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得传承的人有时候也会作梦。因为继承者与传承者之间精神高度契合,继承者会以作梦的形式阅览传承者的经历,这是在所有继承事件中很常见的现象。所以,当郝连北川发现身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时,也丝毫不感意外。

这应该是老师的过去吧。

在一处高坡上,郝连北川站在梦境主角身后,目光无法选择的望着站在前方之人。在那里,意气风发的青年手中握着雷鸣,清冷的目光中带着某种决意。

在高坡之下是硝烟弥漫的战场。生灵因为统治者的私欲,正在彼此征战。

如同暴雨般,每一支强力箭矢都贯穿数十名士兵肉体。无论是谁,见到这样恐怖的场景心神都会遭到震慑。

但手持雷鸣青年并不将那些向着他发动的攻击放在眼里,他以一往无前的姿态,对着敌阵发起冲锋。

各种意义上,这都是一场极不对衬的战斗。青年以绝对的力量,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里就击溃敌阵俘获敌首终结战争。

画面戛然而止,时间随后又开始流动。

又是一处被死亡充斥的战场,青年与新结识的友人共赴战场,以傲然于世的姿态实现着彼此的愿望。他们与入魔者为敌、他们与异文明为敌,从不间断。

——孤高。

站在另一个角度经历青年的人生,郝连北川注意到「他」行事风格与常人格格不入。

在常人眼中,强者夸耀武力是一种十分正常的行为。但在青年这里不同,在他眼里,炫耀武力是一个十分无趣且低劣的行为。

有人说他性格孤僻,但真实情况却并非如此,青年只是反感吵闹、无序,等一些令他无法安稳入睡的事态———是的,只要找不到需要制裁的恶徒,青年就会将睡着的自己丢在远洋陆行铁甲龟背上,以不设定目标地点这种随机方式在世界之间行走。

与青年持有相同想法愿望的人,偶然会在他身边出现,然后成为他的朋友。只是,青年的名声往往给这些友人带来灾厄。

但青年是性格坚韧的强者,时刻都为贯彻心中理想而不断努力着的他,并不会立即被这些悲痛击倒,他始终坚持着自己对自己制定的使命。

青年的人生无比出彩,但那又怎样?游走于战场之间,他注定要与死亡为伍,无论是他的敌人还是友人,都将因为他而直接面对死亡。

是的,青年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常胜不败之人,因此,他也知道死亡其实是一种必然。抱持着如此想法,他的人生开始积累遗憾。

从那个只交谈过数次,勉强算刚认识的友人去世开始,后来在青年身边发生的事情基本没有一件是好事。

时间流逝,最终与青年始终形影不离的就只有孤独。就算是偶尔有相处较长的友人,在漫长的时光流逝后,也会与青年长辞。

青年因此封闭内心,专著实现心中理想。

因为这个缘故,青年在别人眼中的孤高形象愈发清晰,人们开始像青年对待他们一样,以冷眼看待这个孤高的强者。

时间过去无数年。友人永远的离开,无数人的冷眼旁观,最终汇聚形成考验心性的熔炉。

「让人不爽的愚人……」

郝连北川感到心情烦躁。虽然需要亲身经历的人不是他,但这与他亲身经历并没有差异。而最关键的原因是,他很清楚人的意志不可能一直保持在一个稳定的状态。

当来自现实的打击次数累计成百上千,不管是何等坚韧不拔的人,他最终都会被这种考验击垮。

梦境里的青年也意识到了这点,但他依旧保持着孤傲,顾不得旁人。是的,他思维已经习惯,认为这才是「真实」的人生。

青年仍然选定敌方实力强大的人发起狩猎,将之击溃后,又找出下一个进行杀戮。不论是害怕的对手、抵抗的对手、逃跑的对手悉数斩杀,以他们的死亡,堆砌着闪鞘的威名。

青年毫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关注的对象只有自己那些进入视野对手。思想因此走向了极端,将余生奉献给想要消除所有邪恶的执念。他并没有意识到,他的本质是一个人。

因此,他也没有意识到,只要是人,只要还拥有人类的情感,这种单一的执念不可能恒久保持。

如此,青年的内心再一次发生改变。在高声怒吼砍倒一个又一个对手的同时,他开始强迫自己不再回忆过去。

因为这个原因,他更加专注于制裁恶徒。

但尽管如此,青年的意志彷佛拒绝他一样,每当他停下来,过去所有的记忆就会涌入脑海。

青年无比懊恼,没有交流沟通对象的感觉令他倍感压抑。看他懊恼的样子,郝连北川的心境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这仍然是授课,虽然之间没有对话,但对郝连北川来说,没有什么课业会比这段波澜起伏的人生阅历更好。

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刻,青年心灵走向崩溃。当他孤独的行走在人群中时,进入他眼里的人正在讨论各自感兴趣的话题。当他经过某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时,男人女人带着孩子嬉戏。

他最后到了一个悬崖绝壁,站在那里询问自己这段人生究竟有何意义。

而后,他得出毫无意义的结论。

他的人生就是一个悲剧,在持有绝对力量的情况下,他的生活没有别人真实,除了梦想,他几乎没有为自己的私欲认真考虑过。

「如果当初放弃梦想,以一个人的方式活着,现在一定和那些人一样,会很幸福吧?」

青年在这一刻醒悟。但一切都太晚了,在他决定追求自己的梦想的那一刻开始,信念崩溃的种子就已经埋在了他的心里。

时光不可能倒退,青年也无法改变历史,他与以前的闪鞘一样,因此踏上寻找继任者的道路。

而在这个过程中,青年遇到了在他脸上留下伤痕的对手,那个导致郝连北川来到这个世界的元凶——罗纳德·阿尔布莱希特。

──你啊,欠我一条命。

在用武力打醒青年后,阿尔布莱希特对他留下这样一句话。

——我会还给你的。

虽然不清楚阿尔布莱希特的计划,但青年还是给予这样的承诺,自己本人也开始以中年男人的形象示人。

而在这之后,画面停留在继任者,「郝连北川」的到来。

这就是托尔斯·穆拉特的一生。

郝连北川看着满头华发的老人,叹了一口气。

「再见了,老师。」

无法区分的真实令郝连北川鼻头发酸,尽管没有落泪,但他的内心确实经历难以说尽感受的起伏。然后,早晨到来,关于托尔斯·穆拉特的梦境于此次彻底消失。

郝连北川睁开眼睛,就一直望着前方那白皑皑的世界。

他的老师,说穿了已经成为人生的过客,但给他留下的却是难以磨灭的记忆。

那个老人,用他一生的经历给他上了一堂关于人生的课。虽说他本身就十分重视身边的同伴和朋友,但绝对没有达到现在这种程度。

但这场梦并不仅仅只有这一层意思,老人最后选择离开这个世界根本原因有两个,除了友人的死,还有就是那些人的背叛。

虽说老人最后都有了结恩怨,但在动手的时候,他的内心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吧。

郝连北川站在山巅,俯瞰着平原。此时,整座大山以及视野所及之处,都已经堆积起皑皑白雪。

就景色而言,这里确实是一个令人想要停下脚步驻足的好地方。

不过此刻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思考。

应该如何避免老师身上发生的事情在自己身上重演?就当前的局势来说,自己需要组建一个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团队。在这个问题上,罗纳德给予了他无比强力的支持。

但如今的问题是,在王国战争之后,他要如何应对在这之后产生的汹涌浪潮。

是的,如今死去的第一序列生命体算上帕特里克已经达到三人,而在王国战争之后,这个数字将继续上升,被这个世界瞩目,那已经是必然的结果。

当然,若只是如此,那一切都还不用感到担心。现在令他感到担忧的事情是,那些恶徒在听到他的事迹后,会做出何等反应。

切断所有进入领土的穿界门,这是必然的;组建对抗势力进行对抗,这也是必然的;就结论来说,团队被孤立被针对已经可以预见。

那么,要如何应对这种糟糕的局面?

面对这个问题,郝连北川陷入长久的沉思。

从安全角度考虑,他最好的选择就是放弃所有驻地,命令团队以游戈的方式在无限大地对恶神展开狩猎。

但是如果真的这样决定,效率将无法得到保证。

那么,将驻地连在一起又会如何?

如此想着,身后传来杰西卡的声音,她在挺远的位置就微笑着向他招呼——

「郝连,我们出去散散心吧!」

郝连北川回过头看着她,看到她那张赏心悦目的笑脸,内心的忧愁一下子淡了许多。当下也不迟疑直接答应。

「好,你想去哪里?」

「这个等下再说,我们再去邀请其他人一起。」

杰西卡的想法很简单,战前的压力过大,那就在这段修养的时间里让所有人都放松一下。

于是,在她的要请下,就算是协助整理情报的阿莱克西娅也没能躲过,被她带离开了山庄。

在大街上边闲逛边吃东西,游览各处观光名胜,对路上行人们的讶异眼光毫不介意一路上说说笑笑,偶尔碰上麻烦事就由神尾伸司来处理。一看到如同天使般的卡莲开心的东张西望地向向他释放本性,本来就不觉得无趣的郝连北川也不禁勾起了弧度。

——这应该是第一次全员一起玩出游玩走动吧。

郝连北川觉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过去似的,虽然身边的景物千篇一律,但他的内心一点也升不起半点厌倦。

「——开心吗?」

就像突然袭击似的,杰西卡回过头向正看着身边人群的郝连北川询问。不知为什么,他的同伴们也停下脚步转过视线,默默地注视着他。

「还行,现在的心情很放松。」

在出门之前,郝连北川心中的确是积聚着焦躁的情绪,对未来抱有极大时不安,前方路上是一片乌云密布的状况。他当然是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忘掉,但是即使如此,他现在的心态已然发生改变,只要有身边这些人在,他就有继续向前的动力。

此时,阳光照射在皮肤上有种轻微灼痛的感觉,天空是一片通透的蔚蓝色,在路上来往的行人与商人的交谈,也向他们展露生命积极向上的活力——单是在这样的地方散步,心情就自然而然地变得格外轻松起来。

看到郝连北川脸上饶有兴趣的笑容,杰西卡随后却又被卡莲轻微的拉扯裙角转移走了注意力。

到了夜晚,郝连北川又一次想起白天思考过,但没有答案的问题——将爱与激情之星降落在这无限大陆,以此为中心,建立一个祥和自由的国度。

从现实意义上考虑,这个世界也确实需要一个希望之地。但如果那样做,当心中那个国度建立起来的那一刻,那个梦想之地就会成搅动时代的漩涡。人类的善意将在这里将会得到释放,与这个世界的恶意产生最为激烈的碰撞——

那必然是一个随时会脱离控制的未来。

但是,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