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随着艳阳西斜而逐步下降，烧灼般刺痛着查尔斯的炎热正被舒适的阴凉所取代。放眼看去，天空正从橙色逐渐过渡向深蓝色，即使周遭森林中的知了仍在鸣叫，但越发接近于深色的天空则仍然令查尔斯被炽热扰乱的心境趋向平稳。

这时，被他坐着的木板突然晃动了一下。霎时间，肌肉的酸痛以及盘踞在臀部和双腿上的麻痹感齐刷刷的袭向他平稳的精神，令他好不容易摆脱了焦躁的内心又掀起了些许的波澜。

“嘶……”

查尔斯倒抽了一口凉气，并慢慢的活动着身体。肩膀和手臂关节处的酸痛感已经说不上多么强烈了，但发麻的双腿再加上如同电流一般流过关节和肌肉上的酸痛感，这两种痛苦的体验混杂在一起，几乎是要查尔斯当场晕厥过去。

他想活动双腿，但堆积在木板上的大包小包却几乎是把他逼到了角落位置，让他只能双手抱腿的蹲坐在那里。

他会陷入这样的状况，并非是遭到了囚禁还是其他什么，而是他以自己的意志所选择的后果。现在距离他从边境村庄出来，已经过去了接近半天的时间。在这半天里，他从教会里出来，直接就碰见了正往教会这边移动的死灵术士。

两人还没怎么打招呼，死灵术士就直接带着查尔斯到了村中旅馆。当查尔斯不知道哪跟筋搭错了，思绪像决堤洪水一样疯狂运作，将当下乃至以后的事情都做了很离谱的幻想之后，死灵术士就推开了自己租住的房间，让查尔斯当即楞在了原地。

她所租住的房间……虽然还不至于说是脏乱，但也仍杂乱到令人扼腕。床铺上堆积着无数不知道是新还是旧的衣物、散落在地的魔法书抄录本，以及一些奇怪的矿物和白银黄金宝石制成的首饰几乎堆满了狭小房间的地板。

虽然第一眼就被这个房间的杂乱程度给震慑到了，但查尔斯的视线还是乖乖的集中到了掉在地上的那些华贵首饰。他耐不住好奇的问死灵术士那些究竟是什么，死灵术士就漠不关心的说那些是灵装，还警告查尔斯千万别碰。

可是嘛，人这种生物，越是被别人说不要去碰，好奇心就越是庞大。不过查尔斯还是深谙一般不听劝任凭好奇心泛滥的人，下场都未必称得上美好的道理。所以查尔斯也就只让目光落在那些东西上面几秒，然后就心一横，一甩头，别开了视线。

他为了分散注意力就询问死灵术士此行的目的，然后她也毫不委婉的说希望查尔斯能帮她打理一下这个房间。经历了昨天一整天非人的劳作之后，查尔斯即使睡了一觉也仍然没有扫去身上的疲惫，一听到死灵术士的话，那流窜在他四肢之中的酸痛感就仿佛变成了利刃，狠狠的扎中了他健全的四肢关节，令他痛苦又恐慌的靠向了附近的墙壁上。

如果自己接着劳作的话，先不论精神上的疲惫，他的四肢绝对会在他的意志垮掉之前先散架的。这已经不是能不能靠毅力支撑下来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关乎到了查尔斯的生命。所以，查尔斯几乎是想都没有想就对死灵术士高速水平摇动脑袋，将自己已经撑不下去的意志强烈的灌输给了死灵术士。

查尔斯也算是做好了觉悟，就算是被死灵术士用嫌弃或者恳切的目光看着，自己也绝对不能动摇。但是死灵术士在见到查尔斯强烈抗拒的态度之后，却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并以大概是带上歉意的声音向查尔斯说了一声：“这样啊。”

再之后死灵术士就自己一个人进屋，从不知道什么地方掏出了大大小小的皮革背包，将散落在房间里的东西一一分类，并逐个放入皮革背包当中。看着死灵术士慢慢打理的样子，斜靠在门口的查尔斯在少许的沉默之后还是撑起了自己的身子，并向死灵术士表示自己想要帮忙。

虽然身体各处还是酸痛无比，但只是对杂物进行整理的话，对查尔斯而言也不算是多大的负担。两人合力将房间收拾干净，并将那些疑似都是死灵术士的物品都装进背包里后，死灵术士便对查尔斯传达了希望能帮她将这些背包一起运向马车的想法。

查尔斯在听闻之后稍微一愣，随后才运转着迟钝的大脑进行了一番思索。勉强理解到死灵术士是有一个移动用的交通工具之后，查尔斯才后知后觉的向死灵术士问道。

“你有马车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先把它停在旅馆下面呢？”

“……”

面对查尔斯的问题，死灵术士难得一见的楞了一下。随后便见她用跟查尔斯一样后知后觉的口气附和了一声：“对啊……还可以这样啊……”

听到死灵术士的话后，查尔斯也跟着楞了一会儿。虽然今天之前和死灵术士也就相处了一小段时间，但光是那一小段时间，便让查尔斯对死灵术士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在他看来的死灵术士应该是冷静沉稳又博学多识的，毕竟她似乎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在那段时间里游历四周，历经艰险。这样的她不可谓不够坚强，但另一方面，查尔斯也隐隐约约的感觉到自己对死灵术士本人的评价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误差。

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光是说出来说不定就会引起死灵术士的不悦。不过即使如此，查尔斯也实在是控住不住的去想……

——死灵术士在魔法这个领域上确实很聪明……

——但在除此之外的其他地方……说不定其实还很……

在查尔斯用不到二成的思绪胡乱的想着这些的同时，死灵术士似乎是从查尔斯的表情上看出了一点端倪，只见她的双眼一下子犀利了起来，紧紧的盯着突然沉默的查尔斯。注意到对方视线的查尔斯轻咳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主动表示要背着背包下楼。

对于试图快速脱离现场的查尔斯，死灵术士只维持了一小会儿瞪视表情，随即便叹息着闭上双眼，又背又拎的带着一些背包跟着查尔斯下楼了。就在她把查尔斯领向马车所停放的位置时，从教会的方向跑来了一个身穿宽大修道服的见习修女。

查尔斯一见对方是艾瑞，正打算跟她打一声招呼，结果艾瑞却抢先一步指责查尔斯太过粗心，竟然连一件换洗的衣服都不带就径自要离开教会。

查尔斯被这么一指责，便不禁愧疚又尴尬的垂下了视线。之前还在心底批评着死灵术士，但就结果来看，自己也仍是半斤八两…...

见查尔斯啥也没说的等着艾瑞的批评，艾瑞便叹息着放松了绷紧了眉头，转而将她从教会带出了包袱交给了查尔斯。她悉心的对查尔斯说明包袱里的东西，虽然大部分都是教会用不到的衣服，但也是几乎没人用过的崭新衣物，除此之外就是查尔斯刚来教会时所穿着的衣物以及刷牙棒。

讲解完包袱的内容物之后，艾瑞便像是要送别子女的长辈一般，用温和的口气向查尔斯诉说了一大堆临别话语以及让他注意安全的大量劝告。虽然听的查尔斯很是头大，不过查尔斯还是半敷衍半认真的点头并匆忙的向艾瑞进行了道别，转头又陷入了搬运各式背包的繁忙之中。

途中有艾瑞的参与让时间节省了不少，查尔斯在酸痛的折磨下稍作休息，死灵术士则从不知道在哪里的马厩里牵出了一匹整体白色但腰腹部却有些许黑斑的马匹。她用绳子将马匹和木质马车连结，并给马匹套上了缰绳，随即又乘上马车前室。查尔斯因为不会驾马，便只能爬上马车的货物堆上，跟大小各异的背包们共处。

之后，死灵术士和艾瑞进行了告别，艾瑞默默的点头回应，跟着被马匹拉动的马车，边走边和坐在后头的查尔斯又进行了一段有关告别的对话。查尔斯虽然隐约觉得厌烦，但转念一想还是放松了心情和艾瑞郑重的道了一声再见。

艾瑞也用愈显孤寂的笑容回应了查尔斯的话，跟着马车走到了村口之后便慢慢的停了下来。

在马车愈走愈远之际，那位穿着宽大修道服的半妖少女都默默的站在村口的位置目送着查尔斯。查尔斯因为背靠前室，所以能很明显的看到艾瑞驻足停留的样子。感受着艾瑞无声的祈祷和目送，查尔斯也渐渐的产生了一种近似乡愁的感觉。

直到顺着小道到达一处十字路口随后转弯走远之际，坐在背包堆中的查尔斯都默默的看着那座边境村庄矗立在青色麦穗群中的身影。直到艾瑞连同那座村庄在视野中变成芝麻一般的小点并慢慢的沉入地平线下之际，查尔斯才缓慢的吐出了一口沉重的气息，并略感哀伤的仰视着湛蓝的天空。

这半天以来的经历其实也就这么多。一开始查尔斯还能抱着些许的惬意和乡愁蹲坐在角落里，一边感受着乡间的清新一边看着缓慢飘动的云朵，但随着身体无法伸展加上自己蹲坐的地方僵硬又狭小，以及漫长的时间流逝，查尔斯心底的惬意和乡愁也渐渐的被因酸痛和麻痹而产生的疲乏和焦躁所取代。

途中自己也和死灵术士停车休息过，但只要重新坐上马车，僵硬的木板加上狭小的位置就足以抹杀查尔斯因适当休息而生的放松情绪。

一开始自己也偶尔会抱怨那么一两句话，但在盛夏时节被心焦和酸痛麻痹所折磨，自己的情绪也只会像沉入流沙一般越陷越深。所以渐渐的，就像心中的疲乏高过了焦躁程度一般，查尔斯也不再说话。一边对着天空发呆，一边试图遗忘身体上的感受。

偶尔的时候，随着查尔斯的思绪逐渐放空，内心的各种负面情绪以及身体上的各种感受都会慢慢的远离，自己就像是正在脱离这个世界一般。但随着马车偶尔的颠簸，查尔斯那像是进入状态一般的发呆就会被打断，身体上的感受和心中的情绪就像决堤一般疯狂的冲刷着查尔斯的意识。

注意到查尔斯倒抽一口气的反应之后，平静的驾驶着马车的死灵术士便向身后送来话语。

“只要再走几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下一个村落了……我是很想这么说，不过天色也开始变暗了。摸黑走夜路的话，对我们来说也挺危险的。而且，杰克似乎也很累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附近露营吧？”

乍听下去像是在和查尔斯征询意见，但查尔斯知道，死灵术士是顾虑到了查尔斯的疲惫才向他这么说的。

“嗯……是呢……”

查尔斯很想说点什么，但疲乏和身体上的各种不适互相交织，让他只能勉强做出一点回应。