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对于夏梨梨的结论,左京暂且保留意见。

理由很简单,如果将“胡桃”代入答案反推回去,就会发现逻辑不太顺畅。若胡桃是蛾男或其同伙,并享受着与“侦探”对决的乐趣,那么她一开始大可直接以“杀了你和夏梨梨”作为威胁,又何必大费周章玩起扮演男女朋友的游戏。

「主任?」

见左京迟迟没有反应,夏梨梨催促道。

由于没戴眼镜的关系,夏梨梨无法拿捏正确的距离感,脸蛋一样贴得很近;左京往后挪了一小段位置,毕竟不知道药效能维持多久。

「……你想知道我口中的“朋友”是谁?」左京问。

「当然啰,那家伙是目前最可疑的人。」

左京不太愿意让夏梨梨了解胡桃的存在,因为这会使局面变得更加麻烦。但考量到胡桃可能会采取主动、甚至已经与夏梨梨打过照面,再隐瞒下去的话,恐怕会让自己陷入不利的状况。

经过斟酌,左京开口了:「好吧,内容听起来有些偏离常识。」

「嗯嗯?」

经左京这么一说,夏梨梨更显得好奇不已,上半身又不自觉靠了过来。

「要从航空城的那场车祸开始谈起。」左京用抱枕充当路障,避免热情的听众持续逼近,「事故发生前,我的W-Line收到一封交友通知,对方的匿称是“胡桃小姐”,留言摘录了《启示录》第六章第八节的内文。」

「啊!果然是“胡桃小姐”。」夏梨梨小声惊呼。

「你认识胡桃?」

「午休时,不小心瞄到主任手机的弹窗画面。」夏梨梨不好意思地把玩发尾,「那《启示录》的内文是什么?」

「与话题没什么关连,好奇的话请善用搜索引擎。」

「我很在意嘛,直接问博学的主任比较快呀~」

「真是……」

左京回想了一下,接着默背:「我就观看,见有一匹灰色马;骑在马上的,名字叫作死,阴府也随着他;有权柄赐给他们,可以用刀剑、饥荒、瘟疫、野兽,杀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唔!」

背诵结束的剎那,左京的颈部宛如被尖锐物割裂般,传来一阵深刻的痛楚。我捂住本该是致命伤的部位。没有鲜血、没有伤痕,掌心只感受到偏冰冷的体温。

……幻痛?

心理学存在名为“幻痛”的非正式说法,指人类会因为精神创伤,产生非病理性的痛觉。是昨晚那极为真实的死亡体验,才导致幻痛现象吗……

「主任说就说,摆这架势干嘛,中二病发作?」夏梨梨一面窃笑,一面模仿左京捂住脖子的动作,「死之呼吸‧贰之型‧灰色马!」

「……欠揍吗?」

「哈~」

幻痛转瞬而逝,左京垂下手臂、继续说明:「我通过胡桃的交友申请后,她开门见山表示,我很快就会被杀死——」

左京说明胡桃利用预言能力,帮助自己回避死亡结局的过程,也提及了俩人之所以发高烧,可能是因为接收到预言的缘故。当然,他隐瞒了被迫成为恋爱对象的那部份。

夏梨梨属于相信“超能力”存在的那一类人。

都已经是法定成年人,还会认真对上司抱怨,为什么自己没办法用念力让汤匙弯曲,明明小时候成功过之类的傻话。如左京预期,夏梨梨听完后并未提出质疑,而是露出“啊……幸好主任没事”的表情。

「我懂了。这样我梦见主任死翘翘的事,也能得到合理的解释。预言能力真的好神奇哦!」她感叹地说。

「之后胡桃作了第二个预言,表示我会碰到蛾男,我才会突然展开搜查。」

解释到这个程度,应该足够了。

左京关上嘴,等待夏梨梨的回应。

「……你们见过面?」

片刻后,她问。

「不,我连她的长相都不知道。」左京答。

「是哦……未来有和胡桃见面的计画吗?」

「暂时没有。胡桃将个人隐私保密到底,对她可以用一无所知来形容。」

「好神秘的女孩子,让我想想……」

把双手盘至后脑杓,夏梨梨如不倒翁般前后摇晃身体,慢悠悠说道:「胡桃是敌人的可能性下降不少,但嫌疑还不能完全解除。胡桃的行动明显是事先规划好的,每天都有事故死亡的人,为什么救的偏偏是主任呢?若不是单纯对主任有好感,就是主任存在利用价值,基于某种目的才救你。」

左京点头。

「人家需要多了解一下胡桃,聊天记录借我看。」

夏梨梨伸出手。

「很遗憾,内容全删掉了。」

左京说的是实话。他已经把历史讯息备份到云端,W-line内只剩下一通来电记录,以及手稿的压缩档。

「为什么?好可疑哦!难道你们聊了羞羞的事情吗?该不会主任为了答谢救命之恩,顺势和人家交往了吧?」夏梨梨半开玩笑说道。

直觉还真准,但实际上与报恩无关就是。

没等到左京辩解,夏梨梨又晃了晃纤细的小手,「总之手机借我,就算没有聊天记录,逛一下朋友圈也好。」

「没什么好看的,胡桃的朋友圈空无一物。」左京说。

「那就看看头像啰,听说头像能分析一个人的性格嘛。」

「……比星座更不靠谱的说法。」

拗不过这位啰嗦的大侦探,左京解除i-Phone的密码锁,打开与胡桃的对话视窗。

重新戴起眼镜后,夏梨梨迅速从左京手里夺过手机。

「哇哦!照片拍得好文艺。」

不用说,这形容词是用在胡桃的头像。

胡桃的头像没有更换,依旧是那张长发及腰的清秀背影。

「看完就还我。」

左京担心胡桃突然发送奇怪的讯息,内心有些忐忑不安。

「欸欸?」夏梨梨定睛凝视手机屏幕,脸几乎要靠了上去,「主任觉得这照片是胡桃本人吗?」

「那么在意隐私的女孩子,应该不会拿自己的照片当作头像。」

左京调查过照片的来源,徒劳无功。

「怎么了,你认识照片里的人?」

他补上疑问句。

「虽然只是背影,但本侦探继承了爷爷认人的本领,还算满有自信。」

「是吗,你在哪见过她?」左京追问。

夏梨梨犹豫了一会,然后说:「我答应过人家要保密,不过这件事不能再隐瞒主任了。」

以床铺充当桌子,夏梨梨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床沿,操作鼠标同时说道:「今天中午,喔!已经算昨天了。有位神秘少女带了便当要送给主任,她穿着高中制服,戴了口罩和墨镜,举止怯羞羞、很可爱。和我聊到中途,少女摘掉伪装、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长得超级超级超级漂亮——」

夏梨梨将自己遇见神秘少女的过程说了一遍,也承认帮对方转交了西柚果汁,与左京先前的推论相同。

「你要说神秘少女即是胡桃?」左京说。

「预言能力的副作用是高烧不退,而西柚果汁或许可以缓解这种情况,所以胡桃才亲自、或者委托朋友送到我们公司。这样推理没问题吧?还是说主任心中有其他答案——例如某人在公司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却偷偷在交友软体上勾搭高中生?」

「这倒没有。」

「我也觉得不会有这种事。」夏梨梨微微一笑,「至于神秘少女的长相该怎么形容呢?来,主任请参照手稿内关于琉璃外表的叙述。」

夏梨梨抓住左京的衣摆,把他拉到自己身旁坐好。

画面停在关于琉璃外貌描写的部份。

像作考试重点般,夏梨梨用鼠标箭头对着形容词画圈——清灵气质、不食人间烟火、黑发及腰、五官精致、皮肤白晰、内敛而沉静的美感。

「神秘少女长得像琉璃吗?」左京问。

「没错,要是人家会写小说,也会用这样的文笔形容。」

「经你这么一讲,琉璃散发的感觉又和胡桃有点像。」

读手稿的当下,左京便怀疑过胡桃与琉璃的关系。尤其是胡桃喜欢把成语拆开来这点,和琉璃一模一样。不过夏梨梨口中那羞怯怯的神秘少女,形象倒无法和胡桃划上等号。

「问题来了,手稿是胡桃提供的,当我们看完手稿后,自然而然会把胡桃、琉璃、神秘少女三者作上关连。这是胡桃期望的吗?那她的动机又是什么?琉璃的故事发生在2005年,时间根本对不上,要说琉璃等于胡桃又太牵强了,除非超能力者的外貌不会因岁月而改变。」夏梨梨分析。

「嗯……」

左京与夏梨梨不约而同盘起手臂,用一样的姿势思考。

没有结论。

「姑且略过吧,让话题回到手稿本身。」

左京示意夏梨梨交换位置,由他来使用电脑。

「主任想给我看什么?」

夏梨梨望了左京受伤的手一眼,见操作无碍后便把视线挪回屏幕。

「你刚才说,手稿的作者醉心于创作小说,又怀有扮演被害人的恶趣味对吧?」

「对呀。」夏梨梨答。

「那么按理而言,这会是一篇接近自传体的小说,作者会尽可能还原被害人的经历。然而《记录二》却存在一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左京开启搜索引擎,键入“鹿儿港高中”后,敲下回车键。

第一个搜索结果便是学校的官方网站。

官网背景有细细的网格线,排版也都遵守了布局的基本概念,因为没有花俏的装饰,文字和图片显得清爽易读。

顶端跑马灯用不太起眼的新细明体显示,“祝贺机器人社于FLL竞赛取得铜牌佳绩”、“祝贺棒球社前进黑豹旗杯十六强”、“祝贺戏剧社参与路克.弗勒戏剧节演出”;跑马灯下方的横幅,则以幻灯片的方式播放仪队、合唱团的活动照片。

「这学校很注重社团活动呢。」夏梨梨说。

左京没接话,默默拖曳滚动条。

网站使用了现在流行的横向排版,主菜单设置在网页的左边。

鼠标箭头选中“认识港高”的子菜单,再点选“校园景观”,关于校内设施的照片纷纷显现。建筑加入了许多拱型元素,配色采取质朴的大地色系,运用石头、木头、水泥和粗糙墙面,打造出地中海风格的肌理感。

最底下有一张偌大的空拍相片,将整座美轮美奂的校园拍摄入镜。四座弧形建筑紧邻一望无际的大海,远处还有湛蓝的天空与云朵作为点缀。

「好漂亮的学校,都可以拍偶像剧了。等等……学校的位置在海边?」

夏梨梨立刻领悟到左京的用意。

「文中侦探同学说过,明明自己就读的高中简称“港高”,位置却在台地的南缘,上下学时需要经过名为梅花路的漫长陡坡。但事实上,鹿儿港高中早在三十年前便迁校至临海的平原,台地南缘已成为颓垣废址。故在2005年背景之下,侦探同学与琉璃并肩下山的那段经过,不可能真实发生。」左京解说。

他新增了一个浏览器标签,搜寻“鹿儿港高中旧址”,便跳出一些网友进入废校冒险的记录。

「为什么作者要故意写错……」

夏梨梨右手抱着左臂,微低着头低喃着。

「此外,手稿特地点出琉璃持有的手机是NOKIA3230,我查询了该手机的资料,却发现发售日比《记录二》的时间点还要迟上一周。」

「啊啊啊!太奇怪了,为什么作者要故意写错!」

左京提出的论点犹如海浪,冲刷着夏梨梨用沙子砌成的推理城堡。被疑问击垮的美少女侦探,发出“呜哇”的哀吟后便在睡垫上倒成大字型。

「要睡觉就回自己床上躺好。」

「我没有要睡觉,我在动脑!」

说完,夏梨梨若无旁人地踩起空中自行车。

睡前瘦腿运动与动脑有关连吗?

左京懒得吐槽,接着逛起鹿儿港高中的网站。网站整体制作得相当用心,除了学校的历史、升学资讯、云端教学等制式单元外,班级和社团都有各自的网页。

他点击“推理研究社”。

推理研究社的社员比想象中来得多,从合照能看出至少有十多人。社团近期还举办了狼人杀比赛的活动,很是活跃。可惜最早的活动记录只到2015年,查询不到与俊吉和侦探同学有关的事迹。

运动中的夏梨梨说道:「主任,你不是委托侦探事务所,查了那通找小茜的电话吗?反正都要付钱,干脆加价让对方挖出“俊吉”的真实身分吧?」

她的上衣稍微掀起,露出了线条姣好的腹部。

「还用你提醒,我当然一并委托了。估计早上便能得到答案,正好轮到我们排休,就利用假期直接前往鹿儿港镇一趟。」

「哇,安排得不错!不愧是在公司内拥有“柱”之美誉的男人。」

「别擅自替我冠上高死亡率的称号。」

左京关闭学校官网,转往高铁的购票系统。

时刻表显示车程需要二个多小时,趁早出发的话,应该来得及当天来回。

「对了,到了鹿儿港我带主任去吃当地美食~」

夏梨梨变换姿势,改为锻炼腹肌的伸展运动。

「我们不是去旅行的,随便在便利商店解决就好。」

「那怎么行呢!我们先吃火车便当,再去买虾猴酥、一口蟹、牛舌饼、鱿鱼肉羹、面线糊、红龟粿、豆腐冰,结束后我再请主任喝特大杯的香灰水。」

「想害我拉肚子吗?」

「还有还有!车票钱要AA制哦。买普通座位就好了,商务座的价格实在是——」

「停,先别说话。」

左京比了“安静”的手势。

手机正在震动。

凑到上司身旁窥视的夏梨梨,不由得惊呼道:「莉娅姊姊!?都已经凌晨一点多了欸,她该不会在酒吧喝到不省人事,要找主任去当免费司机吧?」

「经理有很多工具人可以使唤,轮不到我。」

左京接起电话同时,夏梨梨紧紧捂住嘴巴,深怕不小心发出声音。

她打算偷听对话内容,但莉娅的说话声很模糊,不过从左京“是”、“请稍等我一下”、“夏梨梨一起过去可以吗?”、“她在我住处看电影”、“不,我们没有同居”等回复,能看出左京正受到逼问。

「……主任干嘛提到我呀?」

通话结束后,夏梨梨紧张兮兮地问。

左京露出复杂的表情,叹了口气后说道:「经理说现在想和我见个面,我想带你一起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