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遥远的另一个地方,地下城。

坐靠在王座里歌德做了一个与过去有关的梦。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已经忘记了具体的时间,似乎从拥有自我的意识开始,心里就由衷的喜欢在世界各地旅行。有时停下脚步会询问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得到的答案是「因为这样可以看到更多的、属于别人的精彩人生。」

但是,这样不会觉得厌倦吗?

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这是当然的吧。虽说所有的智慧生灵们想法都很复杂,但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去记载,故事就会不断重复,并因此变得无趣。

总之不用多说,关于由智慧生命的诉求而引发的矛盾故事,自己已经基本都有进行过书写,但这带来的除了一时的感动,就再也没有了后续——因为不愿意继续创造雷同的角色与故事,但却书写过各种类型的角色与故事,某种意义上,他已经成为一个再也写不出半个有趣故事的悲惨剧作家。

但是,用悲惨剧作家形容会不会夸张了一点?

不,这个问题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对他来说,必须用悲惨剧作家来形容自己,并将自己与那些因灵感枯竭而写不出作品人区分开来,只有这样,才能说明此刻内心的复杂。

是,现在的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虽然是模仿历史中的那位作家而来的『赝品』,但就个人的成就来说,他定然已经胜过了前者。

当然,这样定义并不是有意要贬低前者,而是相比起前者,作为长生种的后者明显拥有更多优势。

但凡事有利有弊,作为长生种,他也有着属于长生特有的烦恼——因为过去的创作经历实在太过丰富,他如今再也找不到任何值得动手书写的素材。这对一个一生都在创造故事的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一件既悲哀、也可怕的事情。

不,倒也不是完全没有素材可写,如果以他自己作为蓝本,创造一个全新的作品,必然可以获得新的故事。

只是,以他自己作为蓝本的故事也已经写过多次,要在这个前提下再进行二次创作,那他自己就需要获得更强大的能力,只有这样,故事才能得到全新的发展。

但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生命层级到了他这种程度,想要获得更强大的能力就只有从世界那里获取。

既然无法继续创作是一场无言的惨剧,那就改变吧,委身于世界,也没有什么不好。

梦境里,站在山巅上的剧作家望着草原与天空,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瞬间,世界对待他的态度发生改变了,名为撰写的强大能力附加在他的身上,而作为代价,剧作家失去了自由人的身份,成为『世界』剔除自身『病害』的锋利刀锋。

新的人生就此展开。

剧作家的内心像灼烧般火热,对生活又在再次充满了希望。在将那些失去底线的大狂人拖入『浮士德』之后,他获得了难以言喻的巨大满足。

看,这是肆虐一方的恶徒!

看,这是狂妄无比的失格者!

看,这是漠然蔑视众生的神明!

他们无比强大,他们难以围困,但现在他们还能怎样?在公平的死亡面前,他们也会流露出与凡人一样的恐惧表情。

如此,剧作家经历了一段史诗人生。

时间流逝,剧作家忘记了自己被强行要求的经历,真正以英雄的姿态感受着恶党们垂死挣扎时的丑陋嘴脸,确实是一段需要用尽一切词汇赞誉的经历。

但这个过程只持续到『世界』遭到衔尾蛇组织入侵的那一刻。

因为是世界的尖刀,他被世界要求对抗入侵。这一次,世界提供的对手情报十分完整,也非常清楚,是他一人无法对抗的存在。

在剧作家找到他们的时候,两个入侵者已经成功策反了克雷泽·尤金·伯特莱姆,并且与另外三个颠覆者进行尝试性接触。

「绝对不能再让他们继续发展壮大!」这是成为英雄后,固化的思维得出的结论。

不过,此时他需要面对的问题是,常态下的浮士德无法对三人进行约束。也就是说,他现在必须以自身生命作为代价,开启真正意义上的「浮士德」。

面对必死的选项,任何人都会因此感到难以抉择。不过,剧作家在相遇的第一时间就发动了真正意义上『浮士德』,对他来说,这是新的史诗,是值得他用生命去谱写的史诗。

只是,在发动『浮士德』之后,心中却突然感到懊恼,只要想到不能继续以英雄的身姿欣赏那些恶党垂死挣扎的丑陋嘴脸,不甘心的想法就在胸膛里满溢。

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无法继续制裁恶党而感到遗憾,还是自己在恐惧死亡。

大概两者皆有吧。

抱着如此想法,剧作家制定了对自己有利的规则——将『浮士德』改写成他人进行对决的场所,自身存在也列为不可讨伐对象,以取巧的方式延续自己的生命。

于是,本该如火如荼进行的惨烈史诗战斗并没有发生。因为制定了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以阿什尔为首的三人获得『世界』的补偿,制定游戏规则的权限发生偏移。

回过神来的时候,歌德只看到蕾娜的上身以及那张脸正以俯视他的角度出现在他的眼前。

「你又在回忆过去了?」

「那毕竟是史诗般的成就,不回味一下就太可惜了。」

并没有交流感受的想法,哪怕这场王国战争会迎来终末,哪怕生命会因此终止,他仍然没有透露过去经历的想法。不过,想想也是,那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蕾娜默然不语。在外界的人看来,歌德是因为错估局势才让阿什尔三人进入「浮士德」的世界,继而形成王国战争这种局面。

然而,这个认知是错误的。并不是歌德主动让对方进入这个世界,而是想从『世界意识』那里获得『撰写』这种从根本上破坏公平原则的原典,歌德就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换句话说,将阿什尔等三人困在『浮士德』之中从一开始就是歌德个人的想法。

不过,现在终于要迎来终结了,她与歌德不再需要被困在『浮士德』塑造的封闭世界。

想到这里,蕾娜脸上表情变得轻松自在起来。她并不清楚,战争终结背后代表着什么。

「歌德,我们什么时候去和他们会面啊?」

对于这个提议,歌德报以略显苦涩的笑。他并不想让蕾娜知道太多事情。接下来,所有的一切就让自己承担吧。

轻轻的摇头,随后开口:

「接下来战争迷雾会完全消散,一切,等王国战争结束后再说吧。」

如此说的,那颗枯寂已久的心在跃动,与此同时也做好了觉悟。

蕾娜皱起眉头,清澈明亮的浅棕色眼睛与面部表情勾勒出困惑的神态。

「这样,总感觉有点不对。」

歌德笑了笑,目光偏离望向大殿之外,淡然的开口:「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们现在现在只需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

「总感觉你有事情瞒着我。」

蕾娜小声的嘀咕着,语气里有着对歌德的抱怨与不满。对次,歌德也不在意,蕾娜是他为传承原典『撰写』而创造出来的继任者,是女儿一般的存在。

从王座上站起,将手放在蕾娜的头发上,宠溺的揉了揉。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我当然也不会例外。」

接受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人世的事实,歌德语气变得平稳没有任何异常。蕾娜不疑有他,直接相信歌德所说的话。虽然心里还是感觉有点奇怪,但她已经找不到可以劝解的理由。

「希望你的判断是对的。」

歌德脸上的笑意愈发强烈,对即将迎来终末的他来说,什么样的提醒都没有意义。他的结局,他在很早之前已经看到了。

如此,短暂的下午过去,夜晚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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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超凡者来说,睡眠并不是一个非进行不可的行为。就算十年、百年不睡觉,个体也绝对不会出现精力不足的问题。但尽管如此,超凡者们仍保留着入夜休息的习惯。因此,当困意袭来的时候,阿什尔也没有感到任何意外。

说起来,他最近几天白天的压力确实很大。从鲁迪沙·厄加斯特与弥瑟·阿兰德尔被杀的那一刻起,他紧绷的神经就一刻也没有放松过。

但如果只是这样,那还不至于令他感到烦躁。在不久前,克雷泽传回来情报,与卢克·乔·克劳狄合作的意向并没有达成,对方只是在威胁下承诺,不再对三人出手。

对这样的结论,阿什尔心中其实很早就有了预感,只是,虽然已经提前预料到这一幕,但当它真的变成现实时,心里还是无可避免的产生了失落。

感觉到此时精神出现困乏,于是躺靠在办公用的椅子里,使用术式对自己完成催眠。不过,他的意识却被带到了另一个地方,那个令他感到熟悉的世界——

——又来了啊。

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一切,阿什尔内心有一次感到厌倦,眼前这个,并不是属于他的梦境,是培养他的衔尾蛇组织,将培养他过程中的经历转化为梦境,植入将他意识深处。

一般来说,这个梦境只有当他产生犹豫、或者其他不好的感触时,才会在他合眼的时候将他的意志拉入。

「这是个能量会转换成为物质、物质也会变成能量,彼此之间不断循环的世界。」

在一片沉默声中,中年的声音在世界观已经初步形成的少年耳边响起:

「这个循环的过程是两个成长到极限的『黑』相互碰撞,继而打破世理允许极限、最终产生『世理中的大爆炸』这种创世现象,记清楚,是世理『中』的大爆炸。」

中年一如既往的强调区分世理大爆炸与世理中的大爆炸之间的区别。

阿什尔因此想起了令这一切成为真实的基础————世理不存在绝对的「无」。

是的,世理不允许绝对「无」的现象存在。无论何种情况,物质的动能都不可能为零,温度同样无法达到绝对零度。——在生灵的手里,星空被证实为无穷大。

除此之外,还想起了其他知识。

阿什尔记得,「黑」之内的物质密度存在极限,这个认知得以成立的理由是,吞噬一切包括光线的「黑」无法消除动能,它只能约束动能。

「『黑』之内的物质存在密度上限,它的体积因此也被证实不再是一个点,而根据物质无法超越光、以及『黑』无法令物质动能归零等认知,初代组织首领得出计算『黑』的直径公式:Φ=c/n/π;其中的这个Φ为『黑』直径;c为光的速度;n为『黑』的转速;π为圆的周率。」

中年的话导出『黑』所存在的意义并非吞噬物质,它的作用或将一切物质压缩粉碎回归至最原始的纯能量态。从大爆炸到产生星系再到孕育新的『黑』,这就是如今星空保持活力的原因。

「但是,文明的出现破坏了这个循环。贪婪成性的文明会不断增持物质,他们会破坏由两个『黑』中盛开的烟火。

「不想自己以后的世界也变成那个样子,现在就好好记住一点,贪婪的文明是破坏世界平衡的害虫,是需要消灭的对象。无论对方如何弱小,这点都不会发生改变。」

「你们需要记住,面对本身之外的文明,你们必须冻结自己的情感,然后拿起武器,将这些破坏平衡的害虫全部消灭。」

如此,一次接着一次,当次数过千上万,洗脑的言论成为真理,当初还会提出质疑言论的人纷纷确认了自己的志向,开始以清理者的身份灭杀破坏世界有序循坏的害虫。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亿亿万万年过去,名为阿什尔的男人将消灭文明害虫变成一种习惯。

然而,他还是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疑问。

但是,他没有找到解决生命生存需求的方法。或者说,他得出的结论也是消除那些多余的害虫的结论。

无法破解,无论采用何种方式何种方法,所得出的答案必然是消除多余害虫的结论。

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是他自己没想到。虽然想要放弃、想要发疯的冲动都快到极限了,但还是想不到解决的办法。无论如何都没有答案。文明的进程就是扩张,发展的基础就是占据大量的资源,无论他如何聪慧,这一点他也永远无法无视与忽略。

——放弃这种没有意义的思考吧,这样就不会再感到迷茫了。

虽然无法避免,也无法绕开问题,但还是找到了破解的方法。

是的,不去思考,不去回应,将其列为不需要认真对待的伪命题,只需要做到这两点,就不会被再被这个问题所困扰。

只是,虽然已经做出这样的决定,但终究还是会忍不住去想起,去进行思考。

有人说他比谁都要笨拙,也有人说他脑袋有哪里存在异常,总而言之,他被人归纳为那种会不断自寻烦恼的「奇异」类型。

而当他领悟到文明的本质之时,当他知道软弱无法改变之时,他就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出新的替代方案。

但事实是,他无法解决教职人员向他灌输的那个认知,他无法从根本上找到解决的方法,若是想更多地、更确切地减少这个世上的纷争,那就在文明萌芽之初就将他们消灭吧。

为了令更多的悲剧不再上演,他的想法开始变得激进,他开始觉得,只要没有诞生,世界就不会再有悲剧。

如此,他为了减少悲剧重演,从一开始就将文明在诞生之初进行灭绝处理,他越是杀人,意志与信念就愈发坚定。

一次接着一次,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但他从来没有过畏怯,如此,他成为了衔尾蛇组织有数的几个决策高层,被安排进入这个世界。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决策。对于衔尾蛇组织,这个世界存在的年代更为久远,他们入侵的意图从一开始就已经被世界洞悉。就如同捕蝇灯般,在进入这个世界不久,他与另外两人就被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以『浮士德』囚禁于此。

若仅仅只是被囚困,那一切倒还可以承受。如今令他备受折磨的是日复一日被强迫观看『浮士德』里记载的讴歌真情的故事。

这个世界,毫无疑问也洞悉了他仍会被文明存续问题困扰的本质。

而如今,他获悉将要迎来自己的终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