，帧速率（framer ate）便会逐步下降，最终变成每八秒记录一次画面，并会将原先拍摄到的多余影像删除。
「我总共拍摄了十二小时，换算下来影片长度只剩下三分多钟，所以，基本上警官只能碰碰运气了。」
话说完，古弥便将手机交给千竹。
按下播放钮后，画面呈现出缩时摄影特有的韵律，车流、人潮以微妙的速度向前飞逝。千竹很快就在画面左下角，找到一扇咖啡色窗框的横拉式气密窗，即案发现场的窗户。
起初，房间的遮光帘是闭合的，随着进度条向前推进，公寓外的街景由黄昏进入了夜晚，路灯盏盏点亮。
到了1分04秒处，遮光帘倏然被拉开。
……来了。
千竹放慢播放速度，逐秒分析影片内容。
1分07秒处，窗户中央出现黑色胶带。
1分08秒处，黑色胶带自玻璃中央蔓延开来。
1分09秒处，黑色胶带大抵贴满整扇窗户，唯独保留了左侧的窗扉。
1分10秒处，遮光帘阖起。
1分16秒处，遮光帘第二次被揭开，左侧窗扉亦被贴上黑色胶带。
剩余的时间里，除了疑似有鉴识人员的身影接近窗户之外，未见其他动静。
奇怪……
千竹将影片回放，仔细看了第二遍。
的确很奇怪。
从拍摄的角度判断，镜头理应会带到粘贴者的手部轮廓，但黑色胶带却宛如凭空出现般，未免太不符合常识。千竹想，现在也只能把证据交给影像处理组分析看看了。
「古先生，影片让我复制一份没问题吧？」
「随便你。」
古弥坐在角落的台式电脑前，头也不回地说。
「喔……谢谢。」
将影片转寄到自己的电子信箱后，千竹瞄了古弥一眼。
电脑屏幕显示了Facebook的介面，左上角用深蓝色字体标注着“FM92.7夜行驿站”，估计是广播节目的社群专页；古弥一面埋头敲打键盘，一面嘟嘟囔囔说个不停，情绪似乎颇为激动。
担任刑警以来，千竹见过各种类型的犯罪份子。
用自然界的动物形容的话，有的如同变色龙一样擅于伪装、有的如同鬣狗一样阴狠狡诈、有的则如同山羊，将恶魔心思包藏在温吞无害的外表下。
而古弥给千竹的感觉，就像一只巨大的鳄鱼——潜伏在混泽里，只露出混浊的眼珠，静静地等待着猎物到来。直觉告诉她，这名男子或许与目前调查的杀人事件无关，但肯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姑且搜查一下好了。
她退出视频，悄悄打开古弥的社交软件。
W-line之中的联系人不多，谈话内容几乎都与摄影工作有关。不过，其中一段发生在今天凌晨的对话，引起了千竹的注意。
【蜗牛不动产‧左京】
>AM02：28
计画顺利完成
简直天衣无缝
感谢你们的帮助
【古弥】
>AM02：40
答应我的事呢？
【蜗牛不动产‧左京】
>AM02：42
放心吧，那位可爱的部下
已经是你的囊中物了
【古弥】
>AM02：45
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蜗牛不动产‧左京】
>AM02：48
三天内，等我安排
蜗牛不动产……
方才那尊叫做夏梨梨的纸人，员工识别证的所属公司也是蜗牛不动产。千竹想，夏梨梨乃实际存在的人物，话题中“那位可爱的后辈”指的应该就是她了。而“左京”身为夏梨梨的上司，以其作为交换条件，和古弥达成了某种协议。
至于左京口中“天衣无缝的计画”，又是什么呢……
难道——
是901室的密室诡计？
命案现场正好是蜗牛不动产名下的资产，内部员工一定有办法暗中动手脚。但解释不通的地方是，假设古弥为左京的帮手，那么他为何会毫不设防地出借手机？
「警官有找到什么吗？」
古弥忽然出声，让千竹的心脏差点漏跳一拍。
「嗯……看得不是很清楚，再让我多检查一下。」
她沉着地回答。
「喔，那妳加油吧。」
古弥并未深究，继续埋头敲打键盘。
混蛋！吓死我了。
千竹轻抚胸口，等到呼吸稍微缓和后，转为调查存放影像的文件夹。
最新的一张照片，拍摄于2019年6月11日，地点似乎是某座公园的入口。入口旁有栋美轮美奂的公寓，公寓前门口立着洁白细瘦的石碑，碑上以艺术字体写着“落葵公寓”。
再往回翻，画面中出现一位撑着樱花伞，长相亮丽、拥有一头粉棕色秀发的年轻女子。
看来她就是夏梨梨了。
古弥似乎一路跟踪着对方，透过照片，能清楚看出夏梨梨的移动轨迹。她搭乘地铁前往落葵公寓、下午待在公司办公、中午则在“芦荷996”与同事享用午餐。
等一下……
坐在夏梨梨对桌的女性，不就是白碁的高中学妹——陶美惠吗？
左京、陶美惠、夏梨梨，还有那个名叫金胜利的小子，蜗牛不动产究竟有多少人和案件有牵扯？等自己回到警局，得仔细疏理这群人的关系。
千竹再次划动屏幕。
照片中的时间来到2019年6月10日，地点换到了某间便利商店的室外座位区，从街景推测，应该是位于航空城的周边。
夏梨梨拿着两杯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身旁的男人。
男人身材高挑，相貌温润如玉，挂着一张冷漠的笑容。千竹思索，该男子是蜗牛不动产的职员？还是夏梨梨的男朋友呢？长得未免也太好看了，为什么侦一队就没有这种美男子呢……
接下来的几张照片，全部都是在偷拍夏梨梨，无一例外。
在便利店等待咖啡装好，翻阅杂志的夏梨梨；
站在扭蛋机前，挑选玩具的夏梨梨；
跟在美男子身边，满脸笑意的夏梨梨；
伸出纤细手臂，和猫咪打招呼的夏梨梨；
为了眺望飞机起降，微微垫起脚尖的夏梨梨。
「唔……」
就在千竹即将翻开下张照片的瞬间，耳朵忽然传来类似通话杂讯“沙沙沙沙”的噪音；眼前景物不断跳动，宛若映像管电视讯号不良时的扭曲影像，并伴随了若有似无的头痛。
她猛然惊觉，文件夹多出了一个影片档。
手指关闭音量，缓缓点开档案。
画面中，一辆双门跑车正高速偏离车道、失去控制地冲向掌镜者。经过一阵剧烈的晃动之后，手机似乎掉落在地，镜头变换成倾斜的拍摄角度，意外拍到了倒在地上的美男子。
美男子的胸口染成怵目惊心的深红，奄奄一息地躺在夏梨梨怀中。
这是……
千竹想起任职于交通队的友人，两天前曾在航空城处理一起车祸事故，共造成多人轻重伤。
她取出自己的手机，利用警方专用的情资整合系统，搜寻关于该起事故的记录——果然，肇事车牌与影片中的跑车一致。然而离奇的是，死伤者的名单中，并无提到那名美男子。
吧嗒。
吧嗒。
不行，脑袋好像越来越痛了。
「警官，你怎么了？」
古弥转过头问。
「没、没事，我没事。」
千竹匆匆退出影片。
她提起右手抵在太阳穴上，指腹能感受到脉搏强烈的搏动。血管变得异常膨胀，所传来的触感令人感到相当不舒服，就好像橡胶一般。
吧嗒。
吧嗒。
「可是，妳在流血。」
「流……血？」
吧嗒。
吧嗒。
千竹反射性往脸上一摸，才发现自己的鼻孔、眼窝，正不断地渗出鲜血。
吧嗒。
吧嗒。
眼前宛如被放了张红色玻璃纸，视野被染成一片殷红。
吧嗒。
吧嗒。
前额两侧发出绷紧的刺耳声响，千竹感到呼吸困难，身体不由得向前倾倒，导致头部硬生生撞向茶几。
吧嗒。
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吧。
血液疯狂地滴落，地板上多出了一大片红潭。
「开什么……玩笑……」
千竹想要起身，然而四肢却如同被绳索紧紧束缚，完全使不上力气。一股无可名状的压迫感自脊椎扩散开来，只剩下双眼能够正常运作。
她强行眨动仍在作痛的眼睛，并看向周围，想要厘清自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
看见了死白的脸颊。
看见了涂红的大嘴。
看见了用墨水点画的眼睛。
看见了一具正在發笑的纸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